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13區—地下城

相比其他區域，13區最大，建筑也最密集，內外城層層排列，高矮不等，鱗次櫛比，密不透風，哪怕有風關顧，也被層層剝削，進不入內城來。

地面炎陽炙熱，悶熱不堪，地下城一樣不分伯仲。轉季前，燈塔拆遷了地下城的散熱器，原本地下城刀具器械的生意最好，今年風扇的生意火熱，商人見機抬價，價格昂貴，擺攤的商販依舊人手一個。

死亡獎池的老板加爾是個體面人，看不上那滋嚕嚕轉還不算給力的玩意兒，斥巨資弄了臺叫空調的玩意，就掛在死亡獎池左墻，一進酒店就倍感涼爽。

死亡獎池作為雇傭兵的聚集地，平日里人就不少，如今更是人滿為患。

雇傭兵們劃拳，喝酒，調笑。只要不打架，加爾都習以為常，他灌了口酒，百無聊奈的打開前臺那老式電視———這臺電視是加爾淘的便宜貨，開機總是雪花屏，得拍幾巴掌才能好。

上士諾亞死了，電視正在播報。

大概是在一星期前，額頭上一道彈孔，死在了醫院的病床上，現場沒有打斗或者反抗的痕跡，真相不明，尸體安放在醫院進行防腐處理，查明將進行安葬。

諾亞是個出色的拾荒者，被燈塔收編后授予上士的軍徽，常年帶領小隊在荒野收集物資，一年半載才能回沙丘。

時隔半年，這次他回來后，送到了13區進行療養，燈塔安排了許多正規軍進行看護。

這是個在年輕人兒時就被冠冕英雄頭銜的人物，沙丘的科技，醫療，器械發展至今，少不了依靠他從荒野帶回來的物資和能源。

這個英雄人物的死亡不由讓加爾心里一陣唏噓。

加爾是個惜命的人，燈塔在街道宣傳欄繪制吸煙危害的條例后，他就再也沒碰過了。洛根斜靠在前臺抽煙，煙味撲鼻，還是熏的他心癢，他找洛根要了支，點上猛吸一口，他朝電視抬抬下巴:“你干的?”

洛根吐了圈煙霧，把煙摁滅了:“指不定自殺呢，線索都沒有，就懷疑到我頭上了，我沒那么沒良心。”

雇傭兵還講良心呢。

死亡獎池的老板，加爾常年跟雇傭兵打交道，對這個行業也算知根知底。其他區域他不知道，但在13區，洛根是這行里頂尖的，也最貪婪，他拿錢辦事，道德底線左右搖晃，比狗還靈活，嘴里吐不出半句真話。

煙抽到頭，加爾將煙蒂摁滅，開封一批新酒，不再搭理洛根。

這批酒是他賄賂軍方的人，從7區一路顛簸帶進來的，他為此花了不少功夫。

措不及防的一聲巨響，美酒還沒滿杯就手抖摔地，碎了個七七八八

聞聲抬頭看去

拳下的玻璃柜臺裂開了花兒。新招的服務生戰戰兢兢的站在洛根旁邊，埋頭縮翼，手上的托盤盛放著一杯“烏拉諾斯”，在燈光下還蕩漾著熒熒的光。

加爾頓感不妙，皺著眉頭揮揮手示意服務生退下，正欲伸手拉住洛根，洛根盯著死亡獎池昏暗隔角，抽出了腰間的槍...

加爾彎腰收拾腳邊的狼藉。

洛根走向死亡獎池最偏僻的角落。雇傭兵們吹了聲口哨，看戲似的左右讓出道。

最里的桌位只有一個人，洛根將槍頂在她的太陽穴，語氣陰狠:“你活夠了，奧羅拉。”

奧羅拉是個姑娘，少有的女同行。據說常年混跡于地下城，脾性乖張，貌似和諾亞沾點關系。

奧羅拉抬頭看著洛根，和他手里的槍，緩緩舉起手:“不是我干的洛根，我沒有那么多錢。”

洛根笑了笑:“不是你？你倒很清楚啊。”

“我視力很好，只有烏拉諾斯這種酒是藍色的，最好認。”奧羅拉只是看著洛根，一副很坦誠的樣子。

在短暫的對視后，洛根將槍放下，皮笑肉不笑:“最好不是你。”

奧羅拉對他回敬了一個微笑。

洛根轉過身，手腕忽然吃痛，奧羅拉側身一記腳腿正擊他的手腕，手槍飛到了旁邊的桌子底下，發出“啪”的一聲，沒等落根發怒，整塊木椅瞬間在他頭上散了架，一時間只感覺昏天黑地。

“哇哦～”有人整齊的長吁一聲。

奧羅拉扯住他的后頸，狠狠砸向桌面，一記，兩記，三記...桌面是木制的，木塊很快往下墜裂，鋒利處嵌刺進了洛根的皮肉里。

洛根抓住奧羅拉的頭發，重重踢向她的腹部。又緊跟幾步被她砸向旁邊的木桌，連帶著杯具墜地......

