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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潰敗/第四章骨折

第三章潰敗

雖然白珊海現有的工作出現了新的轉機,讓她對于店長和公司充滿了感恩,但這不代表她會放棄新工作面試的準備。她像所有志氣青年一樣,拿出了對正向改變的所有積極態度,誓要全力以赴。

但是她的新工作面試并不順利。

第一輪面試是與公司的人力資源,一切發展很平和。除了向“職業軍師”小黑咨詢外,珊海在網上關注了許多有人力資源背景的短視頻博主,也積攢下許多面試通用問題,細心準備了對應話術。因為職位描述中寫得是“會英語者佳”,珊海甚至將所有的面試準備用翻譯軟件翻譯成了英文背了下來。這一招確實很管用,面試時的所有問題,珊海基本上都能沉著應對。對照面試官的反應,珊海覺得自己第一關應該穩過了。

第二輪面試是與市場部的主管。這個階段,對方開始問到一些專業性問題,甚至要求珊海用英文回答如何制定年度產品銷售策略。珊海從未接觸過類似的辦公室文職工作,更別提制定策略。她一時間有些緊張,這些問題她用中文回答都有些困難,更何況是用英文。在她結結巴巴、語序混亂地講解自己不成邏輯的觀點時,眼見面試官們眉頭皺成了“川”字,珊海知道自己這關是難了。

不出所料,第二輪面試之后,白珊海再也沒有從新公司那里接到任何進展通知了。

面試的受挫,讓白珊海對于自己無法匹配理想目標的能力產生了些許羞愧甚至自卑,但好在她對于忙碌工作的強大熱情迅速填補了她因面試失利而受傷的內心。既然她有機會能夠在現有職業道路上更進一步,她便不再執著于待在后臺等待新公司的面試邀約。為了讓入駐店鋪的專項評估小組對她的能力有更加直觀的認識,她奔忙在店鋪二樓,如同勤勞的蜜蜂,不知疲倦地展現她運營店鋪的高超能力,以及為人處世的個人魅力。

與此同時,新認識的朋友也給她的生活注入了新鮮的活力。

章朗與珊海之間的微信聊天越來越頻繁,語氣也越來越親密,不過他們線下見面的時間卻屈指可數。除去第一次珊海打著“咨詢留學”的旗號約著喝咖啡外,章朗還約著珊海一同去聽了一場圖書館的市民文化講座。兩人關系雖然沒有實質的發展,但卻進入到了明晃晃的曖昧期。用小黑的話來說,就是最為心神蕩漾的時期。雙方似乎都對于這段關系的走向心知肚明,卻又享受著不捅破窗戶紙而帶來的朦朧感覺。白珊海一直都仰望著章朗,他的才能、談吐、閱歷都完美匹配了珊海對于一個城市精英的認知。尤其是他能就所有事物侃侃而談的模樣,常常令珊海感覺自己在某個人生更高處獲得了現實與精神的平衡,以致于在很長時間里她都處于一種勢在必得的飄飄然。即使她因為語言不精在新公司的面試中失敗了,但那個如同鬼魅般飄忽不定的命運又慷慨地奉上更多的機會。

或許是過去幾年的生活和工作的過分平淡令珊海對未來的一切都蒙上了美好又神奇的濾鏡,以致于珊海在新機遇帶來的模糊成就尚未到手之前,便大膽地想,這些都是她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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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查評估小組終于完成了他們神圣的任務離開了,但還需要一點時間綜合各方意見再對副店長的選拔結果進行公布,所以結果未知。

不過,白珊海對自己的表現信心滿滿,所以并不對結果感到焦慮。近幾個月來,因為搬家、找工作、接待審查評估小組,她幾乎沒有時間休息,好不容易有一個可以喘息的空隙,她原準備在家躺著刷劇,沒想到計劃被新的邀約打破了。

約她吃飯的是嚴婉玲。嚴婉玲年過三十,身材高挑、體型勻稱,膚色呈現健康的小麥色。她與珊海在一次瑜伽課上相識,直爽和豁達的性格令珊海印象深刻。

白珊海出生在內地,她在深圳沒有家族根基,更沒有人脈網絡,加上她平時不愛出門,社交圈窄得可憐。因此,盡管她已經在這座城市里生活了三年,但能被稱作朋友的人并不多。婉玲交談時展現出的親和真誠讓珊海迅速與她親近起來,幾番簡單交流后,珊海發現婉玲非常了解健康瘦身減脂方面的知識,并且還是一名兼職營養師,便以想知道更多的健康瘦身知識為借口,加上了婉玲的微信。

雖然珊海很迫切地希望通過各種方式打開社交圈,但事實證明,在忙碌的大都市里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需要操勞。珊海雖然不吝嗇對他人的贊美,并且也能鼓起膽量加上別人的微信,在拓展社交圈的方向上邁出了第一步,但往往添加完微信后,這些聯系人就默默地沉寂下來,最終大家的交集僅限于朋友圈里的點贊之交或是節慶日里的祝福語發送對象。隨著微信里聯系人數量的增加,她真實的社交圈依然是彈丸之地。

慶幸的是,更為年長、更為成熟的婉玲在這段友誼中發揮了很好的牽引作用。瑜伽課結束后,婉玲每隔一段時間會主動約珊海見面,有時候是欣賞藝術展,有時候是散步逛街。如此,二人逐漸熟絡起來。

逐漸地,珊海發現,婉玲的興趣愛好十分廣泛,包含文學、藝術、歷史、哲學、運動等各個領域。單身的她有充足的時間和金錢發展自己的愛好,而這座充滿活力的城市又為她的愛好提供了條件充分的培養環境。珊海非常樂意與嚴婉玲待在一塊。可以說,嚴婉玲就是白珊海對于三十歲人生的全部向往。婉玲為人處世的態度、思考問題的邏輯、超出同齡的沉穩都是珊海參考學習的標桿,更不用提婉玲對于各類新鮮玩意兒的探索欲讓同行的珊海也時常受益。

白珊海挽著嚴婉玲的胳膊,親密地從會展中心走出來。她們剛剛參觀完一場寵物展會,不僅看到了無數毛茸茸的可愛動物,還親眼見證了貓咪評選大賽。貓咪們排著隊伍依次被評審,其楚楚可憐的乖巧模樣讓圍觀的人群被可愛震撼,由不得發出一陣陣驚呼。任誰見到這樣的場景,都會心情大好。兩人愉悅地穿出人群,前往提前搜索到的一家位于附近的高評分餐廳午餐。

