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沒有想到的結果,但是不死心,天天纏著他,希望日久生情,她曾經對黎思清掩藏的所有可愛和自然天性,在王允初面前暴露無遺。
她狠狠抓住這次機會,彌補之前的錯誤。她是勇敢的,積極主動的,熱情的,取代了曾經和黎思清在一起時高傲的頭顱。
但是性別錯了怎么可能會有結果呢?她終歸要為自己的無知付出代價。
王允初熱愛攝影,一直獨來獨往,交際圈子不在校園,對身邊人習慣地保持邊界感,跟同齡人基本沒什么話題,在網上認識聊得來的人,約人游走在城市的各個角落,拍照吃飯,分享音樂。
木嶼聽他講心中隱秘的故事,特立獨行的他在人群中獨樹一幟,想知道他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樣子,更想知道他喜歡的人是什么樣的。
很快就來了第一個機會,她發現允初馬上就要過生日了。
他一日三餐規律,早睡早起,健康生活,愛吃零食和甜食。反觀木嶼作息混亂,睡眠障礙,一天一頓飯,餓極再吃,快速進食用以搪塞,不吃一切零食和飲料。
他問:你不會想吃好吃的嗎?
我對食物沒有欲望,感覺吃什么都沒有差別,不吃也不會惦念。
我很喜歡吃零食,我感覺在吃東西的時候能感到開心。
如果一個人知道如何能讓自己幸福,如何能讓自己開心是一件多么幸運的事,木嶼照著大眾的幸福之路走,化妝打扮,與人密密交往,完成一個個世俗成就,越是如此越深刻的懷疑,從未真實體驗到飽足,只有貧乏,深深的貧乏。
她問:為什么你總是看起來不開心的,總是一個人,不與你同學交往嗎?
人都習慣扎堆組隊,總是會有幾個人特立獨行,她想聽他怎么回答。
他說:沒什么值得開心的事情。
木嶼給他買很多零食送到寢室樓下,作為生日禮物,如同對陳可欣的寵溺。
他說:對我這么好。語氣里沒有疑問,沒有不可思議,甚至有一絲絲的撒嬌。這話聽在木嶼耳朵里簡直快化開了。或許她是第一個在剛剛認識,沒有任何價值互換的條件下對他好的人。
社團組織交流會,木嶼是唯一的主持人,負責維持秩序,調動氛圍。她邀請他作為活動攝影師,他欣然接受。她從不在旁人面前掩飾對他的喜歡,因此社團的人認為他們是情侶,投來戲謔的目光,木嶼笑而不答,允初也不解釋否定。木嶼對他處處照顧,試圖走進他的靈魂,深刻了解他的質地,兩人都不是夸夸其談的人,允初偶爾會談及同性圈子,木嶼認真傾聽,但是人與人之間就是存在無法突破的隔膜。
聽懂一顆樹的語言,河流的輕微細語是佛陀的證悟,人連自己的同類都無法包容,無法體會,這是局限,突破局限,擴大認知才能容下無限。
照片里的木嶼既熟悉又陌生,印象里她從未拍過如此不失真的美。她說,你拍的真好,我從來不拍照,在鏡頭面前緊張僵硬,不自然,不愛看自己的臉。不理解用美顏相機,重度濾鏡自拍幾百張的人。
王允初說:你笑起來很好看。
他神態平靜,一字一句地說話,如同涓涓細流,潺潺清水,給人堅定信賴的感覺。木嶼幾乎不與人一起吃飯,允初坐在她對面悶頭進食,她不覺突兀,不自然,仿佛他們已經熟悉很久。
城市突然降溫,連續降雨,一夜之間入秋,熱浪被吹散,云層厚重,空氣里霧氣凝重。晝夜不停的小雨里,他們在公車上從白天走到夜晚。允初身穿藍色帽衫,牛仔褲,毛線帽下面露出一點點黑色卷發,外面裹著棉夾克,寬大的衣衫掩藏消瘦的骨骼,白皙纖瘦的手指被凍得微微泛紅。
王允初將一只耳機塞進她的耳朵,木嶼身子一驚,給別人戴耳機能戴得剛好舒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允初居然一下子可以為她戴好,動作干練干脆。
一起聽音樂,歐美男音低沉婉轉,情緒細膩。木嶼湊過去看他用手機調均衡器,允初問她,好聽嗎?木嶼試圖了解身旁這個男人的世界,但她知道,他們就像兩個世界的人,認知和生命重點不在一個維度上,本不該相遇的兩個人被揪出來強行改變軌道,也不過是相遇了一剎那,留不下任何痕跡。
這個細膩又略顯沉默的男子對待她沒有其他男子對女性的邊界距離,舉止自然流暢,不僵硬不拘謹。走路時她挽著他的手臂,公交并排而坐將頭依靠在他的肩膀上,摟著他的腰,他的腰緊實纖細,肩膀因為消瘦骨骼凸起。
