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快要到春節，所有打工人的心情都如同即將被放出圈舍可以在草原上肆意奔騰的牛馬一樣，如果不是因為繁忙的年終工作還在拉扯著打工人的敏感神經，大概所有人都想立刻把自己浸泡到溫軟的假期里。
服務行業向來是沒有假期的，但是春節那幾日除外。
往年，白珊海向來是回老家過年，人多，熱鬧。今年，她搬出來獨居，就萌生出把父母接到深圳來過一次年的想法。畢竟，工作這么多年，她一直沒能帶父母出門旅游，心存愧疚。上回媽媽為了她骨折的事，特意到深圳住了一段時間，每日悉心照料她的飲食起居，也沒有機會可以出去逛逛。雖然媽媽在深圳期間與珊海有些小矛盾，但畢竟是彼此懷著親情愛意一根臍帶連起來的母女，怎么可能因為一些口角就摒棄二十多年的母女情分呢？
珊海很快就把想法跟父母說了。不出意外，父母二人都持反對態度。爸爸覺得，回家過年更好，更熱鬧。媽媽覺得，深圳的房間不好做飯，沒法給珊海做那些過年的大菜補身體。珊海知道第一回合的交鋒肯定是贏不了，所以只能裝可憐，說自己也想回家，往年過節能騰出好幾天回家休假是因為央求了店長，沒把自己排在過年期間的加班列表上，但總不能年年如此。今年自己大概率年初四初五就要上班，如果今年春節回家，大概床鋪都沒焐熱就又要回程，往返奔波，實在疲勞。她說得有鼻子有眼，又作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最終還是父母心疼女兒松了口。
那邊父母剛應承下來，定好機票，這邊珊海就立刻著手開始規劃深圳游玩攻略。雖然深圳人文景點不多，但是自然景觀也不少。從內陸城市來海濱城市，首要必然是去看海。楊梅坑、較場尾、東西沖、天文臺。。。這些地方雖然美，但是距離太遠，公共交通不太方便，珊海又不會開車，考慮報個老年團。大梅沙前不久剛好通上地鐵，紅樹林和深圳灣就在市內，這些都可以安排上。媽媽對歷史民宿感興趣，可以考慮深圳博物館、南頭古城、中英街。爸爸對于大橋建筑情有獨鐘，可以考慮坐船參觀港珠澳大橋。還得提醒父母辦理好港澳通行證和香港澳門往返簽注，到時候帶他們去香港、澳門走一走。
珊海先是在手機里打字記，接著覺得一邊在備忘錄里打字一邊查地圖來回切換界面太麻煩，干脆翻箱倒柜找出紙筆來，把每天的行程和路線都寫了下來，密密麻麻一整頁紙。
她關了燈，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得睡不著。大腦興奮地牽引著她從深圳地圖上一寸寸地碼過去，突然想起什么又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再把已經寫滿的紙張拿出來涂涂改改。如此反復，直到凌晨，她才忍不住困頓，昏昏睡去。
春節假期如期而至，返鄉的人群一波接著一波。最先開始是工廠的工人們，在外辛勞了一整年，春節前一個月、半個月就歡天喜地背著行李各回老家了。存留的打工人口從每日的地鐵里就能看出端倪，高峰期的地鐵車廂的客流從滿滿當當逐漸變得稀稀拉拉，直至春節當天的空洞車廂。
珊海的小小出租屋歡歡喜喜地把父母盼來了。早在父母來之前，珊海就早早地備下年初幾日的生鮮食物。她還早早選定了幾家網紅餐廳，一定要帶父母去嘗嘗。
最初的幾日，父母和珊海的關系融洽又和諧。父母一邊埋怨著珊海的事無巨細，一邊喜不自勝地發著老年人九連拍向家鄉的親戚朋友炫耀。如果說什么地方最讓珊海頭痛，就是出門吃飯。上次媽媽到深圳，因為珊海骨折的緣故，并沒有機會下館子，因此也沒有讓珊海意識到老年人對于在家做飯的執念。但凡去了飯店，老兩口就沒有不出口抱怨過，抱怨價格太貴，抱怨份量太少，抱怨油放得太多，抱怨味道過于清淡，抱怨做法簡單自己也能做出來。。。總而言之，珊海從未聽過如此密集又大份的抱怨，實在忍不下去時免不了發脾氣。這邊發了幾波脾氣，那邊父母最終低頭噤聲。父母來深圳之前都提前染好了頭發，可沒幾日發根也露出了白色。珊海望著眼前兩個灰不溜秋的腦袋，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她是抱著一顆盡孝的心，卻又做了令自己懊悔的事，只好作罷。