這里往西北不遠是福田火車站,是深圳的的重要鐵路樞紐之一,也是深港高鐵的停靠站點;往東南幾公里是福田口岸,穿行過去就是香港的落馬洲地鐵站。每到周末或者節假日,這片區域常常聚集著成群的香港游客(食客),以及計劃通關前往香港的大陸游客,人聲嘈雜間混合著各地方言。許多店鋪在收銀臺立著“接受港幣支付”的金屬牌,收銀小妹能流利地在粵語和普通話中切換。隨著便捷交通一同發展起來的是“深港通勤”的打工人規模,畢竟只需要短短十五分鐘的高鐵即可從福田到香港西九龍。雖然犧牲了通勤時間,但換來香港高薪工資和深圳低廉房租,何樂而不為呢。珊海在找工作時也曾考慮過“深港通勤”,不過她的粵語僅僅停留在初級水平,看無字幕的香港電視劇尚且費勁,更別提找到市場類或者銷售類的工作了。

今天是周末,這里又是一片繁榮景象。看來夏日的炎熱絲毫沒有勸退食客的熱情。珊海和婉玲沒有提前預約餐桌,只好排號等待叫號入座。等待的時間通常很難熬,索性她們有充足的話題可以消磨。兩人在餐廳門口相鄰的塑料椅子上坐著,閑話著近來二人的生活和工作。不知不覺竟過去了三十分鐘,她們的近況已經相互匯報完畢,正悠悠地四處張望,周圍浸染著粵語和普通話交雜的談話聲,小朋友相互追逐的喊叫聲,周圍商鋪的音樂聲,店鋪門口招攬客人的賣力吆喝聲。在城市居住久了,這些嘈雜的聲音已然成為日常,人們甚至能自動過濾這些聲響陷入到深層的思緒中。

猛然間,她們聽見自己的號碼被喊到,雙雙拎著包跳起來,由餐廳服務員引導著走進這家她們等候已久的餐廳。

珊海與婉玲剛步入餐廳,就見為她們騰出餐桌的兩位食客在收銀臺結賬完畢,向著珊海的方向轉過身來就要大踏步走出門去。四人剛巧迎面撞上。

看清對面來人的面孔,珊海不由得一怔,那清朗英俊的男人,不是章朗是誰?她順著章朗高大的身形看下去,見一位臉蛋尖尖、嬌小可愛的女生掛在男人的臂彎里。這二人親親蜜蜜,儼然一副情侶模樣。白珊海腦子里“嗡”的一聲,理智被打得七零八落。她本能地覺得自己不應該撞到這一幕。她覺得有些胸悶,又莫名覺得羞愧,躲閃不及只想立刻鉆進地底,避免這無法言說的尷尬。

章朗顯然也很吃驚,他的臉上閃現過一絲困惑和遲疑,但又很快恢復鎮定,若無其事地與珊海打招呼。一切太突然,珊海只能勉強擠出些客套之詞,慌亂地跟隨婉玲向餐廳內走去。婉玲不明所以,入座后問起章朗是誰,珊海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回復。待婉玲點完餐,珊海才結結巴巴地把種種前因敘述了一遍。

婉玲抱著手臂,支撐在餐桌前。起先,她是一種八卦的心態詢問,并未想到其中故事如此纏繞,見到珊海講述時神情落寞,她才逐漸變得嚴肅起來。

“所以在你看來,你們兩處于曖昧期?”婉玲問道。

“是的。并且我認為他對我們之間曖昧情愫非常明了,甚至有些主動撩撥。”珊海沉吟片刻道,她打開手機的聊天記錄,找到那些令她產生曖昧情愫的對話,遞到婉玲面前。婉玲看完后又劃拉著屏幕重新看了一遍,似乎在逐字逐句斟酌。

她把手機遞還給珊海。“確實,他給你發的消息內容,的確不是普通朋友之間會說的話。更像是小情侶之間的相互問候。正常朋友不會在10點還以閑聊為目的發信息問你睡沒睡,在干什么。通常都是有曖昧關系或者已經確定關系的,才會如此親密。”

珊海暗暗松了一口氣。這種時候,得到朋友認證自己不是自作多情這一點,很重要。

“你準備怎么做?”

珊海歪著頭思考了半天,回答道“這能怎么辦,我們之間并沒有發生任何承諾,也沒有任何越矩的言行,事到如今只能體面地結束對話吧,后續不再聯系就是了。我也不知道如何再面對這樣的人。”她無法毫無心理負擔地與人發生正面沖突。若是她通過微信質問、咒罵章朗,她恐怕會因為各種自證陷入危險的情緒旋渦中無法自拔。如此這樣,大有“殺敵一百,自損三千”的態勢。更何況,誰知道章朗對于這件事情的態度如何,他大有可能拉黑她,或者倒打一耙,讓她獨自單方面宣泄憤怒,而他自己置之身外。畢竟,這個男人并沒有從這段曖昧關系中損失什么。

婉玲嘆了口氣,似乎也只有這樣的辦法了。她大概能明白這樣的感覺,她只能安慰珊海,日久見人心,早早發現這人的劣根性及時止損也好。

這些道理珊海都明白。只是一時間,她心里有些空蕩。她在每次發送信息前精心編織文字的準備,以及對方不回復時惴惴不安的等待,在此刻都變得極度可笑。她甚至恍惚地覺得章朗很有可能收到信息時在屏幕那頭無情地嘲笑她的自作多情,想到這一點,她就羞愧得想把自己埋進沙子里。她又有些惱火,這個男人身上擁有那么多她夢寐以求的特質,卻能在已經有正牌女友的情況下隨意撩撥她人并且依舊泰然自若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甚至有可能生活得很好。而她這樣努力生活真誠待人,竟然差一點就被這樣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天曉得,若是她白珊海能夠同時擁有章朗所擁有的學歷、閱歷、職位、語言、能力,她將會多么感恩,多么驕傲,多么自豪。她一定會更加約束自己的言行,對社會做出更多的貢獻,而不是利用自己的優勢像公孔雀一般到處開屏、四處撩撥。

在整個午餐過程,婉玲盡可能地拓展話題。珊海知道,婉玲是希望轉移她的注意力,避免她因為剛剛發生的事情情緒低落,所以她也努力配合著。不過,珊海常常在對話沉默的間隙遺憾地想,若是她自己在所有方面都足夠優秀的話,是不是就不會被這樣的人和事影響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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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周一。這天,全店鋪都知曉了一樓的樓層長李靖當選副店長的消息。

小小的店鋪,藏不住任何秘密。幾周前的評估小組到店的目的早已眾人皆知,在那期間大家不免捕風捉影,個個都在猜想結果。當結果正式公布后,有些人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而另一些看向珊海的眼神中暗含了些許可惜的意味。

白珊海表面上看來并無不同,對于背后的那些眼光和竊竊私語統統置之不理,依舊面帶笑容地每日忙碌。然而,她內心卻無時無刻不在煎熬中。令她煎熬的,并不是自己未能當選副店長的事實,而是她與鐘店的一番談話。

鐘店在正式公布李靖當選副店長之前,按例與珊海提前溝通了副店長競選的結果。

珊海聽完后沉默不語。她內心五味雜陳,震驚、失落、不甘、委屈、懊惱攪和在一起,沉沉的壓著她的心。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苦澀地回答,說她尊重高層和組織的決定和安排。但她還是忍耐不住,問出了她最想知道的問題。

“請問我是哪一些方面做得不夠好呢?”珊海咬著嘴唇。當她問出這樣敏銳的問題后,她突然渾身的汗毛都樹立起來。她覺得在剛剛的一瞬將已經將自己置于一個萬劫不復的境地中,出于對于未知的本能反應,她對即將發生的任何可能感到恐懼,她很有可能面臨來自對方狂風暴雨地咒罵、質疑和侮辱。她很想立刻起身逃離,或者在地上摳出三室一廳隱身于此。直接面對沖突和失敗的能力是她本性中缺乏的,越是缺乏、越是懼怕。不幸的是,豐富的想象力只讓這樣的懼怕愈加壯大。但沉重的不甘又令她確確實實期待得到答案,為什么她比不過李靖——這個她覺得能輕松贏過的人。

鐘店沉吟片刻,反問道“你有沒有反思過自己哪些方面做得不夠好?”

