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各式各樣的化妝品，香水，首飾堆滿桌子，鞋帽，包包，衣服滿滿當當堆在衣柜里。白薇每次回家都會裝滿行李箱運回家，宿舍已經滿患了。她的欲望在膨脹，不斷的購物搪塞空虛，將購物車清空的時候感到壓力的釋放，但是沒過多久焦慮和空虛又會彌漫。

“木嶼，好可怕，我控制不住買東西。別人的生活費可能只需要兩三千，我每個月至少七八千，甚至兇猛的時候要一萬。我都不敢面對，不敢計算那個數字?！?/p>

激烈的物欲在翻涌，下單的時候勾選選項，看著購物車里的東西以這種方式被清理，幾十個待發貨，好像呼吸逐漸通暢一些。取快遞的時候，有一種沉重的羞恥和緊張感覆蓋應該存在的興奮開心，她像小偷一樣完成其他步驟，走在馬路上快速拆開快遞，銷毀包裝丟進垃圾桶，不仔細端詳，甚至不敢看就藏在包里，一個一個確認收貨，好像完成一件任務，松了一口氣，一瞬間的釋放。

源源不斷的收快遞，拆快遞時的激動一瞬很快就會消失，緊接著是罪惡感。間斷性反復，過幾天也會痊愈，但是代價需要很長時間才能緩過來，剛剛經濟狀況好一些，會再一次陷入負債狀態。

木嶼說：“我有一段時間猛烈進食，能感受到被填充的滿足感，但是很快又會感到饑餓。一開始沒有警覺只是覺得餓是一種本能，當情況越來越嚴重才意識到這是不正常的?！?/p>

白薇在這個過程中沒有太多的開心興奮，只有罪惡，對自己無能為力的自責，雖然一直在后悔可是她控制不住，如同一個癮君子，購物不能使人狂歡。

木嶼已經很久沒有物欲了，不能通過這么簡單的方式排解，內里的能量在尋找其他的出口，彌漫出來的悲傷會傳染給親密的人，令對方體內隱藏的原始種子經過灌溉發芽粗壯。

白薇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需要，只是需要清空，如同清空購物車能夠清空體內的垃圾。

夢中那個女人對白薇咆哮，我們當年多苦啊，生活多不容易。白薇沒有經歷過，但能夠想象得到過去貧瘠的生活，但吃過苦日子就要在富足的時候依然苦下去嗎？這到底是對誰的懲罰。小的時候，穿親戚家孩子穿小的衣服，還要當寶貝似的縫縫補補，改了又改，即使他們從不缺錢，房子說買即買，父母依然過分節儉，剩菜剩飯反復熱著吃，多年下來使用不到卻沉積下來的廢物，雜亂無章地堆積在柜子里，占據空間，在這一點上她的父母觀點一致，她在對抗的時候受到重重打擊，家里沒有說話的位置。

白薇知道強勢的母親攢下來很多積蓄，數目令人震驚，他們似乎享受沉浸在數字的增長中，并且冠上美名。她愈來愈感到疲憊無力，任何的解釋在憤怒，歇斯底里前都是多余，她知道即使共同生活幾十年的人，依然無法磨合適應，強迫共存只會彼此傷害。

她的家庭雖然能夠為她負擔得起消費，但是她不敢向父母索要，多余下來的費用她開通借貸填補，但是這就像無底洞，拆了東墻補西墻，負債使她更加焦慮，面對付出高額代價獲得的衣服，化妝品等等，她想把這些東西藏起來，羞恥難堪。

“木嶼，這太可怕了，我的人生在失控。有時間就會在各種軟件里穿梭，這個沒有我想要的就換下一個，衣服買夠了就換化妝品，化妝品買夠了看日用品，刷短視頻看各種博主種草。我會成套地買奢侈品美妝，收集成套，一排一排整齊有序地放在那里落灰。只要有錢，不會計算花了多少，一刻都停不下來。貴的買不起了就買便宜的，生活堆滿了我不需要的東西。室友見到我這么多快遞，語氣里有冷嘲熱諷，這讓我更加不敢面對收到的快遞。”

“薇薇，你要知道這是填不滿的空虛，物質喂不飽靈魂的。我知道這很難，很痛苦，但是你意識到就會有改變?！?/p>

“我現在盡量轉移注意力，多與人交往，盡量不打開那些軟件，本來看一個東西不怎么喜歡，可是聽商家主播一講，說到了我的心坎里，那是我的痛處。我貧窮，生活灰暗，不光彩，看見羨慕的人生用著奢侈品，就想買來同款，就好似能夠離美好更近一些，而這都是假象，我的生活一片狼藉。”

“你看這世間的誘惑這么多，到處都是誘惑人心的廣告，不知不覺就會誘導犯錯，已經活得這么難了，種種上癮行為加重生活的負擔。我也難以獲得飽足，靈魂饑渴，不知出路，”