所謂沒有期待就沒有失望，她只需要讓自己不對父母對本次旅游的評價抱有期待，就不會對父母的反應生出失望，也不會發脾氣了。
但是，人的心態又豈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呢？哎，萬事當頭，還是先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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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假期結束，打工人紛紛回到崗位，但節日的喜慶氛圍還在。
上班的第一天，一群打工人如同古早游戲中的貪吃蛇，蜿蜒排列著從一個領導辦公室跑到另一個領導辦公室討要開工利是，哄鬧、嬉笑、恭喜發財聲不絕于耳。
小黑也隨著大流依次向部門老板討紅包。按照年齡算，小黑是部門中勤懇工作的未婚小輩。許多已婚的中層領導干部或者其他部門的負責人，日常總麻煩小黑為他們安排會議、預定行程、規劃時間的，在開工的第一天紛紛在小黑路過辦公區的時候把她叫住，給她塞上紅包。
廣東的紅包普遍以心意為重，金額不大，多為整數，10元到100元之間的都有。
小黑的家鄉沒有開工發紅包的習俗。但她在廣東待得久了，也非常樂于參與收取開工利是的過程，因為這是除了逢年過節發送禮品外為數不多辦公室里充滿人情味的時候。工作場合若是只有工作，沒有世俗人情，那么就太冷冰冰了。但如果工作場合不僅要把工作做得驚喜無比，還要把世俗人情做得滴水不漏、天衣無縫，那絕對會抽去人的大半精氣神，令人身心俱疲。
小黑沒想到，自己很快就遭受到了這樣的考驗。
事情還得從春節前說起。
作為企業高層，逢年過節迎來送往的人情禮節必不可少。小黑的老板也不例外。小黑職責所在，是要照顧好老板方方面面的工作，不僅包括辦公室內的工作安排，還包括包括辦公室外的工作，例如節日送禮。
作為資深秘書，小黑知道深圳關內幾乎所有菜系的前三家餐廳，能道出適合買花、買蛋糕、買茶歇的最優店鋪，微信里躺著數十家禮品供應商及大部分五星級酒店會展會務的商務接口聯系人。采購禮品、花束這些事情難不倒她。她擬好名單和預算，打印后呈給老板審核。不巧老板正在與人通話，示意她把送禮名單放在辦公桌上，說自己一會再看。
小黑剛回座位沒多久，內線電話打來，接起來，是老板。
“把送禮清單的電子版發給我，我修改一下。”
小黑照做。
不一會，經老板修改后的清單就躺在小黑的微信里。打開一看，結尾多了幾行數據，其中一部分的送達地址顯然不是辦公樓而是居民小區。到了老板的級別，工作和私人生活基本已經融為一體。在高爾夫球場認識的球友可以發展為商業伙伴，而在公開論壇上結交的商業精英私下可以成為酒友。更何況這筆送禮支出，都是由老板個人承擔，因此，送禮名單上出現小區私人住址也并不奇怪。
今年春節送出的禮，是一束鮮花及一盒茶葉，茶葉是小黑按照老板要求精心挑選的鳳凰單樅，從老板推送給她的潮汕茶商那里直接拿貨。在老板的叮囑下，小黑多預定了幾盒，給老板自留用。其他禮品都由茶商直接發貨，只有這幾盒自用的送到辦公室。待到自留的這幾盒到貨時，老板剛好在周邊城市臨時出差，不在辦公室，便讓小黑代為保管。畢竟，老板不在時，他的辦公室大部分時候是鎖著的。
此次老板出差是為了業務考察，在廣州省內，老板自己開車前往，由考察方招待住宿飲食，所以即不需要小黑預定車票機票，更無需安排行程。恰逢節日之前人人向往著假期無心工作，小黑也樂得自在。不料沒兩天，老板的太太突然出現在辦公室，以著急送人為由，提走了那幾盒自留的茶葉。
