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母親早早得了消息,逼著謝軒娶了我,她卻與父親在流放途中沒了命。
婚后不久,謝軒便冷落我,以致我在鄉(xiāng)下別莊郁郁而終。
這一世,我不再攜恩求報,拒嫁謝軒。
不想,他卻紅了眼。
睜開眼瞧見母親的那一刻,我恍如昨日。
母親愁苦著一張臉,帕子在手里幾乎攪成了團兒。
最終,她似乎才下定決心,咬牙道:「凝兒,那就選謝軒吧。」
謝軒?
許久未曾聽到他的大名,我都有些恍惚了。
「那孩子在鄉(xiāng)下與你一道玩耍,也算是兩小無猜,你若嫁過去,想他也必不會欺你辱你。」
沒等我回話,母親便拉著我的手輕輕拍了拍,總算吐出一口氣來,眼睛卻猛地紅了。
她的聲音哽咽:「凝兒,往后母親不能陪著你,萬萬不可再任性了。」
「嫁了人,便好好相夫教子。謝軒那孩子是個上進的,若能考得功名,往后你就是官家夫人,比母親體面得多,若是考不上就做個教書先生,回頭母親多給你些陪嫁,日子也能順遂一些。」
我怔怔地看著她,視線卻漸漸模糊。
母親揉了揉我的腦袋。
「傻孩子,哭什么哭?不過就是出嫁,若是想家了就回門,咱們母女還能再見的。」
見不到了!
母親,見不到了!
您會在流放途中重病而亡,父親傷心過度,也跟著一起去了。
我使勁搖了搖頭,淚水簌簌而下。
前世父母早早得了要抄家流放的消息,卻說是主家想讓我給一古稀侯爺做妾,哄著我我匆匆嫁給了謝軒。
等我得知一切,彼時他們已經(jīng)在流放途中遇難。
眼角的淚被擦去,母親嘆了口氣:「好了,時間不多了,母親得去謝家走一趟,婚禮得這兩日辦了。」
我猛得拉住她。
「娘,不要!」
她愣了下,旋即有些惱怒。
「你這孩子,母親都跟你說了這許多,怎么就聽不進去?你是寧愿嫁給那老頭么?」
我搖頭:「娘,謝軒已經(jīng)心有所屬了。」
我的話讓母親愣了神。
她喃喃:「不,不能吧?哪家的姑娘啊?」
「顧茵茵!」我艱難地吐出這個名字。
母親還在苦思冥想:「姓顧?咱們這兒有姓顧的人家嗎?哪家啊?」
「不是咱們鎮(zhèn)上的,亦非縣里府城的,是上京的。她與謝軒自小便有婚約。」我本以為提起她,心中會不自覺酸楚,卻發(fā)現(xiàn),說出名字后竟意外地平靜。
是啊!
都死過一回了,還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左不過是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罷了!
我與謝軒是在鄉(xiāng)下認識的。
彼時七歲的我與母親乘坐馬車回莊子上避暑,十來歲的謝軒一身襤褸從小道上驚惶沖出,躲避不及撞了上來徹底暈死過去。
我們忙將他帶進莊子,請了大夫。
后來才知,謝軒是鎮(zhèn)上謝秀才的外孫,其母還未出閣便懷上了他,因著有辱家風,謝家便將他們留在鄉(xiāng)下。
七歲時,其母亡故,謝家不再派人來了,謝軒也饑一頓飽一頓地過了三年。
撞上我們的馬車時,是因?qū)嵲陴I得受不住,去一戶人家地里偷了個果子吃,被追了二里地。
母親是良善之人,不僅請了大夫,還讓下人給謝軒梳洗,為其置辦了兩套衣裳,留他在莊子里養(yǎng)傷。
那會兒我著實頑劣,莊子里的小孩兒都不敢與我玩兒,我就去尋謝軒,扯著他還未痊愈的身子爬樹摘桃捉知了,下田抓泥鰍,甚至一度想下河摸河蚌,被母親派人逮了回去。
謝軒包攬了錯責,母親沒責罰我,我也因此很是喜歡他。
我們關(guān)系不錯,母親留他在莊子里生活,還讓他陪我去了附近的一位先生那里啟蒙識字,卻不想,謝軒是個聰明的,很快便得了先生的喜愛,兩年后他一舉過了童試,更在之后通過了縣試府試,十四便成了秀才。
也因此,他被謝老秀才認了回去。
離開前,謝軒長跪我父母前,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母親說謝軒是重情之人,必不會袖手旁觀。
是啊!