反思!反思!反思!珊海狂躁地想,我覺得他就是不如我。

鐘若卿見珊海沉默不語,不知道珊海究竟是在沉思還是在賭氣。從情感上說,他知道白珊海是個勤奮、友善、單純的好員工,但他也知道以珊海目前的能力并不能勝任副店長的職責。一名好的員工,不一定能成為好的領導者,反之亦然。不僅是他這樣想,即將離任的副店長與評估小組都對白珊海得出了相同的評價。鐘若卿并不喜歡當面點破員工的不足之處。但若完全閉口不談任由其自由發展,她會不會在不自知中一直停留在事物表面呢?如果現在點破,雖然一時她的面子上會掛不住,在他面前失聲痛哭都有可能,但會不會就此領悟規避了未來的許多彎路呢?他一時有點舉棋不定。

猶豫再三,鐘若卿嘆了口氣,還是開口了。

“比如說銷售,的確我們沒有用個人銷售業績作為考核標準,但是對于銷售數據的敏感以及相對應的銷售策略調整是作為店長很重要的能力之一。在這點上,我覺得你還需要歷練。”

他稍作停頓,又繼續說。“就拿店鋪陳列舉例子,雖然我們有專業的搭配老師給出方案意見,也有店鋪運營和陳列規范,但是作為店長還是需要對于店鋪對外的整體呈現負責,其中不僅包括對銷售的管理,還有對于流程和員工的管控。我知道你希望與下面的同事們以朋友的方式相處,但是副店長必須要體現一定的領導力和決斷力,所謂‘慈不領兵’,否則這個店鋪就如同一盤散沙,每個領域每個人的力量都是分散開來的,無法推動這家店鋪各方面的壯大。這家店鋪如果沒有足夠的實力,店鋪中的每個人都無法得到有效的成長。”

“專項評估小組到來之前,我與李靖和你都做了溝通,溝通的內容大同小異。但不同的是,李靖又主動找我和副店咨詢了許多當年我們升職考核的經歷細節。你知道,我們公司晉升評估標準都是公開統一的,但是每個人是不一樣的,而如何利用自己獨特的個人特質充分展現個人能力并且出色地處理任務、達到評估標準,這點很重要。當然,我這個時候說這些,并不是在推崇他維護上級關系這件事情,盡管‘向上管理’確實很重要。撇除他‘向上管理’這件事情本身,他確實充分利用了他所能接觸到的所有資源了解清楚他面對的是什么,甚至評估了如何將自己的優勢展現到最大化。”

白珊海沉默了許久,硬邦邦地點了點頭。她的頭始終是低著的,目光看向地面。鐘若卿只能看到她的頭頂,他不知道她臉上有哪些表情。是思索?憤恨?麻木?亦或是冷漠?鐘若卿心里突然有些不好受,盡管這類情緒在他身上會很快消散,但他依舊能在短暫的當下清楚地體驗這類情緒帶來的內心煎熬。他匆匆結束了會議,迅速地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只有忙碌,才能讓消散這場談話給他帶來的心理負擔,盡管他堅信自己做了正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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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近幾個月的生活如同陀螺一般忙碌。壯子搬進來以后,每個周末兩人都規劃著一同出行,不是徒步就是露營,因此結識了不少并不完全熟悉但也能說上幾句話的朋友,在這些朋友的引薦下,他們不斷結識新朋友的朋友,就這樣社交范圍不斷向外拓展。幸運的是,壯子同小黑一樣是外向社交型,兩人對于能夠通過共同的興趣愛好擴大自己的朋友圈范圍而感到興奮。

這天,在小黑收到壯子朋友的朋友的酒吧開業派對邀請時,她剛好得知珊海的不幸遭遇。在小黑看來,當一個人煩惱時最是不應該自己獨自待著,忘卻煩惱的最有效途徑就是迅速切換到一個全新的環境氛圍,或者給到全新的刺激體驗。因此她毫不猶豫地邀請珊海一同參加開業派對,也許在全新的環境中認識不一樣的人得到不一樣的體驗能夠讓珊海驅散心中的陰霾。

白珊海一直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湊熱鬧,然而,最近她的心情確實差到極點。她一方面賭氣地覺得鐘店對她的了解非常片面,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地反復咀嚼鐘店的每條評價。腦海里似乎有兩個小人在進行著極與極的爭吵,一個小人極度自卑,一個小人極度自大;一個完全否定自我,一個充分指責他人。腦海里的爭吵持續了如此之久,珊海覺得胸腔里積壓了如此之多的情感以致于任何人這時候只要提供一點火苗,她就能瞬間爆炸。雖然她只想一個人在家舔舐傷口,但架不住小黑軟磨硬泡,她只好同意一同前往。

事實證明,全新的環境和人確實能讓珊海暫時忘卻現實生活中的許多煩惱。聒噪的電子音樂把人群產生的噪聲完全淹沒,有節奏的重鼓點聲好似精準地敲擊在心臟上,冷色系的燈光配合著掃射的探照燈暗了又明、明了又暗,酒吧正中央平臺上的人群興奮地舞動著雙臂,人群所在之處升起一層霧氣,遠遠看去像是一群失足落水的人群在等待著燈光和音樂的救贖。

得益于壯子的那位朋友的朋友的安排,壯子、小黑、珊海三人坐在靠近角落的卡座,與他們一起落座的還有幾位并不認識的陌生人。好在眾人很快打破尷尬攀談起來,背景音樂太吵鬧,他們只能通過喊叫的方式才能讓對面的人聽清楚自己說了什么。

在嘈雜的音樂聲中,珊海在斷斷續續的談話中拼湊出了同桌人的信息。他們同桌的兩男一女,一位在做互聯網創業,兩位是自媒體創業,這三人相互之間也并不熟識。壯子所在的行業是廣告制作和媒體投放,因此聊天的話題很容易就往行業靠攏。小黑看向珊海,無奈地聳聳肩,兩人倚在靠墊上聽同桌的另外四人聊天。

壯子問道:“所以你們覺得目前哪些自媒體內容最容易火起來呢?”

