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剛一下飛機,風就把衣服吹透,大雪覆蓋,白茫茫一片。再次見到白薇。
白薇對她說:“上次與你聚會,送你回家的男子要你的聯系方式,我給了他。我感覺他好像對你有意思。”
“薇薇,我不想戀愛。”
“你這樣的人就是太重感情了。好像重感情是錯的,需要矯正才能存活。容易被感情和情緒捆綁,總是活在回憶里,對現在的時刻感知很低。
你對人表現的冷漠自私又拒人千里,恰恰是不想自己輕易陷入與他人的關系,害怕開始一段親密關系最后被傷害。
但當有關黎思清出現時,你的表現又好像不怕會受傷,再次丟盔棄甲迎頭撞擊。”
“他說過,只有他離開,我才會一點點變好。我在里面畏畏縮縮,我們好像沒有出現問題,沒有危機,卻無法想象失去,自我欺騙。在感情里面很是卑微。
我知道他防范我,看著我們一起點燃的燈火劇烈燃燒之后,耗盡所有的燃料,一點點暗淡下來,逐漸熄滅,卻無能為力。
我只想讓他說,他愛過我,并且不是因為別的女人而變心。我一次一次試探底線,最后同歸于盡。后來證明這個代價,對他,對我,都太大了。”
白薇問,“那你后悔嗎?”
“后悔是沒用的情緒。那些是非對錯都是上天賜予的禮物,指引通往一條只有一個人的路,無論再來幾次都逃不開躲不掉,我沒有別的選擇,這條路何其孤獨漫長,寂寞。”
“木嶼,根據我的經驗,男人不喜歡難以掌控的女人,你橫沖直撞,不顧后果,你這樣用力過度,會讓男人覺得害怕,用盡全力擺脫你。”
“我執著地認為他跟別的男人不一樣,能夠給我想要的純粹的感情,不摻雜質,是我沉浸在幻想之中,忽視他的渴求。或者這只是對強烈肉身欲望的想象,冠以愛情這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木嶼啊,那些都是你的想象,你可曾真正地深入他的內心了解過,你以己度人,詢問過他內心的想法嗎?”
“我怕,薇薇,我不敢去問他,他拒絕把內心向我敞開,我怕我們的話題嚴肅起來,他恢復理智拋棄我。他覺得我如此危險,怎么會暴露絲毫軟弱。我只希望他的熱情能夠消失的慢一點再慢一點,對我們的關系不要做任何決定。校園里很多年輕的面孔,我習慣在人群中尋找這樣的氣息,我心知肚明,明知道這很危險,會失望,會受傷,還要親自去看一看,驗證,渴望得到更多影子的痕跡。”
自知是宿世中,不留一點情面甚至沒有情面的敵人,還要試圖從敵人手中獲得慈悲。他是木嶼的敵人。對敵人有感情無論怎樣傷害的終究是自己。她雙手冰涼無力,微微觸電的麻木感遍布全身,眼神空洞失神。
“我討厭表現這樣的自己。似乎提醒著我,還沒有擺脫陰暗的籠罩,這是跟時間的較量。我還沒為所有的本能反應找到理由,而這個理由會讓我做出對處境的判斷,如同一只孤狼判斷環境的安全與否。
我需要這樣的理由。”
白薇說,“所有的情緒欲念都該被尊重和面對,不應該被區別對待,我們應該面對和直視它,在能夠忘記的時候,會覺得忘記是種懲罰,并非賞賜,它會讓我們的人生失去關鍵的一部分。木嶼,你所有的記憶都是你的禮物,你應該小心對待。”
“對自己思索越深刻,自我溝通,自言自語越來越頻繁,自認為對表面的經歷和行為已經找到背后的意義,更深層次的問題他人已經無法幫助,只能自己解決。有些事開始了,就沒有結束,像無底深海,看著意識在下沉,環境越來越黑暗,孤獨得只剩我一個人,越走越迷茫。”
因為種種環境因素,學校沒能如期開學,假期無限延長。小城市信息閉塞,發展落后,思想僵化,沒有可蠶食的信仰,沒有裝修華美的咖啡店,甜品店,快餐店,娛樂中心,商業廣場。圍繞著家人,來來往往的小市民,親友親密的互動,瑣碎柴米油鹽,安逸且貧窮,僅僅只是吃飽喝足,簡簡單單活著,生活周而復始,如同流水線機器一直運轉,今日與昨日沒有區別,明日也如同今日一樣,沒有改變,仿佛人在這當中只是等著死去,等著生命突然叫停。