他只是微微發愣但是沒有拒絕,木嶼對他好,這種真心實意的相待他從未遇見,直接有力,不拖泥帶水,他以此作為回報。木嶼逐漸試探,他沒有拒絕,于是更加肆無忌憚的肢體接觸,在旁人看來仿若情侶,只有他們彼此清楚,那是一道很難逾越的鴻溝。
她有時候覺得他勾引誘人,近在眼前,觸手可得,稍稍前進一點就能與他接吻,她還不敢。允初眼神干凈清澈卻深如大海,她抬起頭把臉湊的很近,能體會到他的呼吸,聽他講話,眼神捕捉他五官上的每一寸肌膚的紋理,鼻梁上的痣和流動的細微情緒。他不拒絕她的觀察貼近,也無其他反應。
她成為允初的模特,為她拍下大量照片,挑選調色之后再發給她。在灰色石頭堆起來的古老巷子里,她穿著黑灰色暗花百褶裙,大量褶皺裙擺到腳踝,卡其色開衫毛衣搭在肩頭,露出大塊鎖骨,盤起黑色頭發扎在后腦,臉上天真燦爛略帶羞澀的笑容。
她對這個男子的細膩感到訝異,他對聲調的辨別和光線明暗的對比都如此敏銳,世界在他眼里是那樣的美,習以為常的景色通過他的調整加工就換了一種氣氛,這氣氛很微妙,難以捕捉,不可言傳,只要看見這畫面的人立馬就能與拍攝者產生聯結,產生觸動震顫。他知道什么是“美”和“丑”,他有自己的認定和判別,通過畫面傳達出的信息超越了時間空間。
木嶼坐在觀眾席陪他參加英文口語比賽。第一場他在舞臺上用英文演講,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同臺比賽多是外語學院學長學姐,他是其他學院大一新生,依然氣場淡定,有條不紊,為此已經做了很多準備,籌備許久。
木嶼在身邊感到安定,除了她學校沒有更加親密的人,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取向,他更加不敢在宿舍暴露,很容易會被男同學厭惡抵觸,得到不公對待。只有木嶼知曉他的隱秘,不但不排斥甚至愈發與他親近,她的包容與接納,善良真摯讓他更加喜歡與她接觸。
他在舞臺上,視線往木嶼的方向看去,木嶼與他對視,露出鼓勵的笑容,他害羞地轉移視線,木嶼一直在看著他,眼神中滿是欣賞與崇拜。
木嶼發現越到比賽結束,王允初越不回應她,直到頒獎結束,允初快步地從教學樓里走出,表情如同往日,但是木嶼能感到他的沉重和生氣。
她在后面拎著包追過去:你慢點,怎么了,我感覺挺好呀?
她拽住他的手臂,他停下腳步說:剛才特別緊張,手心都是汗,說錯了好幾個詞,中間的時候突然把后面的內容全忘記了,臨場現編,腿都在抖,明明準備了那么久,我全搞砸了,第三場的時候已經擺爛了。
他低著頭眼神中滿是痛苦自責,他氣自己的沒用,以及怕木嶼對他失望。
她握著他的手,抬頭對上他的臉,認真地說,你講的很好了,我一句都聽不懂,他們都比你大那么多,這比賽本來就不公平,三等獎已經很好了。我們學院只有你參加這個比賽,你有勇氣走上去就已經比很多人都厲害了。木嶼笑著摸摸他的臉。
王允初還是很失落,但是心已經好受一點,結果沒有達到他的預期,他本來可以做的更好。
雖同在一個城市,但是與男友見面的機會并不多,除了周末,其他時間并不充裕,他明顯感受到對方的疏離和陌生,有時候不回消息,敷衍回復,網絡上的熱情褪去如潮水迅速,新鮮感失去,網絡之下各自生活獨立,沒有重合的生活社交范圍,就意味著沒有流動的,源源不斷的話題,那么無話可說就意味著快要結束。
雖然早就知道會有結束的一天,但是沒想到會來的如此之快,難過痛苦是避免不了的,但是無人可以訴說,只能默默承擔。木嶼對他的喜歡太過張揚,她無理取鬧說,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但是你沒有女朋友呀?
他待她如同對待姐妹,木嶼不死心,不退卻,無論他解釋幾次,依然堅持做無謂的努力。
人在虛弱時,遇到溫柔的人就容易放下心防,深入情感聯結。木嶼找上了他,他順其自然地接受。結交新的朋友,進到嶄新的天地。他和男子本就不是一個階級,他就是男子在失去自由之前最后的掙扎,最后的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