前世母親去謝家提親,正巧謝軒從府城回來,雖有遲疑,卻很快應(yīng)下。
可不愛就是不愛。
少時的情誼不過支撐了我們兩三年的琴瑟和鳴。
及至謝軒中舉上京,被認回侯府,一切都變了。
與顧茵茵這位上京才女相比,我這偏遠鄉(xiāng)下的商戶之女著實是粗鄙不堪,不懂禮數(shù)。
謝軒喜歡顧茵茵,情理之中吧。
只是如今想來,到底還有著些許不忿。
既然是不喜,為何不放我離去,和離不成么?為何非要鎖著我,彼此折磨?
對上母親關(guān)切的目光,我才猛地回神。
是了!
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既然老天讓我重來一回,我是決計不會再重蹈覆轍的。
「怎就有婚約了呢?」母親猶猶豫豫:「可不嫁謝軒,你要嫁誰啊?嫁誰母親都不放心啊。」
我沉聲:「那便不嫁!」
「什么?凝兒你瘋了?不嫁你就得……」
母親硬生生止住,因為太用力,手帕上的蘭花都變了形。
是啊,不嫁就得跟著流放。
流放的還是西南蠻夷之地,路途兇險萬分不說,便是到了地方,也是毒蟲瘴氣遍布。
我雖頑劣,卻到底是父母最疼愛的女兒,他們舍不得我吃半點苦頭,所以費心編織了個主家要逼我嫁予古稀侯爺?shù)恼f辭,還偽造了書信,煞費苦心。
前世的我不疑有他,加之的確心系謝軒,便是倉促也應(yīng)下了。
可我重生了啊。
這一次,死也得跟父親母親一道兒,至少……
有伴兒。
許久,母親才憋出一句話:「不嫁也得嫁!」拂袖離去。
望著她那倔強的背影,我眼前又是一片模糊。
擦了擦熱淚,我起身將這些年的珠寶首飾全都裝了起來。
抱著妝匣就是一陣瘋跑。
十五歲的我,身輕如燕,一路跑出院門很快便到了長街盡頭的榕樹下。
平安鎮(zhèn)民風淳樸,我雖是布莊小姐,可爹娘寵著我縱著我,是以即便及笄,我依舊能在鎮(zhèn)上瘋玩瘋鬧,也因此,在鎮(zhèn)上我著實是有幾個好友的,平日里我們就愛在這榕樹下會面。
遠遠地,我便瞧見一道身影,心下欣喜,還道他們與我心有靈犀。
跑近了才愣住。
那人,是謝軒。
「喲,謝小秀才,何時回來的啊?」
有人路過,跟謝軒寒暄了一句。
謝軒淡笑著回了一聲:「今早歸來的。」
十八歲的謝軒,雖只是秀才,卻風姿俊朗,一舉一動都帶著書生的文雅,與我這等瘋癲的丫頭著實是不配的。
到底,是我高攀了。
謝軒的視線很快落在我臉上,眼眸深深,唇角揚起。
「凝兒,我回來了!」
若是以往,我必然開心上前,勾著他的肩膀分享近日鎮(zhèn)上的新奇事。
可,我已不是往日的林雪凝了。
我見過大婚時一身紅衣滿臉羞澀的謝軒,也見過騎著高頭大馬游街時春風得意時的他,更見過晦暗內(nèi)室里他滿目的冰冷。
那眉眼同如今尚且青澀的五官重合,到底是恍惚了我的神。
謝軒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凝兒,你怎么了?」
我干笑地扯了扯嘴角。
是了!
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
小小商戶之女,罪人之女,如何敢攀侯府的門第?
我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