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設造成一個結果的原因有100個，那么我對造成這里一切現狀的那100個理由都感到好奇。

長期生活在某一種環(huán)境中會使人產生一種錯覺，認為事情的發(fā)生就是由眼睛所看到的那一部分因素所組成，以偏概全在某種程度上像是一種生物本能，人與人之間、人與動物之間、人與機器之間甚至是人與環(huán)境之間，好比此刻我舉出的示例總是以“人”為第一視角出發(fā)，從自我認知的角度發(fā)散和幻想其他物種的結果成因常常帶有一種傲慢，而我的職責就是去找到這100種復雜交織的成因，解開那些讓世界同化或是異化的秘密。

“我并沒有拒絕，”我回過頭看著斯望女士，“只是在好奇這一切形成的原因，因為我們早就對現在的生活習以為常。無論是對于整個系統(tǒng)的日常使用、類人產品的共存還是強制的生物基因編碼，我們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成長的。但這一切并不算是緩慢推進的，而是在一場突發(fā)的危機后伴隨著眾多質疑聲被強制執(zhí)行的，所以我更想知道這一切究竟是如何發(fā)生的。”

我意識到自己說話的語氣非常堅定，因為在斯望女士的眼睛里看到了讓我有些意外的反應，好像我的回答在她的意料之中。

這也在您的預想之內嗎，女士？她剛剛不會是在引導我的答案吧，感覺自己堅定的表情仿佛在此刻有了裂縫。而斯望女士，從她在聽到我進入這個房間后說的第一句話開始，就常常用一種很難以描述的眼神在看著我，像是一種懷念，也像是一種沒有來由的喜愛，現在她的眼中也是這樣的情緒。

她微微笑，“特殊的歷史時期往往會出現一些特殊的決策，這是為了應對當下的復雜環(huán)境而實施的，也可以當它是一種萬不得已的應急措施吧。你看房間里的這些，”她的視線越過我看向四周，“這些產品好像是為了使人生活得更加便捷而被設計出來的，當然這是很大一部分原因，但我們做的遠不止于此。科技的迭代就像武器的更新，世界上一旦有第一個人開始創(chuàng)造，就意味著必定有人要領先，我們如果不立即跟上，將來就可能對出現的未知困境束手無策。”

我能夠理解她的意思，但是就像脫離語境的單詞難以被完全地闡釋，此時此刻我也有一種云里霧里的迷茫。

“所以現在的生活對于你們當時的決定來說算是好的結果嗎？”我試圖去得到一些答案。

“至少不是壞的結果，”她握了握我的手，“我們能夠在這里交談過去的記憶，共處在一個安全系數很高的國家，就已經是非常好的了。”

這一刻我意識到了我們在對待相同問題上迥異的視角，他們是以國家整體作為處理問題的原則核心的，時代之下我們一樣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但卻對它做出了不同的注解。而除了眼前的這位女士，還有無數我不知道的人，他們，或許還要加上生活在這里的我們，最終一起創(chuàng)造了我們現在身處的這個時代，一瞬間覺得離這個時代很近，也離這個世界更近了。

不知怎么我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那您的伴侶呢？或者說您曾經有過伴侶嗎？”

噢，我確信這個問題不在她的預料之內，因為她臉上的表情明顯像是被我噎住了，有一種名為終于扳回一局的快樂開始涌起。

說出去或許很難有人相信，我居然在這位女士的臉上看到了猶疑和回避，這個問題這么具有殺傷力嗎，難道要比為什么綁人更加難以回答。我回憶了從走進這里之后看到的情形，幾乎沒有別人的生活痕跡，不難相信斯望女士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是獨自在這里生活，但她畢竟百歲高齡，現在沒有并不能不代表以前沒有，開心的同時也希望這不是一個冒犯的問題。

她沉默地看著我，我也只好沉默地等待回答，最終這一場沉默還是被房間里的第三個聲音打破了，“斯望女士的伴侶不能說沒有，但她還是更喜歡，”一種好像是心理鋪墊的停頓，“動物。”

什么叫喜歡動物？“因為與人相處確實是一大難題，”她終于回答，“這和工作不同，在工作上只要基于同一原則的大前提，很多事情是有商量的余地的，”斯望女士的臉上出現了一些笑容，“但是生活中的矛盾有時候沒有那么容易協(xié)調，而且我們家里這位把我照顧得很好嘛。”她看了看房間里各種物品。

“女士，雖然很感謝您對我的褒獎，但我還是認為這是借口，因為您在五六十年前就是用的這套說辭。”斯望女士的系統(tǒng)絲毫沒有讓這個話題被她一帶而過。

二位的感情真的很好，我有一些理解斯望女士在這個年紀依舊會時刻從話語間流露出來的有趣，這個和她相伴幾十年的系統(tǒng)本身就是非常好的生活搭檔，更何況在保護她這件事情上，每一個部分都已經做到了極致。

“這也是您認為的好的一部分嗎，”我意識到了什么，“即使一個人生活，也能夠擁有良好的生活質量以及不會感到孤單的生活環(huán)境。”我看著這個房間，其實我的生活和工作也是這樣的，在這種系統(tǒng)性的環(huán)境里得到了不錯的照顧。

“應該說是我們努力想讓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感受到的，如果你有這樣的感覺，對我們而言就是最好的回答了。”

是不難想象到的答案，我可以從她的身上看到某一種職業(yè)所具有的代表性特質，是那些在我們日常生活中不容易接觸到的部分，正是這些伸手難及的空缺常常造成不同視角下的誤解與矛盾。突然覺得使用相同語言的人和人之間也需要翻譯，因為良好的表達與良好的傾聽同時存在的幾率也實在不算高。

“能夠采訪到您真的太好了。”我有感而發(fā)。

斯望女士聽到我的話倒是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