做自媒體創業的一男一女禮貌地相互謙讓著,最終男人率先回答道“我個人認為寵物和療愈這兩個賽道目前比較容易獲得流量,對比同等精力的付出情況下。”

“還有勵志類、雞湯類、療愈類的名家名言名詩詞的收集匯總,近來這些博文的點贊量也很高。當然娛樂八卦新聞的傳播一直是最容易火的那類,不過很容易被明星粉絲起訴,大家看多了同類質的東西也會疲倦。”女人補充說。

互聯網創業男人接下去說道“我認為不管是哪一類自媒體,本質上都是圍繞情緒的傳播。內容是否能火起來實現病毒式傳播,取決于情緒的傳遞是否能精準到位。有些網絡內容能讓人放松心情,比如寵物和療愈;有些能激發奮發向上的斗志,比如勵志和雞湯。許多賣衣服的博主,渲染的則是某種自由或者隨性的生活態度。”

自媒體男人點頭表示贊同“不錯,我們生活中的許多選擇,看似來自理性的考量,實則來自感性的推動。但我們要知道,情緒本身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所以許多賣課的自媒體博主首先會強調某類知識的必要性同時激發觀眾焦慮,焦慮的出口是行動,隨后他提供行動的指南,也就是他銷售的課程。”

桌邊的男男女女紛紛點頭稱是。他們又繼續聊起了互聯網行業,以及近來出圈的幾款互聯網游戲。

小黑今天有些疲憊,所以不怎么說話。她只是倚靠在珊海的肩膀上,默默聽著這群人在談天說地。這段時間,她要籌備公司高層的半年度會議,所以與行政、人力資源部門有許多工作交集。小黑的老板所負責的部門需要再半年度會議中匯報,并且為會議其中的一個模塊負責,而忙碌的他并沒有時間實時跟進,所以許多工作落在小黑身上,她一方面要向老板管轄的部門內部收取會上匯報的材料信息并安排中層主管給老板匯報,一方面要同行政和人力資源部門緊密溝通對接好現場模塊的信息。

這段時間,人力資源和行政部門就費用分攤和采購條目的內容相互推諉,導致包括會議現場的屏幕尺寸以及陳列物品的許多細節無法確認,小黑便無法按照相關要求向內部收取相關的能夠匹配屏幕尺寸的匯報資料,更無法妥善安排相關聯的頒獎環節。

部門墻,害死人。小黑上班期間不得不在這些精于算計的人群中間夾縫求生,下班后時常處于腦力全部耗盡的放空狀態。今天她強打精神來參加派對,一方面是為了珊海,一方面也是為了她自己。她堅定地認為,只有利落地讓自己被話題新鮮的、令人愉悅的人和事包圍,才能徹底地將大腦里的煩惱清空,就好像給硬盤格式化一般。因此,僅僅只是坐在這里聽著這群人聊著她并不感興趣的話題,也能令她完全放松下來,暫時忘記在辦公室里與各部門斗智斗勇的身心俱疲。

白珊海的情緒也在這樣具有強烈聲光刺激的環境中緩和下來,高昂的音樂和狂躁的鼓點強制地占據了她的頭腦,她的煩惱被擠得一滴不剩。與小黑不同的是,她從剛剛同桌人的談話中受益匪淺。她發現自己焦躁的來源,正是情緒堆積卻無處發泄。她也曾刷到許多自媒體博主的成功論調,內容大多千篇一律,似乎只要掌握這些博主總結的“三大要素”“五個步驟”,成功似乎易如反掌,奇跡遍地比比皆是。當瀏覽了太多這樣的內容后,她甚至會幼稚地認為成功就是易如反掌,世界確實如同草臺班子搭廠唱戲。她在自己想象的平行世界已經獲得了成功,因而對于許多失敗竟帶著嗤之以鼻的態度。

甚至,她對自己的失敗也是嗤之以鼻。

壯子和小黑將珊海送到街角,原想將珊海送到小區里的單元樓下。珊海強行拒絕,一定要看著壯子和小黑離開。他們揮手告別后,珊海強撐著步伐往家走。

壯子因為開車,所以喝了一晚上碳酸飲料和果汁。小黑第二天要加班,也沒有喝酒。只有白珊海,酒量最差,卻點了杯酒精度數很低果酒。她對于自身酒量的盲目自信很快讓她付出了代價。晚風帶著些許清涼,果酒竟然有了些后勁,她覺得暈乎乎的,腦殼里似乎有一團火,胃里似乎也有一團火。困意讓她眼皮耷拉著,酒精讓她腳下軟綿綿的。

小區里靜悄悄。從小區門口到達她所住的單元樓有兩條路,一條是康莊大道,但是距離有些遠;另一條是臺階碎石子小路,但是橫穿小區,距離比較近。珊海準備抄近路,她太累了,只想立刻擁抱自己親愛的小床。

突然一只貓跳到她面前,圍著她轉悠了好幾圈。珊海日常會投喂小區的貓咪,所以它們都認識她。只是這個時候珊海身上沒有攜帶任何吃食,只好輕輕求告,試圖繞過撒嬌的貓咪繼續往臺階上走。就在這時,她突然被腳下不知被什么絆倒,黑暗中身體不聽使喚似的,向著右邊急速傾斜,她慌亂地支起右肘撐向地面。在那一瞬間,她重重地摔在地上。

第四章骨折

凌晨的急診室里人滿為患,小黑扶著珊海坐在等候長椅上,壯子前后奔波著為珊海掛號繳費。

珊海在摔倒的一瞬間,頭腦中竟然躥過一絲不可思議,就像所有心存僥幸的人不敢相信災禍會降臨到他們身上那樣,她不相信自己就這么輕易地跌倒。最初的痛感并不強烈,她正勉強從地上爬起來時,恰好小黑給她來了電話,他們的車尚未行遠就發現珊海的鏤空針織外套落在車上,于是好心地折返回來想歸還給珊海。聽到珊海摔倒的消息后,小黑迅速地跑進小區,在臺階碎石子小路旁找到了珊海,攙扶著她回到車里,開進最近的醫院急診。

到達急診后,珊海右手肘處的腫脹顯而易見地膨脹起來,每每動及右臂都會傳來錐心的疼痛。她只好用左手托舉著右小臂,倚靠在小黑身上。她對小黑和壯子二人帶著深深的歉意,尤其是小黑,明天還要去公司加班。她曾忍著疼痛勸說小黑先行返回,被小黑嚴肅地拒絕后只好感激又內疚地接受二人的好意。

這是白珊海第一次進入到醫院急診。這幾年,除了因為鼻炎和感冒這類小病,她很少進醫院,更不提急診了。她怎么都沒有想到,凌晨的急診室有這么多人。大廳里高懸的屏幕上分別顯示著緊急病人和普通病人的排號情況,大廳里和走廊上擠滿了坐著的、蹲著的、輪椅上的、病床上的、意識清醒的、昏迷不醒的、掛著點滴的、綁著石膏的病患和陪護。每間診室門前擁堵著一群拿著化驗報告、影像報告的男女老少,墊著腳、扭著腰向著診室里探頭張望。小孩子的哭嚎、大人的咒罵、老人的呻吟,嘈雜一片。小黑也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場景,她和珊海默默坐擁著擠在一塊,壯子擋在她兩面前,時不時抬頭確認著屏幕上的叫號情況。

