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嶼與定遠告別,這是她曾居住了四年的城市,也許此生都不會再回來。離散的友情,嚴重傷人的愛情,將折磨滲透日常的親情,層層打擊在年輕時體驗完就會有免疫,能看見背后的真相,不會執著,不會想著占有。
她給周予澈發消息,告訴他自己將要離開。
他說,不再停留些時日嗎?
她說,不了。目前已經找好房子,定了車票,過幾天就走。
他沉默片刻對木嶼說,木嶼,你什么時候能夠為了一個人安頓下來。
她說,我已放棄在世間尋找拯救。予澈,我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依靠他人的喘息,依靠世俗生活的慣性得以延續的生命一眼望得到盡頭,不牢固,不徹底,不究竟,終究是海市蜃樓,夢幻泡影,我需要堅實的答案,堅定的信仰。
他說,成年人的愛情已經缺少了真誠,需要做出現實性的選擇。
她說,真誠是正確的,真誠的感情單純,純粹,但是生活和觀念里的契合可遇不可求。
她從未夢見過與另一個人的未來,與另一個人長相廝守的生活會是怎樣的。她的感情超脫柴米油鹽,長相廝守之上,需要的不是情愛給予的短暫幻覺,也不是被相互的習慣,依賴,需索,婚姻捆綁起來兩顆孤獨靈魂,她需要的是能夠給予精神支撐的明燈,這盞燈指引她的前路。她感覺前路如此迷茫,沒有方向,好像深處黑暗之中,伸長手臂四處求索。
可欣打來電話詢問木嶼近況,她時不時會發來消息關心木嶼,也會分享與丈夫之間的種種矛盾尋求安慰,剛剛大學畢業,她跟隨丈夫去他的老家丹布結婚。雖然丹布距離她的家鄉有些距離,但是父母仍希望她能夠嫁給當地人,在他們身邊互相扶持,干預索取的心從來不止,賣了女兒,嘉蔭的房價昂貴,給兒子結婚的錢仍然不夠。
可欣擔心木嶼獨自一人他鄉漂泊居無定所不安全,也怕她哪天被洪水猛獸般的情緒吞噬之后無聲息地死在小旅館里。木嶼翻閱可欣的朋友圈近況,都是些當地旅行的風景照和各色小吃,與丈夫互換禮物和約會的照片。
木嶼對可欣說,“我過幾天去丹布,居住一段時日,你可否見我,我們已四年未見?!?/p>
可欣說,“當然好,我老公長期加班出差,你可以住在我家。我想與你說好多好多話,帶你到處走走。”
木嶼說,“我已經找好住所,打算生活一段時間,還沒想好別的去處?!?/p>
木嶼前往火車站之前,在面館吃了當地的特色粉面,即將前往丹布。
車廂里依然是泡面和各種體味混合的味道,來自各地的旅人擁擠在狹小密閉的空間,缺乏新鮮空氣的她在床鋪上昏昏欲睡,腦海中浮現走過的每一段經歷,好幾次被扼住喉嚨,瀕臨崩潰,想過一死百了,每一步都走的如此艱難,對未來更是沒有美好幻想。
經過十幾個小時的車程,到達丹布。這里剛剛下了一場大雨,天氣烏云密布,空氣陰冷潮濕,滿地的銀杏葉在雨水的沖刷下鋪滿街道兩側,漂浮在雨水中,被疾馳的車輛卷起,碾壓。
她聯系提前找好的房東,在這個四五十平的出租屋住下。這座樓梯房只有六層,成片的棕褐色的防盜窗讓這棟居民樓更像是一棟牢獄,樓道里堆積著一層層的泥土,大部分都是身處困頓中來此地謀生打工的外地人,人員流動頻繁。
她住在頂層,采光效果不好,即使在白天也會感覺昏暗潮濕,墻皮脫落,露出里面的灰色水泥,廁所污漬斑斑,綠色的木質窗戶框上有零星的霉斑,玻璃張貼綠色窗戶紙,但是床鋪家具和熱水器都是相對較新,或許之前的實在用不了。雖然設施老舊但是房租便宜,交通便利,位于市中心地段。
簡單收拾之后,她就躺下休息。長途火車令人勞累疲憊,她不知不覺進入深沉的睡眠,當在這個房間第一次醒來時,天蒙蒙亮,聽見外面淅淅瀝瀝下著小雨,雨水打在窗戶上,與樹葉發出撞擊聲,空氣潮濕。不知道自己醒來抬眼看這個世界,應該做些什么打發時間,好像時間無限漫長,任何事都不具備意義,把自己裹緊在被子里強迫進入新一輪的睡眠。夢境不斷,醒來卻什么也想不起來。
可欣乘坐將近兩個小時地鐵來找木嶼,兩個女孩子在床上相互擁抱入眠。