加爾終于坐不住了，翻過柜臺穿越人群，大喊:“出去打，給我滾出去打。”

＊

沙丘13區—燈塔

繁碎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一隊人抬著擔架步于夜色中，擔架被白布覆蓋著，在顛簸中隱約顯出人形。

燈塔外圍，笨重堅固的大門大敞，幾個身著白色工作服的人在外等候著。

擔架整齊排放在地上，領隊的人上前向最中央的工作人員伸出手，面帶敬意。

“赫博士。”

赫博士戴著醫用口罩和黑框眼鏡，眉眼標志，眸緒清冷。

她看了眼領頭人的手，直直略過他走向擔架。領頭人愣了一下，伸出的手略顯僵硬，面色尷尬，正欲把手放下，卻聽到一聲較為恭敬的“艾爾先生”，手又被輕輕握住了。

“我是赫博士的助理。鮫島結。”

鮫島結同樣帶著口罩，從語氣能聽出些許帶笑意。

“赫博士就是這樣，不太愛和人接觸，老得罪人，您看，我都快下班了，上面不放心又安排我來接待你們了。”

“這樣，”艾爾終于如釋重負般笑了，對燈塔的追隨和崇拜一直讓他感到很緊張，“鮫島結小姐，燈塔要我們將他們帶回燈塔，是對英雄的重視，也是我們義不容辭的任務和使命。恕我冒昧，雖然我知道燈塔有自己的考量，但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一定在宵禁時間，我們這幾天...”

話未畢，艾爾轉身就看到赫博士蹲在一個擔架前，將一把鋒利的解刨刀插入死者的胸口，向肚皮劃裂。

艾爾瞬間瞳孔地震。

“艾爾先生，不必...”

鮫島結話還沒說完，艾爾立馬沖了過去，赫博士剛站起身，就被艾爾緊緊抓住了領口。

“你在做什么？”憤怒蓋過震驚，艾爾舉起拳頭，臉色發青。

赫博士神色冷淡，深色的瞳孔倒映著探照燈的光，她瞥了艾爾一眼，不以為然的移過了略顯疲憊的眼睛。

“你他媽…”

艾爾正欲動拳，卻感到太陽穴一涼，

器械上膛的聲音在夜里格外響耳，鮫島結身旁的人舉著手槍，槍口直抵艾爾。

鮫結兩手背在身后，溫和的笑了笑:“艾爾先生，不必驚慌，這只正常流程，雖然場地略有偏差，但是赫博士只是在做該做的事。而且赫博士是燈塔的科研人員，燈塔很重視的，與您相比較為寶貴奧。”

威脅之意在溫柔的語氣畢露。艾爾看著他們，又看了眼自己整裝待發卻毫無防御的小隊，終于警惕起來。

“放手。”赫博士依舊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樣子，她拍了拍艾爾的手，艾爾略顯不甘的緩緩松開她的衣領。

赫博士將雙手放進工作服碩大的口袋，略過了自己的小隊以及鮫島結，沒什么生命力般往燈塔內部走去，在夜色里留下一句:“下班了，你們忙。”

沒等踏上直通高聳建筑的長長階梯，鮫島結忽然冷聲說:“赫小姐，您今天太過火了。”

鮫島結終于放下那一副柔然的鍍飾，語氣像失去了音調般平直，雖然這沒什么大不了，但是多年共事，赫洵知道她真的生氣了，赫洵停下了腳步，略微偏頭看向鮫島結，鮫島結也看著她，目光交匯，赫洵又看到了鮫島結那少有的，難以抑制的憤怒神色