約莫半個多小時后,廣播中上終于呼喊了珊海的名字。在小黑的攙扶下,她小心翼翼地托著自己的胳膊穿行過形形色色的人群,走進診室。急診醫生邊聽她的敘述邊快速地在電腦上打著字,很快她們拿著診斷單去了醫院影像科。盡管已有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在拍攝DR正側位片時,珊海依舊為了擺出符合要求的姿勢而痛得嚎叫出了聲。她沒有想到,這并不是結束,在拿到手腕和手肘兩處的膠片和結果后,醫生表情凝重,讓她針對手肘處再做一次CT。再次經歷了這樣難熬的拍片和等待后,報告顯示她是右橈骨骨折。急診醫生兩手一攤,讓她拿著報告去外科住院樓的骨科值班醫生那里針對如何治療進行詳細診斷。珊海只好照做。

在這期間,她對于小黑和壯子的愧疚感不斷增加,只能默默祈禱希望檢查能早早結束,而且她確實也很疲憊了,她很想立刻回家倒在床上不管不顧睡到天明。她懊惱地想,若是當時走路再小心一些,現在說不定已經沉入睡夢中了。

友善的骨科值班醫生仔細看完報告后,給珊海吃了一顆定心丸,好在骨頭沒有錯位沒有碎片。鑒于當前的情況,醫生建議她用吊帶保守治療。“不過右手一定不能用力,最好什么都別做,過一周過來復查。”他仔細地叮囑。于是,又是一輪開單繳費拿藥。

經歷過這一遭,已經接近凌晨一點半了,他們終于踏上了回家的路途。這回,小黑和壯子把珊海送達到家門口才離開。小黑走之前又不放心地叮囑了許多,珊海感激地一一應和著。

送走二人,珊海小心收拾好自己的身份證和社保卡,醫院拿回的一眾醫學報告和包包和外套零散地丟在桌上預備明天在收拾。她已經疲憊到極限,雖然疼痛讓她的酒意全無,但身體的疲憊只能通過睡眠才能獲取。不過,她不想就著從醫院回來的衣服上床休息,她一定要洗個澡,換身衣服,才能安心睡著。

人其實很容易將因四肢健全和身體康健帶來的便利生活當做理所當然,也很難切身處地體會到缺少一只胳膊給生活帶來的不便。白珊海右手肘的腫脹已經讓整個手臂都無法動彈,哪怕是右手手腕輕微地轉動也會拉扯到傷口令她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呻吟。于是,脫衣洗漱變得異常困難。她扭曲著身體,艱難地用單手扒拉著衣服,一點點往頭上拖拽,嘴里忍著不發出太大的聲響,好不容易才把身上的衣服褪去。

她真想立刻大哭一場,但是身體的疲乏和頭腦僅存的理智告訴她,必須盡快洗漱完畢去休息。淋浴頭噴水淋下的瞬間,珊海的眼淚也迸發出來。她只好一邊嗚咽著抽泣,一邊用左手費力地擦洗頭發和身體。有那么些瞬間,她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實的。很快,她又開始抱怨為什么倒霉的偏偏是自己。不幸的是,幻想和抱怨都無法拯救她。她太疲憊了,她甚至已經沒有力氣再掉眼淚了,她需要盡快舒舒服服地睡一覺。只有休息,才能有體力;只有體力,才能盡快恢復。

好不容易完成一切,她終于如愿以償地躺在柔軟的床上,剛洗過的床單還散發著洗衣液留存的清香,撫慰著她敏感的神經。腫脹的疼痛令她無法入睡,服用的止痛藥片還需要些時間才能起效,她只能疲乏地等待。疼痛令她清醒,讓她控制不住地思考最近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系列事情。她想起鐘店列舉的她的不足,想起章朗曾經對她的若即若離的態度,想起自己毫無預兆的摔倒,想起急診室里人滿為患的擁擠。她還想起小黑安慰她的話,骨折是為身體擋災,未來的日子必會心想事成。疼痛又將她的思緒拽回現實,此時此刻,升職加薪不重要了,好男人還是壞男人不重要了,那些天花亂墜搖曳的幻想夢想也不重要了,所有的情緒起伏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她只希望自己能夠毫無疼痛感美美地睡上一覺。

酥酥麻麻的感覺傳來,她知道止痛藥正在起效。她閉上了沉重的眼皮,陷入睡夢中。

第二天醒來,珊海剛想起身,右臂傳來的疼痛讓她想起昨晚經歷的起起落落。雖然今天是珊海的休息日,但按照現在的情況,她往后大概得有好一段日子沒法去上班了。她勉強用左手從提包里抽出診斷報告和昨天開具的病假條,拍下后又編輯了大段文字一同發給店長請假。鐘店很快應允了她的請假申請,向人力資源提交了對應的流程后,很快得到了審批。

做完所有,突然她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盡管手腕并沒有受傷,但手肘部分的軟組織腫脹讓她無法使用右手,哪怕是右手捏著一個毛巾都會讓她抽痛,別提抬動手臂,更何況醫生建議她不要用右手提重物,最好什么都不做。吃飯可以訓練著用左手吃,但是穿鞋、扎頭發、脫衣穿衣、搓洗衣物這些以往最不經意的小事,單靠左手根本完不成。她猶豫再三,終于還是撥通了媽媽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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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小黑到家時已經接近2點了,洗漱過后,她躺在床上幾乎是秒睡,覆蓋在身上防止著涼的薄被還是壯子幫她蓋上的。

睡了不到4個小時,小黑就因為焦慮,又早早醒了過來。她是為公司半年度會議的籌備而焦慮。行政部門和人力資源部門之間的分歧依然沒有解決,她總也得不到她想要的信息和資源,因此每天起床就開始煩躁,已經持續了好幾天了。

小黑作為高層秘書加入這家公司快要大半年了。這期間,她對于自己老板的一切習慣和業務范疇都已經十分熟悉。她的老板是一位謙和的中年人,如果不出差,他有著極度規律的作息:早起打高爾夫或者做一些別的運動,9點半至10點之間到達辦公室,除了一杯咖啡外很少吃早飯,中午如果獨自吃飯會選沙拉或者牛排,5點左右下班如果沒有應酬就回家吃飯。不同于其他私企,小黑作為高層秘書幾乎很少為老板個人的非公需求操心,老板對她的態度也體現出充分的尊敬和信任。

一般來說,老板對于秘書的態度幾乎決定了從上至下整個團隊對秘書的態度,進而為秘書游刃有余地為老板和團隊做出最優規劃墊下基石。圍繞這一點,小黑對于這份工作十分滿意。畢竟,她的上一份工作,就時常因為下級越過她直接與老板協調資源、預約會議,導致她永遠處于被動和調解的狀態。

