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在病床邊嗷嗷大哭,扯著他的衣服嘶聲尖叫,“我們都這樣了,你還要我們怎么樣,你怎么就不好,什么都給你了,還有什么不知足的。讓你好起來怎么就這么難,我們是不是上輩子欠你的!”思清從夢中驚醒。
自從高中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療后開始持續吃藥,他就不曾再次住院。他將手機開機,給朋友撥打電話。朋友經營一家有咖啡有書的花店,時常從早忙到晚,雙手沾滿泥土,生命從播種到發芽開花再到凋謝,每年的四季輪回周而復始都像是人的一生,生日,婚禮,喪禮,喬遷,開業,人生中所有重要的日子,一年中各種節日。
有時遇到大量訂單熬夜到凌晨為客人包花束,再一早送過去。這份工作讓他扎根大地,渾身血液在身體里奔騰,如同他的花園一樣生機勃勃,人如同這些植物一樣要順從自身的本性生長才能夠茁壯飽滿,結實健康。人與植物,動物,大自然相互滋養,人與人的關系更應該如此,相互成全,互相成就,而不是彼此占有依賴,捆綁在一起互相消耗。
朋友收到他的消息,帶著工具來到他新租的公寓,屋里拉著窗簾,即使是在白天也是昏暗如同傍晚。他倚靠床邊坐在地上,頭發蓬亂,面色低沉,朋友一聲不吱,默默走進廚房把刀具全部收進柜子里鎖上,拉開窗簾,把一個姜黃色的實木椅子拖到陽臺,他把思清拽起來放到椅子上,用黃色的麻繩把他一圈一圈捆綁在椅子上。正午的陽光濃烈熱情,晃得思清睜不開眼睛,他閉著眼睛從正午坐到黃昏。
當他對死亡的渴望到達極點的時候,會求助好友把他綁起來,等待這股沖動從頂點慢慢下降到安全范圍。這是沖動型自殺,抑郁的間隔時間越來越久,從曠日持久的日復一日,到每間隔兩三年會有那么幾個月極度渴望死亡,這場慢性病好像在痊愈的路上。他不想屈服本能的欲望,可又找不到活著的理由,缺少支撐生命的力量。
思清在自己的公寓,向公司請假,每天閉門不出,偶爾點外賣,蓬頭垢面,他聞到帶有氣味的食物就會惡心。他喝了朋友給他熬的小米粥。他被扒光衣服按進浴缸里,溫熱的水覆蓋肌膚,感覺到周身血液都流動起來,面色泛起紅暈。
思清說,“她有時候會莫名其妙地哭,有時候會因為她的臆想對我發瘋,我明明那么愛她,但是與她在一起的時間令我感到窒息,扼住了我的喉嚨,生怕她在我熟睡之際殺死我。這世上有多少人頂著愛的名義行著傷害的事,而這樣的傷害往往傷人至深。”
他說,“你退學之后這么快就結婚你不覺得太過倉促嗎?有時候我覺得你做事小心翼翼,優柔寡斷,有時候又在我認為很重要的決策上你輕易地就下了決心,我怎么勸,你都一點不曾動搖,搞不懂你在想些什么。”
思清說,“我與她在一起戀愛三年,她想結婚我也成全她,這并沒有什么好糾結的,我并不想與另外的人重新開始,我們早晚是要走到結婚那一步的。”
他說,“你們結婚一年就走到這種地步,當初若沒有深入了解過彼此又何必強行在一起,兜兜轉轉浪費彼此的時間,這不是對自己負責,非要找到歸宿才是為感情付出有所交代嗎?”
思清說,“你錯了。我們過去深刻地愛過彼此,了解過彼此,帶著信心連結在一起。可是人是變化的,我在變,她也在變,你能說今年跟去年的你一樣嗎,細細想來上個月和這個月都不一樣,實際是每一天都在變化。曾經的花好月圓是真實的,此刻的心灰意冷也是真實的。我們帶著幸福結婚,也是為了彼此幸福而選擇分開。其實不管是結婚幾年,該有的歷程,該經歷的障礙一個都少不了,一年的婚姻還是三五年,甚至十幾年的婚姻,不論長短若走到盡頭都是難以避免的結果。”
想法觀念每一年都在變化,別人同樣也在改變。深切得享受,體驗,而不是想著占有,想著永恒如此這般。
他說,“我感覺你再一次走到懸崖邊緣。你中學的時候就經歷過如此至暗時刻。或許你過去的生生世世都卡在這個點沒能過去,一再來到人間再次經歷突破障礙。”
思清說,“人生來就要承受這么多的痛苦嗎?兩個人在一起竟比一個人還要疲憊,辛苦,兩個人搭伙過日子并沒有一個人輕松。一段美好健康的關系應是相互扶持,應是兩個人比一個人更加有趣輕松,而不是比一個人的生活負擔更重。”
兩個人朝朝暮暮白頭到老需要多少的智慧,尊重,理解,包容以及慈悲,這也是對自己的訓練。用智慧接住對方的情緒,同時還要訓練快速化解消除自己的部分,再一次一次的沖突中培養相處的模式,覺知深處的欲望和恐懼,同時還要引導對方覺知。
而在實際當中往往充斥著指責,懷疑,自私和無限的索取,關鍵人們深陷其中往往不得而知。黎思清抽離其中旁觀這一切,這個任務需要用一生去完成,太過艱難,時時刻刻備受考驗。
朋友嘆口氣說,“個人有個人的考驗,兩個人有兩個人的考驗。沒有生活節奏會覺得生活迷茫沒有方向,掌握了節奏每天周而復始又覺得如同死去,關鍵還是在于心里的種子是否每一天都在生長,那顆種子是否能夠照亮你的陰影。”
黎思清說,“我打算辭掉現在的工作,你可否收留我。每天在建筑物里從事腦力勞動,四肢退化,時常加班不見太陽,我需要改變現有的生活。”
貴族學校的學生出入各種高級聚會,party,享受著各種西式精英教育,他們對錢似乎沒有概念,一夜之間能夠揮霍普通人可能一輩子也沒有見過的錢。
他也在一段時間持有男性的野心和欲望,抬高社會地位,跨越階級,以賺錢的多少作為成功的標準,試圖填補空虛的人生,但是總有一股力量在橫沖直撞,穿過層層迷霧將正在努力生活的他拉向頹廢,拉向黑暗。地位,財富,感情這都不足以支撐起全部的生命。人生何其短暫,幾十載都圍繞著生滅無常的事物兜兜轉轉,其本質就從無真實。
當他看到傷口在愈合時,感到自己在自愈,得到安慰。而肉體的傷口能夠愈合,心上的口子被不斷撕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