她在夢中尖叫,手舞足蹈,床板發出激烈聲響,可欣撫摸她頭發和臉,把她抱進懷里,在她耳邊輕聲叫她的名字,可是她怎么也蘇醒不過來。
可欣對她說,“木嶼,你看,你尋找的一直都不是真實存在的人,是符號,是你內心的渴求,你尋找的是一個真正能回應你的人。黎思清不是那個能把你從夢境拉回現實的人,不是那個能在你伸出尋找的雙手時,把你的手拽住拉進懷里的人,但是這世間總會有一個人會這樣做,因為你在尋找,總會找到那個把你從夢中拉進人間的人,這個人出現,你不會再做這樣的夢,因為你已經找到?!?/p>
木嶼說,“你為什么會相信世間存在這樣的人,當你把期望寄托于他人,試圖從外部尋找拯救,這是注定要落空的希望。這是影視里才會存在的治愈或者稱作相互救贖的題材,當現實中對方不能滿足你的時候,會滋生埋怨,不滿,失望?!?/p>
愛一個人,愛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是能夠看得見摸得著,帶著自己的歷史,觀念,生活習性的人,而不是用三言兩語虛無符號堆積起來的形象,那是一個人的幻想。
是人,他就會有軟弱,有缺陷,有溝通上的障礙,會有難以協調的部分,這部分是需要互相的成全和不強求,強求來的只不過暫時滿足了自己,這并不長久,成全對方也是放過自己。
“你們一同為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而賺錢,融入這個城市,成為這里的一份子,希望在世間能夠占有一處別人拿不走的私有不動產,一處容身的空間,同樣也被空間所占有。歸根到底是在為安全感而買單,因為對未來沒能有足夠的自信。一旦買了房子就被捆綁在這片附近,我一想到自己幾十年都離不開這方寸之地,就覺得給自己買了一座監獄,背上房貸,很難再走出去,難以走出這安全圈?!?/p>
“當你四處流浪,不占有,也不被占有讓你感覺自由?兜里有存款,至少有一處誰也拿不走的落腳地才是四處流浪的底氣。我離不開他,我們相互依存,相互憑靠,在這個城市里他是唯一一個能夠讓我信任的人,他的存在讓我覺得有家的感覺,而不是在這個城市里路過。
在遇到他之前,我常常下班之后走在街上,沒有方向,不知去往何處,在何處停留。搭乘公交一站又一站地走走停停,看著上下車的學生老人還有中年婦女,夾著公文包的男性,覺得身邊的人好像他們都在另一個世界里生活,學習,工作循環往復,而我好像搭乘一輛駛向遠處沒有盡頭的列車?!?/p>
陳可欣感覺自己像一盞點燃的燈火,在日復一日的爭吵中,感覺自己逐漸失去重量,被瑣碎捆綁得寸步難行,逐漸油盡燈枯。
日子過去了很久,她分不清到底是因為愛,還是因為習慣與對方共存。分不清自己,也不清楚對方。這時日久長的歲月中,熟悉對方如同自己的手足,沒有激情和贊美,更加沒有欣賞,笑容越來越少,甚至開始懷疑愛是什么,什么是愛,愛是如此嗎?
我們擁抱愛而不自知,還是從未感受過真正愛的滋味?
“木嶼,你告訴我什么是愛?我們羨慕別人的愛情,從中看到自己愛情中缺少的元素,渴望對方始終如一的熱情體貼,這在現實中不會存在,也從無渴求??墒窃谒说膼矍橹形铱吹搅顺耗?,從一而終,木嶼,我真的看到了,那眼中的真誠經過歲月依然如朝陽似火,滿眼星辰因對方閃閃發亮。
我因此感動地熱淚盈眶,真正的愛竟然具備如此大的力量,你能說愛情是對方的幻覺或者濾鏡嗎?這幻覺可以如此長久持續而不破碎嗎?我又會懷疑是不是因對方未能滿足期待而我找來借口安慰自己,世間不存在這樣的愛情,我應該愛他的本質,而不是他的溫柔體貼,包容理解,試圖通過對方的存在獲得幸福快樂。
可若連這些都沒有我還能祈求什么,還是說愛情本來就不能祈求從對方身上獲取所缺失的部分。在該果斷的時候不能拖泥帶水,這也是對對方負責。感情模糊不清,模棱兩可,對應該確信的心意不能失去判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