當然,所有工作都不是完美無缺的,總是會有令人不快的瑕疵。小黑對于需要多部門協作、而對應部門又不履職的情況深惡痛絕。每個部門都有自己的利益和考量,在自己利益未能達成前,雙方都對重大問題的歸屬含糊其辭,對明晃晃的難點熟視無睹,如同小時候玩的擊鼓傳花,鼓點停下,花掉在誰人手里自認倒霉。當然,她也見過些宵小之徒,鼓點已經停下,卻還要強硬把花塞到別人手里。呔,人哪,見不得只有自己吃虧。

小黑搖搖頭,就這次的年中會議的準備進程,已經落后計劃的太多,她顧不得再玩擊鼓傳花,準備下重手了。她一邊讓部門內的同事們準備好匯報內容,要求掌管PPT美化的設計師隨時待命,一邊死纏爛打,以“會場踩點”為由讓行政和人力資源的同事給她酒店和會務供應商的信息。如果從公司內部的人那里無法得到有用的信息,那就從公司以外的人下手。

果真,小黑從接待她酒店和會務供應商那里得到了已有的所有流程規劃、預備采購的條目、以及屏幕尺寸。在她假意體貼的“協助”和“支持”下,負責的同事終于拉起一個大得可怕的項目微信溝通群,將酒店會務以及每個涉會部門的接口人都拉了進來,將會議準備的所有進程都公布在其中。

完成這一切,小黑才松弛下來。進程落后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清楚進程。如同五感盡失在廣袤的黑暗和寂靜中摸索,不知道當下是何時,不知道自己走向何方。重要信息公開透明才能換來信任和安全感,至少小黑如此。

小黑并不是第一次戀愛,然而卻是第一次與戀愛對象同居。她和壯子雖然興趣相投,對于戀愛的走向也有共同的目標——婚姻。但是,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的不同兩人難免會因為習性不同產生摩擦。

壯子性格沉穩,說得少、做得多。每當遇見二人觀點、習性不同時,相對小黑凡事攤在桌上說開的性格,他更多地是沉默應對。每每小黑想要就某個分歧點與壯子討論清楚,她總覺得自己像一位嘮叨的老太太對著一團棉花自言自語,有時,她又覺得自己像是一名怨婦對著空氣述說著自己的情緒。可她明明不是一個喜歡發泄情緒的人,她只希望解決問題,但為什么每次說著說著,她就忍不住離開事情本身開始宣泄情緒了呢?

從許多角度上看,壯子就是大家心中的完美伴侶,性格穩定,工作穩定,家務輸出也很穩定。有時候小黑甚至在宣泄過情緒后,會陷入深深的內疚。這么好的一位男友,憑什么沉默著任由她發泄?于是,小黑又開始刻意閉上嘴巴,她想,忍著點,別說那么多。然而,事情發展得更加奇怪了,只要在壯子身邊,她似乎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句句斟酌,點到即止。她是個爽快人,這樣的謹慎只讓她覺得胸口憋著慌。

或許,憋著憋著就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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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白珊海的媽媽就到達了深圳。

她已經快到退休的年紀,帶著老花鏡,頭發是洗得快褪色的淡棕色,發根還帶著白。她在那些窮困潦倒的年代里出生,用艱苦奮斗的精神搏出了自己的前程上了大專,畢業后在那個內陸小城的某個小單位里做會計。幾十年間兢兢業業的工作,對自己和他人都帶著極其嚴格的態度,這樣的態度也投射到了她對于白珊海的教育上。

最初,她對于這個遲來的女兒抱有厚望,希望她能考上名牌大學,行至萬里之外,做出令她驕傲的成就。但是,在白珊海的成長中,她無奈的發現,無論自己如何自欺欺人地相信珊海的卓爾不凡,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孩子,與其他千千萬萬普通孩子一樣,學習中等、長相中等、身高中等,沒有特別的天賦,沒有矚目的能力。因此,當珊海費勁萬難終于考上大學時,她甚至松了口氣。可媽媽長年累月積累的要強個性,還是免不了偷偷將女兒與其他人比較。當她發現珊海的一些方面比其他人強的時候,她會沾沾自喜;當她發現珊海另一些方面比其他人弱的時候,她又暗自生氣。

話雖如此出,她還是愛她的女兒的。雖然珊海沒有達成她的期待,考上211或者985,但至少上了大學,在家鄉給一個大學生找份工作,應該不難。當白珊海宣布她要獨自前往去遙遠的南方工作時,可想而知媽媽的驚喜與擔憂。珊海出發去深圳的前一晚,媽媽輾轉反側,擔心得一晚上沒能安穩。好在珊海到達深圳后,工作生活逐漸安定下來,她才又松了一口氣。人前人后,每當提起遠在深圳的女兒,她總是停不下甜蜜的抱怨。

珊海其實一直希望媽媽能來深圳住上一段時間。過去她一直與小黑同租,媽媽總是以“不方便”“怕給你們添麻煩”為由,從未到深圳來看過她。現在她自己獨居,雖然房間小了一些,但容納兩個人絕對沒有問題。借著她骨折的契機,不如讓媽媽來深圳小住一段時間,她們母女倆已經很久沒有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了。

媽媽到達后,不出半天,房間里就被收拾得窗明幾凈,地面上散落了許久的頭發絲和灰塵被聚攏后撮進垃圾袋,灶臺上黏膩的抹布洗了又洗散發出清爽的肥皂香味,梳洗臺上凌亂的護膚品化妝品被擺放得整整齊齊,因為骨折導致無法手洗的內衣褲掛在陽臺上滴滴答答瀝水。房間里飄著山藥排骨湯的香味,食材是珊海提前在網上下單買了送到家的。媽媽就在這小空間里前后忙碌著,一刻也不停歇。珊海斜靠在床上刷劇,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告訴媽媽家里東西都歸置在哪個柜子里。

有媽媽在,真好。

這天一早,在媽媽的強烈要求下,珊海帶著她來到附近能夠購買生鮮活魚的菜市場。這個市場她早就知曉,但極少光顧。珊海很少做飯,一則因為自己確實忙碌,與其在工作一天之后再經過漫長的準備洗菜、做飯、洗碗,她寧愿下館子或者干脆點外賣;二則她自己做的菜實在難吃,她對于做菜的標準只有一條“熟了就好”。從前,小黑做飯的時候總是會順便捎帶上她的份。現在,她剛搬出來獨居,又一直忙著不著家,更不愿意大費周章做一頓難吃的飯菜懲罰自己了。

如同許多那個年代成長的老人一樣,媽媽對于食物新鮮的標準是:魚蝦必定得是從水里撈出來時活蹦亂跳的,豬牛羊必定得是色澤鮮紅著在砧板上碼著的,雞鴨鵝最好還能看見是精神抖擻毛發锃亮的,蔬菜瓜果一定是外形完整枝葉舒展沒有傷痕的。網上買的,怎么知道新不新鮮、放了多少天?

