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設定好的搜索路線，搜尋器應該要先去到相鄰的兩棟樓那一邊，那邊被困的人數更多，滯留在建筑里的可能性也更大。沿著既定的搜索路線，兩側的畫面也緩慢地在向前變化，鏡頭前是各種隨著水流沖刷而過的枯枝、泥土或是建筑碎片。
斯望看著設定路徑上的信號點，感覺緊繃的神經好像放松了一點，在能夠看見水面下發生的一切之后，時間反而沒有那么難熬。一片未知的情況常常帶給人恐慌，而他們把這種未知一點一點揭開，就像在黑暗中努力鑿出一道光，每天盯著的密密麻麻的數據突然有了特別具像化的意義，這是一種有點奇妙的感覺，尤其是當發現數字開始擁有溫度之后。
水下的畫面大多都在意料之中，倒下的樹、被掀翻的車輛、一些建筑外圍被沖毀的碎石，但看到大片被夷平的種植地斯望還是被震驚到了。一眼望不到頭的土地里已經沒有一棵還存活著的植物了，一場暴雨就能把長久的努力和心血沖垮，意外會毫無征兆地平等對待生活在地球上的每一個物種。
同一件事物，破壞比起保護容易太多了，艱難的救援和大面積的損毀，這種劇烈的反差讓斯望受到了不小的沖擊。她偷偷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其他人，發現大家好像都對這樣的畫面習以為常，連旁邊的木霽清都仿佛沒有注意到畫面中經過的一切，只是專注在搜尋器是否有按照搜索路徑在順利推進任務。
斯望看了一圈周圍的人，感覺只有自己在大驚小怪，只好再自己悄悄回頭看向面前的屏幕，扭過頭的時候卻意外地和木霽清撞上了視線，對方只是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沒有說就又回去盯著路線了。
沒有再過很久，“到了。”是張工的聲音，眼前的畫面已經來到了預定的第一棟建筑前。
建筑的入口已經完全被淹沒了，鏡頭里無法很準確地看到積水線究竟到了哪里，但是根據實時的推算數據水深應該已經在第二層中間附近了。畫面中的建筑入口突然開始晃動，斯望看著這個變化眨了眨眼，應該是左邊的翅膀被放出來準備進入建筑開展搜索工作，它從搜尋器上被分離出來之后會轉換成一只河豚的樣子，獨自進入預設地點進行實地搜索。而它的兩只眼睛，也就是鏡頭，會把捕捉到的實時畫面傳輸回工作站。
河豚從被洪水沖破的窗戶里進入建筑之后，開始按照順時針方向搜索，斯望他們看到的畫面里有各種漂浮在水中的家具、散架的設備、貼在墻角的服裝和各種各樣的物品，整個空間都是一片渾濁的混亂。河豚在這片人眼都難以看得非常清楚的水中靈活地穿梭，每到角落還會繞一下查看是否有被遺漏的視覺死角。
它的自主模式調試地很好嘛，斯望看著這個使用效果，無人控制的情況下能夠在急速的水流中保持穩定的自主運行，傳回工作站的畫面清晰且及時，幾乎可以說沒有延時，第一次正式投放使用能達到這個效果，這是個好河豚，斯望默默在心里夸了一下。
在第一層繞完一圈之后，它順著樓梯去到了第二層，里面的場景和第一層大同小異，跟著畫面可以大概知道積水線已經到達了二層窗戶的所在高度，檢查完二樓之后河豚開始前往第三層。
積水線在二樓到三樓樓梯一半處，就像分界線一樣將樓梯分成了兩半，在那之上就不再有水了，河豚要切換成另一種運作模式。在正常的陸地環境中，河豚的背會向兩邊打開，里面伸起一個能夠讓河豚飛起來的螺旋槳，斯望第一次看演示的時候還覺得非常好笑，怎么會有這種出水河豚的設計。
畫面從水里變為了空中的視角，河豚飛到了空中開始逐個檢查房間。三層的景象就要好很多，可能是洪水的沖擊導致建筑有些晃動，所以三樓的房間里有些物品掉落在了地上，但整體來說還是比較整潔的，但是在繞了一圈之后，讓所有盯著畫面的人心都沉了一下的事情是，三層也沒有人。
斯望看了一眼木霽清，發現他皺著眉盯著屏幕。
“先去旁邊那棟樓看一下。”說話的是身后看著畫面同樣神色凝重的領導。
中控臺的工作人員手動調整了一下路線，讓河豚原路返回到一層，從現在所在樓層的窗戶直接去到另一棟。一層的場面就像是被打散的拼圖，是一片完整的畫面卻被突如其來的外力打破，但即使是在如此散亂中的環境中，木霽清還是從河豚傳送回來的某個一閃而過的畫面里看到了被勾在窗外的布料。他的眼神越來越嚴肅，斯望看著這個側臉甚至有點心驚膽戰。
畫面里還在往上走，這里的二層依舊沒有人，鏡頭繼續往上。
工作站里幾乎只剩下呼吸聲，所有人都在說服自己理解如果第三層依舊沒有人究竟意味著什么。再遠的路也會有終點，再不愿聽到的答案也總會有結果，不幸的是這不是一個特別好的結果，萬幸的是至少不是最壞。
有三個人在三層，看上去應該是一家三口都安全地在洪水來之前到了樓上。張工讓中控臺打開了對話系統，畫面里的視角正對著他們，“我們是這次負責救援的隊伍，你們是從安置點回來的嗎？隔壁樓的那一家人你們知道是什么情況嗎？”
他們看著這個飛在半空的河豚，神情有點迷惑，“爸爸，這個河豚會說話。”是看上去還沒滿十歲的小朋友指著河豚在喊。
太天真無邪的可愛話語會趕走一些凝滯的空氣，斯望感覺自己更像是那個從深水中探出頭的潛水者，在長久的忍耐過后終于呼吸到了來之不易的氧氣。
來之不易是因為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會再被奪走。
“他們被沖走了。”是回過神來的父親在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