這位太太雖然是家庭主婦，但能力決不遜于老板。早年據說曾經就讀于美國常青藤大學金融系，研究的是宏觀經濟，回國后投身投行，也曾在職場上叱咤風云，直至結婚生子后急流勇退，當了家庭主婦。不過她也沒有閑著，家庭理財和金融研究一個沒落，跟隨著社會的潮流從自己的公眾號開始運營，逐漸又有了自己的社交媒體賬號，成為了金融行業分析博主，甚至計劃明年與教育機構合作線上開班授課。相比老板的溫文爾雅，太太的精英范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此，小黑向來對于老板太太是又敬畏又仰慕。
此次老板太太的突然造訪，雖然令小黑驚訝，但也并未覺得不妥。待老板太太走之后，她拿出手機，給老板報備了一下茶葉的去向。這是她的習慣，不管別人怎么說已經跟老板溝通過、打過招呼，她也一定要跟老板再匯報一遍。老板太太雖然是老板的家人，但她拿走了老板的茶葉，免不得老板回來記性不好再問詢。不如就給老板發個微信，順便留下文字記錄，這也是小黑多年做秘書的習慣。
老板那里也很快回復了兩個字“好的”，簡直不能再簡單明了。
小黑放下手機，專注地看向電腦屏幕，下午人力資源給她發來了年終部門員工的績效評估要求，要求部門老板下發通知讓各個層級的主管按照要求規劃內部考評進程。這些略帶重復性的流程文件大部分由小黑統一過目后交由老板審核，再通過小黑向部門內各層級主管下發。只是今天她思維沒有那么集中，盯著文件好半天才讀完一行字。
手機又震動起來，還是微信信息，還是來自老板“她有說什么嗎？”
小黑回憶起來，太太在這里停留得短暫，因為老板的辦公室門鎖著，因此她只是在小黑的辦公桌前停留了片刻。雖然只有幾盒茶葉，但是對于腳踩高跟鞋的女士來說，憑她一個人是無法把這么多沉重的禮品袋提下地庫，更何況，她還是高管太太，這份工作自然由小黑代勞。
在前往地庫的路上，太太先簡單問了小黑近期的工作，無非是忙不忙、累不累這樣上級對下級的客套話。隨后又不經意地問起了老板的出差行程，小黑不知怎的，答非所問地說起近來公司各大領導的出差行程都是滿滿當當，隨后又發自內心地贊嘆道“領導們的精力真是充沛，每天要做那么多工作，還要保持滿血的狀態，這個崗位真不是隨便什么人能做的。”太太聽聞，只是沉穩地笑，好久才答道：“確實精力很充沛，不是隨便什么人能做到。”她的聲音溫溫柔柔，可小黑聽了，只覺得發怵。好在她們很快就到了地庫，小黑趕緊乖巧地將手里的禮品盒整齊碼進車后備箱，恭恭敬敬地目送太太離開。
小黑收回思緒，同樣簡要地回復了老板“沒說什么。”
確實，太太什么都沒說，小黑自己也什么都沒說。
老板那里再沒回復。
隨著時間推移，待到節后復工，大家排著隊討要開工利是，氣氛一片紅火。小黑早把節前的小插曲忘得一干二凈。開工第一天，她收到了大小十多個紅包。待到了家，打開數數，合計得有200人民幣，數目不大，但對于她這樣的小秘書來說，也夠她和壯子兩人出去找個不錯的館子打打牙祭了。壯子就沒有她這么幸運，開工利是一共算起來才30元。壯子苦笑，作勢要依靠富婆，二人打鬧起來。
接下來的那個周末，這對小情侶歡歡喜喜地選中了一家網紅餐廳大快朵頤了一番。酒足飯飽后，就著溫暖的太陽順勢隨意走在城市街道上，權當做消食。過年前，他們彼此工作都進入沖刺階段，過年期間又奔波著張羅著雙方父母見面，已經很久沒有二人休閑地獨處了，因此二人都格外愉快。過年期間小黑染上感冒，咳嗽至今未愈，在壯子的安排下裹得嚴嚴實實，帶著口罩，夸張到即便是熟人也認不出的地步。
二人手牽手，慢悠悠地晃悠著。深圳的冬天很是短暫，也沒有北方那么寒冷，很快這座城市就會進入漫長的夏天，在此之前，他們要充分地享受并不炎熱的陽光。
他們經過一處住宅區，幾個小區相鄰，二人腳步慢下來，壯子為小黑細數著這片區域的樓盤和房價。
雙方見了家長，下一步就該談婚論嫁買房了。壯子早把深圳關內外的房價都摸了一遍，仔細對比了學區、醫園、基礎設施這些購房硬件因素，分析得頭頭是道。小黑對這些并不了解，卻聽得很耐心，壯子對于未來生活詳細的規劃讓她樂得清閑。