老人家慢悠悠地從每個攤位上繞過,帶著審視的眼光仔細檢驗著每一根菜葉、每一個瓜果,如同古代皇家選妃一般,這個西藍花提起來轉著看看,那個蘋果的標簽撕下來瞅瞅,成捆的菜苗扒拉開來瞧瞧,買上幾根鐵棍山藥,稱了一斤毛豆,結賬時順勢向店家要來兩根小蔥。好,這攤逛完了,再去另一攤。這魚,眼睛泛白,不太精神,不要;那蝦,撲騰地挺有勁,來一斤;排骨,怎么沒有大一點的,來給我剁小份;整雞,紅燒選哪種,算了聽不懂,就這清遠雞,剁成塊。

白珊海不言語,左手托著掛在脖子上的右手,亦步亦趨地跟在媽媽的后面,依次踏過灰蒙蒙的灰磚和瓷磚,走過菜市、魚市、肉市,聽著她詢價,看著她挑選。親情世界就是被這些溫馨又繁瑣的小事填滿,新鮮的食材,嘮叨的關心。有沒有按季穿衣?有沒有按時吃飯?有沒有定期體檢?珊海覺得心里滿滿的,暖暖的。

母女之間雖然血脈相連,但終究還是理念不同的兩個人。共同蝸居在這樣一個空間狹小的房間里,待相見時分的親熱和心疼過去后,產生嫌隙只是早晚而已。隨著同住的時間延長,母女生活上的分歧逐漸變大。珊海似乎又回到了她遺忘許久的、被時間美化了的規整壓抑的童年生活。

媽媽多年奉行的生活習慣不僅讓她對于早、中、晚飯有著嚴格的時間要求,還對每頓飯的內容有著嚴格的標準,早飯一定要種類多,午飯一定要吃得飽,晚飯一定要份量少,每頓餐后必須吃水果、堅果、酸奶,如此往復,日日不停。每日起床,床鋪必定要疊得方方正正,牙膏必要從根部往上擠決中間決不能有凹陷,所有東西用完一定要原原本本地放回原處。

許久不見,這次的媽媽似乎相比以往對這些標準更為嚴苛,而她的情緒也隨著珊海對規則的漠視起伏不定,上一秒還和藹可親,下一秒就眉頭緊鎖,令珊海捉摸不透。最為難熬的,是老人家對于南方濕熱溫度的不適應,空調幾乎全天候開著,把珊海凍出了鼻涕。媽媽一方面心疼珊海,一方面心疼電費。可這邊關了空調,媽媽那里立刻汗如雨下、脾氣暴躁。珊海只好自己披上外套,把空調開得呼呼直響。

眼見白珊海在床上躺著刷了幾天的手機,媽媽終于看不過她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自暴自棄邋遢樣子,絮叨地讓她找點比刷手機屏幕更有意義的事情做,哪怕對著窗外發呆都好。

珊海也明白自己頹廢得有點過度。只是這三年來,她難得有這樣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一時間有點得意忘形。況且每當吃完早飯,總想靠在柔軟的被褥上刷一會手機,一個視頻接著一個視頻,等她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到中飯了,中飯后也是一樣,晚飯后也是一樣,于是連著幾天都在重復同一件事情。更何況,什么是有意義的事情?為了談戀愛主動有意義嗎?為了升職努力有意義嗎?還有什么比健康、快樂更有意義?如果說刷手機能讓她變得快樂,為什么刷手機不能是有意義的事情呢?她這么想著,嘴上卻沒有反駁。多年的會計工作讓媽媽對于是與非抱著強烈分明的態度,在老太太眼里,讀書、學習,才算是真正有意義的事情。盡管珊海自己也希望能夠靜下心來讀書學習,但她不希望在媽媽的監督下讀書學習。

除去對于媽媽規勸的叛逆心理,白珊海確實希望想要趁著這個久違的假期做些什么。這幾天她雖然每日刷手機度日,但是心中的焦慮一絲未減。每天晚上滅了燈,她躺在床上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幻想和記憶的結合體走馬燈似的從腦海中溜過,總在想自己能做些什么。她想到章朗,又想到他懷里的女生,心中突然有些酸意。自那次出乎意料的碰面后,她和章朗默契地不再有聯系。對于這樣曖昧感情的結束,她其實心有不甘,但又能如何呢?她想起第一次見面章朗意氣風發侃侃而談說著流利英文的模樣,心想,若是我將一門外語說得這么流利,那該多好。

珊海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搜索起了英語相關的視頻。自小學開始,她的英語一直馬馬虎虎,在班上算不上尖子生,但也不差。大學期間,她曾經為了找工作惡補了一段時間英語,買了些許英文書籍,還制定了計劃強迫自己背英文詞典,但幾經放棄重啟,她背得最熟的還是詞典里的第一個詞abandon。自找到工作后,這三年里她都沒有碰過這門語言,現在聽來只覺得既熟悉又陌生。她也曾不止一次地想重新學習英語,但每次都不知道從何學起,往往尚未開始就被想象中的艱難壓迫著自動放棄。她想起嚴婉玲似乎英語不錯,于是向婉玲討教。

這是工作日,婉玲大概在忙工作,一直沒有回復珊海。婉玲在一家研究并銷售新能源電池的科技企業中擔任商務合作經理的職務,常常約著客戶洽談合作,一談幾個小時,期間很少查看手機。到了晚上,婉玲才給了珊海回復一大段長長的文字。這非常嚴婉玲,每當她覺得這個問題很重要時,她總會花上一段時間謹慎地編輯、仔細地核對,然后鄭重地發送。

婉玲簡要表達了自己對于學習英文的看法。她認為,英語學習的方式方法因人而異,有些人偏好視聽共用所以看視頻學習的效率更高,有些人偏好聽覺所以聽收音機能學習得更好,還有人偏好文字所以讀課文抄單詞才能學習得更精。她建議珊海多搜索看看別人都是用什么樣的方式學習英文,自己都嘗試一遍,只要找到能夠堅持下來的那個方法就是適合珊海的學習方法。

不多時,婉玲又發了條信息過來“實在不行,就報個班,找人督促你學。”珊海嘴角翹起來,她能想象到婉玲當面說這話時的語氣和面部表情。

珊海不是沒有想過報班,但是工作這么些年,她就沒見過多少存款。讓她花幾千元甚至上萬元報一個英語班,想想就有些肉疼。先自己學吧,看能學成什么樣。

于是她拿出手機,艱難地用左手打出自己的英語學習計劃。上午做什么,下午做什么,晚上做什么。如此反復修改幾次,她已然成竹于胸,似乎計劃里的事情已經全部完成一般,就如同她買書也會獲得讀書的滿足感一樣。

然而,夢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待第一天結束時,珊海回顧當天計劃的執行情況時,對自己十分失望。她連上午的計劃都沒有完成,待到下午開始,上午未完成計劃的挫敗感又不知如何影響了下午的計劃、晚上的計劃。最終,她又是一天與手機為伍。唯一的差別,是她上午背了英文單詞,并且記憶深刻,abandon。