哇哦。

赫博士這么想，然后走上了臺階。

*

宵禁時間從午夜整時開始，屆時地下城也會按時關閉。

奧羅拉在大門緊閉的最后一刻出了城門。地下城通往地面有一道斜坡式的隧道，白天不見光，夜里更是伸手不見五指。

剛摸黑從隧道出來，街道兩旁的街燈也開始由遠及近，像神龍擺尾般接連熄滅了，末尾掃過，奧羅拉頭上這盞燈閃了許多下終于熄滅

實在有點恍眼。

奧羅拉右手擋在額頭，保護她有點睜不開的左眼——洛根是個孬種，打人專往要害打。她的左眼旁遍布淤青，被光刺激的更加作痛。

沙丘的月亮從不缺席每個夜晚。奧羅拉習以為常，憑借月光和記憶往前走，她的步伐有些踉蹌，左腿好像負重千金而奄奄一息般，只靠右腿堅持不懈的拖著左腿走。

檢查官們拿著手電筒進行巡邏，模糊的人影和小光點在黑暗中搖晃。

奧羅拉撒謊了，那杯酒確實是奧羅拉點的。她唯一沒有對洛根撒謊的是:她的視力確實很好，耳力也不錯。檢察官們的手電筒還沒來得及打破黑暗，她就已經聽到腳步聲，看到圓形光點了，奧羅拉在燈光輻射前躲進了旁邊的巷子里。

13區的建筑密集排列，隔列的巷子狹窄的不能通人。但是奧羅拉纖細，又略顯平坦，她甚至能往里深入幾米。

腳步聲遠去，奧羅拉緩緩從里出來，整個身子還沒有挪出去，一道強光就直直朝她射過來，奧羅拉心里咯噔一聲，只差轉身舉起雙手，好在她聽到熟悉的人聲:“你在這干嘛。”

音色平靜，帶著平淡的死感和一絲困惑。

循聲而去，她的租客赫洵打著手電站在遠處，標志性的白大褂在夜里很顯眼。

卡羅拉皺眉，在強光照射下別過臉，語氣不算友善:“你在這我不能在這？”

赫洵將手電光移向地面，點了點頭:“可以，但是我是合法的。”

赫洵是奧羅拉的租客，在沙丘的政治中心燈塔工作，生物學家。燈塔的工作時間并不穩定，宵禁時間不涉及這些任勞任怨的科研人員。

光打向地面，僅借月光，卡羅拉狼藉的傷痕依舊難以被掩蓋。赫洵掃視了一眼，音色平淡:“哇哦，這樣的傷，你居然沒死。”

“約法三章第一章，少管我的事。”卡羅拉撥開赫昫往前走。

“是嗎，這章明顯不是這么寫的。”

“就是這個意思，不要鉆牛角尖，科學家。”

卡羅拉對赫洵有一股莫名的敵意，剛入住紅房子時這股惡意尤為明顯。她要求與赫洵約法三章，讓赫洵將各種莫名奇妙的規矩合成正文，然后極其正式的在末尾簽上了雙方的名字。

然而她看起來并不是那么正式的人。

＊

沙丘13區–居民區–居民號1388

紅房子是個標準的正方形，坐落在居民區旁邊，它在高大聳天的建筑旁矮矮的立了很多年。外表油漆剝落，紅褐色的銹斑猶如齒爪從它身上滑落下來，深入鐵器骨髓，留下了一道道痕跡。

奧羅拉靠在門框旁，銹斑貼染在她的皮衣上。

日夜溫差很大，天空中彌漫著濃厚的霧，奧羅拉催了聲。

“別催，再催自己帶鑰匙，手凍沒了還是腿凍瘸了。”

奧羅拉沒再說話，她的腿確實有點瘸了。

“咔嚓。”一聲。

紅房子紅內部空間面積還算寬敞，分成上下兩層。

下層用鐵板隔開，分為一間臥室和廚房，臥室貼墻，其余兩面封閉，只有對著廚房那面留了扇門。臥室占地并不大，給廚房留足了空間，也不算廚房，除了擺放些廚具外，還放了桌椅，短沙發。墻面掛了一只三層小書架。

通往上層的樓梯在臥室和廚房之間，上層分為臥室和洗浴間，之間隔了一段距離。上下層并不完全封閉，除卻臥室，上層的地板單延續在廚房上空，外圍安插了一排鐵制柵欄

赫洵鎖上門，余光瞟見鐵門旁邊張貼的“約法三章”。七年過去，這張紙已經泛黃，字跡褪色，邊緣內卷枯縮。三個大標題下羅列的細密規矩已經看不清了

只有最下面的簽名還算明顯。

在流利秀逸，鋒尾帶刃的字體下整齊排列的的畫了什么龍飛鳳舞的圖案。

那是奧羅拉的名字。

當初奧羅拉一筆成文的時候，這圖案讓赫洵研究了很久。雖然直到現在她都不知道這是隸屬于那種文字。

奧羅拉拖著疲憊的身子癱倒在沙發上。強忍了一路的困倦席卷而來。

赫洵剛轉身，她已經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