不知覺間，他兩已經走到一個高檔小區門口。高大的拱門前還放著象征著“大吉大利”的桔子樹。他兩正立在桔子樹旁的車道口邊往里張望邊細數著這里的房價，小區門口的道閘桿舉起，壯子拉著小黑側身給駛出的車輛讓路，高大壯實的身體將小黑擋在內側，但小黑還是在空隙間瞥見了那輛車，車牌號小黑認得，是老板的車。車開得很慢，小黑甚至看清楚了車輛里坐著的人，開車的自然是老板，副駕駛坐的濃妝艷抹的女人卻不是老板太太。
小黑心里咯噔一聲，不自覺地背過身去避開開車人的視線，完全忘記自己現在是從頭到腳是全盤包裹并不那么容易被認出的狀態。扭頭間，她掃到小區的名稱，正是春節前老板添加送禮地址的其中一個小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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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假期結束已經一個月，嚴婉玲呆坐在辦公桌前很不是滋味。
去年年底，主管與婉玲以喝咖啡的名義非正式地閑聊了一回，聊天中，主管拐彎抹角地探尋婉玲是否有常駐海外工作的打算。婉玲當下很敏銳地感受到了主管的問詢，便直接了當地說自己不會考慮出海常駐。主管像是聽不見珊海回復一般，含糊不清地讓珊海再考慮考慮。
待到春節前幾周，主管開啟了一場正式談話道出緣由，近些年全球新能源光伏業務普遍不好做，但是海外市場比國內市場空間更大。公司的戰略考量是擴大海外規模，國內的規模雖然不至于縮減但是對國內員工有一定的優化裁剪指標。考慮到國際化環境的復雜，海外核心崗位的本地化程度不高，至今還是以中方員工為主，既然公司決定要減少國內員工人數，不如將這些人都輸送到海外拓展疆土。
主管面色友善地詢問婉玲意愿，畢竟出海后能有額外補貼，加上銷售提成和年終獎，收入肯定比國內翻倍。
婉玲對于是否常駐海外工作這件事情的態度是斬釘截鐵的，她并非不是一個戀家的人。早年間她獨自拖著行李箱從一個國家跑到另一個國家，從一個洲跑到另一個洲，開疆辟土，攻城略地，連續幾月不著家，從不覺得辛苦。但是，那是她二十多歲的時候。她如今已經三十多歲了，且不提身體各方面已經大不如前，她現在想要的生活也絕不是伏在海外某個辦公桌上夜以繼日地工作。更何況，她父母已經年邁，老人身體又都不那么康健，若是有什么緊急事，她在老人身邊多少能有個照應。
主管聽著婉玲的解釋，手中的按壓圓珠筆被按得咔踏響。好一會她才開口，卻還是讓珊海好好想想。珊海依稀覺得主管的態度有些可疑，但鑒于春節假期將近，她也懶得深究細枝末節中的彎彎繞繞。在許多其他公司里，不接受領導和組織安排是職場大忌，可她畢竟為這個公司賣命了那么多年。而且就她觀察，目前這談話的勢頭，似乎也沒有非她出海不可的意思。既然如此，她不如安心過好春節，且不去胡思亂想，待到事情到無可扭轉的境地再做打算。
然而，婉玲還是低估了企業對于國內團隊優化的速度。春節后兩周，主管便在部門例會上宣布讓同部門的另一位年輕女同事接替了婉玲手頭的一個大項目，美其名曰鍛煉新人。礙于情面，婉玲沒有在會上發作。待會議結束后，她專意留下，向主管詢問事實。
婉玲的主管已過不惑，曾經也是公司銷售榜首，手握各大銷售渠道的客戶資源，雖然眼下已經退居幕后很少再親自上場搏殺賣命，但早年拼搏種下的產業鏈錯綜復雜的人脈關系讓她不僅成為商務銷售部門基層團隊的定海神針，更是在男性主導的公司高級領導層中占有一席之地。通常情況下，當一位女性倚靠自己的實力站到以男性為主的社會舞臺上時，會將社會性別偏見中的定義為男性獨有的特質發揮到極致，即對目標和結果的極致渴求、對兇猛行動能力的極致掌握、對自我懷疑情緒的極致忽略。換而言之，這些女性自出生后經歷了無數明里暗里的性別凝視和權利斗爭后，意識到當前尚處于以男性為主導的社會依然存在對于女性有意或無意的引導和規勸，于是秉持著“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信念掌握了男性能夠久久盤踞在社會重要崗位上的成功秘訣，并通過“知行合一”的方式將其應用在日常工作甚至生活關系中，以期待取得如同男性一般的成功效果。