木嶼在死水般波瀾不驚的生活中有所警覺,沒有覺知的生長狀態,如同僵苗,不死不生,但是時間從不停止地往前趕。人生珍貴,她不想浪費時間,盡其所能找適宜環境看書。中藥西藥灌進身體,肉身如同一匹破布被縫縫補補,她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必須上完大學。
大腦如同生了銹,遲緩呆滯,越是艱難她越是不服氣,進程緩慢,各種大部頭,靈性有關的書籍網購回家,很多三四十歲都讀不懂的書,木嶼在一個亞健康狀態下,強迫逐字逐句反復閱讀,不過是想獲得靈魂的救贖。
家人有時無意的言行仿佛在給她的情緒點燃柴火,容易受到激惹,對她小心翼翼。母親每天在佛堂燒香禮拜,父親收斂言行,極少在家里聚餐喝酒,不抽煙,情緒自控,改頭換面。家庭氣氛雖不緊繃壓抑,但是每個人都謹小慎微,用各自的力量支撐維系。
一個月接著一個月,身處熟悉的環境,無數回憶涌上腦海,那些很久遠的事從縫隙中爭先恐后地鉆出來,她失控沖出房門,身著單薄在漆黑夜色的雪地上狂奔,拖鞋跑丟,赤腳走在初春化開的雪水里,被絆倒側身趴在地上,淚流不止,父親反應迅速,跑過來抱住她,死死抓著她的手腕不放,怕下一秒她的蠻力造成無可挽回的傷害。
六月份,木嶼去煙海的堂姐家,書,衣物,電腦,生活用品塞滿兩個行李箱,她是帶著家當遠行,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一下飛機,溫暖柔和的空氣被吸進身體,正午陽光散發著強烈的光和熱,但是不會使人疲倦煩躁,反而像一雙溫柔的大手撫摸,從額頭一直蔓延全身。
與上一次秋冬的冷寂完全不同,這個城市展現它另一種浪漫的氣質,初夏生機盎然,沿著海邊公路,茶花,繡球,月季,梔子花隨處可見,如同油畫般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清明的藍天白云與海的蔚藍相映襯,海浪如同輪回的因果,過去,現在,未來,在一霎那一霎那更替,沒有間隔,沒有止息。眾生如一滴水,匯入大海,海是不變的,脫離大海,擺脫輪回。
木嶼在此地獲得療愈,堂姐一家不干擾她,讓她自由自在地生活。住在兒童房,雖空間不大,但她需要的都有,一張床,一組桌椅,側面小型書架,就這樣簡單的自由的獨立的空間,在小縣城是沒有的,不斷而來的干擾讓她的心煩熱。
她獨自一人開著二十分鐘的電瓶車只為到一家位置偏僻的咖啡店,沿著路邊隨處走,肉身自動巡航,意識仿佛被拋棄在世界的盡頭,渴望獲得真實的情感,引發強烈的情緒釋放,無論是愛還是恨,只有猛擊才能使她的心顫動,生命中缺少真真確確的感覺。道理上知道這是悲傷,這是開心,這是愛,看著傷口流出血液這叫疼,面對親人知道應該愛他們卻很陌生,一層膜布將情緒隔絕,細細品味似真如夢,試圖確認是否活著,無法與人交融。
這種感覺并不能帶給人傷害,但是對感覺產生的恐懼和懷疑一直會讓人不斷地接近,辨認。木嶼感受著佛教所說世界是虛幻的,體會著無愛恨嗔癡的麻木,七情六欲無法干擾她,諸多的苦和樂都已經消失,苦與樂于她沒有差別,但是清醒的覺知讓她對自己的冷漠和對生活的無趣產生懷疑。
佛的境界竟然是讓人格解體,這絕不是真理,真理不會讓人這樣,真理會帶給她救贖。
路過一個公園,將車停靠在門口,沒有目的地亂逛。有很多退休老人在打太極,兒童在娛樂設施上爬上爬下,玩滑梯時發出清脆笑聲,石榴花茂盛開放,橙紅色的小花火紅熱烈,木嶼仿佛一眼陷入定靜,久久凝視,靠近世界,拉近距離。
走出公園,在拐角遇見書店,一樓賣文具,二樓是書籍,三樓是閱覽區,將近日落,三樓沒有人,藤編的椅子,柔軟沙發,閱讀吊燈,暖色裝修,彌漫著書店特有的香氣。店員笑著對她說:“可以在上面自習,一般都很安靜。有一對情侶和一個青年男子固定會來,基本都是大學生來做作業。”
木嶼有時在書店看書學習,大部分時間閉門不出,在兒童房自省,閱讀,寫字,與世隔絕,盡量早睡早起,仍舊會有類似幻聽出現在睡醒之后,睡著之前,夢境不斷但是頻率在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