至少,我開始了學習,她自我安慰地想。

然而,媽媽卻沒有想象中的寬容。接連幾日,她斷斷續續、旁敲側擊地對珊海傾倒著她認為的英文學習的好處,無非是鄰居家的誰誰出國自駕游了,她同事的兒子在當地做英文導游兼職賺了許多錢,遠方親戚的某某因為流利的英文在長輩里被當做“優秀的別人家孩子”傳頌著父母如何有面子,云云。當然,這中間還穿插著她對于珊海的其他期望,例如婚姻。

又如同許多那個年代成長的老人一樣,媽媽在珊海16年學生生涯中,三令五申不允許珊海談戀愛。但在珊海畢業后,卻又恨不得她能奇跡般變出一位家世、學歷、身高、長相、性格都合適的宜婚對象。尤其當媽媽周圍的親戚、朋友、鄰居中間有人辦親事,不管關系親疏,媽媽都要在珊海面前嘮一嘮,末了還要加上自己對于未來女婿的期待。如此往復,一日接著一日,珊海逐漸生出火氣。她想,媽媽不遠萬里過來照顧自己,過不多久便會離開,因此萬般隱忍不發。

雖然這段時間來,珊海從未又哪一天完成過自己的學習計劃,但是她每日的焦慮感都比往日少了些。只要行動起來,哪怕只是踏出一小步,就好過在原地焦慮地打轉。但媽媽自以為是的說教和無所不在的操控感還是打破了珊海忍耐的最后防線。一切在媽媽持續不斷地講述她道聽途說的某位人物留學歸來后工作結婚并且完美平衡了家庭與工作的過程中,爆發了。

起初,珊海還存留著理智,她試圖克制著不快,用尋常的語調告訴媽媽,我是我,別人是別人,況且自己已經長大了,不想與別人進行比較。

媽媽略有些譏諷地反駁道,不是你想與不想,從你一出生開始就在被這個社會的所有人拉著比較,難道因為你不想比較,學習成績就不會排出一二三名?難道因為你不想比較,那些大企業就不會給面試者打分,看錄取誰,不錄取誰?這個社會的運行,都是依靠標準。既然有標準,怎么可能不比較。就連剛生下來的娃娃,醫院都能比較出頭發多少、長短胖瘦。怎么可能不比較,癡人說夢。你自己不行,就不要怨別人拉你出來比較。比較出來輸了你又不高興,說了實話你也不高興。可你看你,不高興又不好好努力,躺著等天上掉餡餅,誰給你餡餅吃。

一席話,為珊海的火氣添了一把無名火,她忍不住提高了嗓門。是!是!是!這個社會一直在比較,我也想考第一名,我也想去大企業,你去街上問問,誰不想!但我就沒考第一名,我也沒去大企業,我就沒有生活在這個社會的權利了嗎?!我就不配提出不想與別人比較的要求了嗎?!我知道自己沒有那么優秀,可你覺得是我不想努力嗎?!

最后幾句,她甚至帶著點哭腔。

媽媽皺著眉回過頭,顯然也有些訝異珊海的反應,接著,語氣變得生硬。我不過就這么說一說,叫嚷什么。

她轉過身去,手里依然在擺弄著抹布,她剛剛正在擦拭灶臺和桌面。停頓了片刻,她咕噥著說了一句。其他方面不比較就不比較,反正都到這個地步了,但可以早點選個人結婚咯,這樣未來即便不行在社會上比較,至少還能有個依靠。

白珊海一時不能明白這話里的所有含義,但在這一瞬間,她覺得有天大的委屈,又有天大的憤怒。她來不及細想,眼淚先一步奪眶而出,她失控地喊叫著,語序錯亂,撕心裂肺得似乎要刨開肚子將委屈和憤怒挖出來。

“什么叫‘都到這個地步’,為什么到這個地步就要早點結婚,在你眼里,我總是比不上別人,是嗎?結婚!結婚!結婚!別人要結婚,我就得結婚!煩不煩?煩不煩!退一萬步說,是我不想結婚嗎?是我不想嗎!我每天這么努力的工作,我這么努力的生活,我每天都很累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每天回家只想躺著,我就想躺著!我沒有力氣去認識更多的人,我沒有力氣學習,我沒有力氣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珊海的情緒愈發激動,淚涕橫流,喊叫到最后嗓子也開始沙啞,最后幾句話已經聽不清她在說什么了。

媽媽似乎被珊海突如其來的嘶吼震懾到。她低著頭,不再言語。這么多年來,媽媽對母女之間的沖突總是以沉默回應,但沉默不代表她認同。她并不懊悔自己說出的話語,因為她的的確確覺得一切都是因為白珊海沒有足夠努力而造成的結果。她雖然盡其所能努力地愛自己的女兒,但也常常惱怒于她的不爭氣。每每這個時候,她首先是覺得不理解的,畢竟是自己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女兒,為什么自己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挑剔挑剔、打磨打磨呢?自己做不好,還不讓人說,那你看好吧,我以后都不管你,我看你能蹦跶成什么樣子!她有點賭氣地想。

但當媽媽收拾完灶臺,清理好抹布,轉過身,看見珊海一個人蜷縮在床上痛哭流涕、渾身顫抖、抽搐的模樣,又有些心疼,畢竟是自己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女兒,離家這么遠打拼,又舉目無親的,為什么剛剛自己非要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呢,現在好了,哭成這個樣子,氣都喘不上來了,怎么收場才好?

媽媽默默去床邊坐下,拿起紙巾,讓珊海擦擦臉。她本想說什么,卻又擔心自己哪一句說錯又撞上珊海的情緒爆發點,算了,就不說了吧。她默默嘆了口氣,轉身去找了些事情忙活了。

房間雖然不大,但總是能找到活干,比如說清理飄窗上積累的灰塵、整理雜亂無章的儲物柜、熨燙皺皺巴巴的衣服,她忙碌著,順手削了個蘋果,自然而然地遞給珊海。

白珊海已經哭得差不多了,她已然把剛剛的對話在腦海里又重新過了一遍,覺得自己情緒爆發地有點突然,但當下的傷心、委屈、憤怒都是真實的,她與媽媽觀念不同也是真實的。直到現在她的心仍然在胸腔里以胡亂的節奏猛烈地撞擊,堵得她胸口似乎要炸裂一般難受。她接過蘋果,知道這是媽媽和解的方式,她小口咬著,試圖用蘋果的甘甜滋潤苦澀厚重的口腔。她轉頭看著媽媽,媽媽正在擦拭保溫瓶,那白皙反光的瓶身上有些年份不明的黃色的污漬。媽媽專心地半彎著腰,環繞著看,環繞著擦。珊海猛然發覺,媽媽的背有些佝僂了,瘦削的肩膀高聳著,顯得腦袋像是種在深坑里的蘑菇。這是她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媽媽的老去。

趙果柿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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