對于聚會，互通消息聯絡感情，分享娛樂八卦，對外界的風吹草動敏銳覺知，迅速走做出反應。這是白薇的主場，對于現實世界精力旺盛，出入高級餐廳，各種聚會，試圖通過跳板認識一群不同階級的人，實現階級的跳躍。有錢人都不是傻子，精明著呢，能迅速分辨出哪些是真正的同類，哪些是裝模作樣的普通人。

白薇學金融專業，圈子里有很多能把錢玩出花樣的人，老師教授們有各種賺錢的路子，她對木嶼說：“我跟你講，我們專業那些老師都老有錢了，什么上市公司金融顧問，都是計算年薪，身兼數職，股票，基金，債券掙得很兇猛，考驗心態，可能一夜之間賠，可能一夜之間賺，沒有靠打工掙錢的。我最近也在研究債券，轉移注意力之后，我不買東西了，這玩意也上癮啊?！?/p>

白薇來到定遠游玩，拉上木嶼去聚會。

我不去。

你必須去，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說，人陪著我就行。這里我人生地不熟地萬一出什么事也沒人管我。你不怕我被別人賣了。

我應該擔心你把別人賣了。

木嶼！你來不來，不來我生氣了。

行行行，但是你可別指望我能說什么話。

我知道你的德行，來就完了。

凌冽的深秋，肆無忌憚的雨季，泡在雨水里的落葉殘敗不堪，一堆一堆被遺棄在路邊，空氣被雨水洗刷盡灰塵。更開闊的世界，流動的人，流動的新鮮能量，這個城市，終日不見太陽，清新冷冽。

她穿了好幾層衣服，高領打底，純色襯衫，毛衣，西服，冷的時候再套一件大衣，她喜歡這樣可以層層脫去的穿法，如同一層又一層保護的繭。

白薇熱情與她擁抱，見面的一瞬間雙方的眼睛里亮出了星星，這是世間難得的情誼。有些人終其一生交往過無數的人，同桌喝酒，相伴游玩，不過是換個人一程一程相伴，不存在無可替代的位置，最終目的不過是排解寂寞，化解空虛，沒有能量的相知相融，對他人，對個體沒有產生切實的影響。木嶼從來沒有這種需要。

木嶼說：你這香水夠烈啊。

好聞吧，我跟你講絕不會撞香，根據我的氣質特調的。

嗯，符合你的氣質，夠火辣，遠遠就聞到了。

這個酒吧我可是提前一個星期約的，巨難約，還有低消。

你花錢？

白薇呵呵一笑：不是。

木嶼撇了她一眼。白薇又說：交往都是你來我往，誰都占不了便宜，這次你請，下次他請的。

這就是為什么我討厭交際，還不完的情，還不完的債。

你不懂，這很正常，人的情誼都是這樣一次次相互促進的。沒覺得有什么呀，大家都是朋友。

一群人在酒吧劃拳擲色子，木嶼對游戲規則全然不懂，不參與，坐在旁邊默默喝著啤酒，音樂聲震耳欲聾，彩色燈光有節奏地閃爍變幻。

坐在木嶼旁邊的男子湊近她問：你不跟我們一起玩嗎？試圖將新朋友拉進群體，不邀請一下未免有失禮貌。

木嶼轉身湊近大聲說：不啦，你們玩，我不會。

白薇對著男子擺擺手說：她不會這些，你不用管她。

然后遞給木嶼一個眼神，木嶼對她心有靈犀地笑了一下。大家就都知道她不是這類人了，自然不再勉強。

白薇沒過多久就與這幾個男男女女打的熱火朝天，幾乎把木嶼忘了。在音樂的轟鳴聲中，她頭昏腦脹，昏昏欲睡，酒量不好，一杯接一杯不間斷。

結束的時候，他們約好去下一場k歌。

白薇說，你和木嶼順路呀。她拉過木嶼對那人說，那麻煩你送她回去了。

在交談中白薇喜歡這個人的言談舉止，因此把木嶼交給他十分信任。她轉身跟著其他人一起趕往下一場。

木嶼在車上昏昏沉沉，朦朧中醒來，看見身邊坐著一個男子，聚會上的人，她沒有具體的印象。

她禮貌地說，不好意思，我睡著了，我們這是去哪？

他說，薇薇和其他人去別的地方唱歌，我明天還有事要早起，就不跟他們一起去，你喝的有點多，薇薇擔心你一個人走，我順路剛好送你。

她點頭，謝謝。她對社會上的人保持慣有的警惕，與一個陌生人并排而坐酒醒了大半。

男子問她：“你叫什么名字，你一直悶聲不說話，我也沒好意思問。”男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木嶼心想不過是見一面的人，名字有什么重要的，知道與不知沒有任何意義，她說：“蘇木嶼?！?/p>

寢室馬上就要關寢的時間，她在黑暗的校園里奔跑，胸腔劇烈起伏，心臟咚咚地跳動。躺在床上感到無限的疲憊，手機提示音響起，是好友申請：“你好，我是向薇薇要的聯系方式，剛才送你回去的人，我叫周予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