婉玲的主管擁有上述的所有特質，但是她巧妙地將鋒利的武器隱藏在自己圓滑溫潤的女性外殼之下，精致的外表總是給人春風拂面的暖意。可千萬不能小瞧她的殺伐果斷，一旦下定決心行動就不會拖泥帶水。婉玲之所以信任主管，希望與其開誠布公的談話，一是因為自己已經跟隨她多年，算是嫡系下屬；二則是因為在她看來，主管具備坦誠的特質。當局勢已定、利益明了之時，主管一定不會藏著掖著閉口不談，婉玲相信她必定知無不言。
果然，主管知曉婉玲定會找她談話一般，談話開門見山：“我知道你一定會留下來問我。”
婉玲默默點頭。
“公司年前就草擬了一份團隊優化導向制度，其中建議常駐在國內滿五年的員工出海常駐至少兩年，優秀者可以享受公司破格提拔的機會。”
婉玲開口想說什么，卻被主管手勢打斷，示意她繼續聽下去。
“雖然明面上是‘建議’，但是你我都知道這就是白紙黑字的‘要求’。人力資源部門早早擬定了出海常駐人員名單，你作為公司的老員工位于名單前列。以我對你的了解，我相信不管你在哪里都能一定能取得優秀的成績。但是如果你執意不出海，你的崗位遲早會被架空，與其被動出海失去主導權，不如主動選擇希望出海常駐的國家。今天之所以公開把你手上的S級項目給到別人，是為了讓人力資源部知曉你已經做出決定，正在逐步交接，交接的這段時間希望你盡快做出最終的決定。我可以盡可能幫你拖延時間，但你要明白，只要還在這家公司，出海的局勢就不可逆轉。一些新入職的年輕人出海的意愿也非常強烈，他們不論從經驗還是能力上都不如你，但如果他們主動出擊得到海外戰略重點國家的職位，留給的你選擇就只會越來越少。”
主管停頓了一下，繼續說：“當然，我個人是非常希望你能夠出海。關起門來說，公司對我的要求也是擔任海外的銷售總監，我的家庭都在深圳，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對我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挑戰，不過我還是希望在能拼搏的年紀繼續拼一拼。你是我最信任、也是最優能力的下屬，我非常希望未來能與你一同拓寬海外市場。”
話說到這里，婉玲雖然感恩領導的栽培，但她實在不想違背內心，只好咬著牙默不作聲。
主管起身，臨到會議室門口又轉過身來，說道：“不管如何，你需要快些做決定。我的接任者很快會到崗交接，待他上任，你的處境可能會更艱難。”
婉玲獨自一人在會議室呆坐了許久，又去洗手間隔間里關上門獨處了許久。關于團隊優化出海的人力資源政策調整，她早有耳聞，只是沒有想到會如此快速地執行，更沒想到會如此不留余地。哪怕是業務精英如她，也一樣逃脫不了被安排的命運。這幾年來，隨著業務發展速度變慢，她的工作節奏也在變慢，加上年齡的增加，個人思想狀態都發生了不少的改變。期間讀了許多老莊孔孟之言，佛、道思想哲學均有涉獵，只為滋養心性、順其自然。然而，只有到大事臨到眼前、萬事不順人心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對于這些哲學道理的認知僅僅停留在表面。最難不過“知行合一”，她恰就敗在此處。
婉玲捫心自問，是否真的愿意常駐海外，答案是否定的。她又思索再三，自己是否愿意投入到市場中去找尋新工作，答案也是不情愿的。可是決策時間迫在眉睫，她必須迅速做出決定。她思索良久，最終決定兩害相權取其輕，在交接的這段日子里盡力拖延，但同時必須盡快開啟找尋新工作的進程。
行至此處，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