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媽沒趕回來嗎？”

婚禮現場，新娘盛裝，場地明亮寬敞，賓主盡歡，一個杵著拐杖的老人問新娘。

新娘沒有說話，失落之情溢于言表。

“她來過電話了，地方太遠了，你通知得太急，她趕不回來……是我忘了。”老人有些生硬地為自己的女兒解釋：“你對你媽，不要有太深的誤會，她把你們養這么大，還是很愛你的。”

“愛我，今天是我結婚。”

“你要知道，你這個老公，你媽一向是看不上的，現在肯花錢給你們買了房子，把所有的錢都給你了，你還要怎樣？她也是要面子的嘛，你得給她臺階下。”老人的眼鏡射出一道精明的光，給新娘出計策。

“等你們完婚了，兩個人一起去拜訪你媽，她總會心軟的……另外，你得勸勸你媽，年紀這么大了，還在外面干什么？回來吧，如今你也成家了，她再不回來……老公可成別人的了，總不能一直這樣吧……”

新娘沉默不語，有些煩惱。

她想起前段時間搬家時，從老家舊紙盒子里找出來的日記。

她現在很痛苦，可以說很矛盾。

她想起前段時間和媽媽的爭吵，她們一家人的脾氣，發起火來就不留情面，好像只有她媽媽稍微能控制自己的性格。

她毫不留情的痛斥她媽媽嫌貧愛富、市儈、貪婪、不知滿足，永遠不尊重她，永遠想要支配她……

可是就在她找到那個不知名的日記本，上面清楚的記載著。

29年前的12月31日，她媽媽和一個陌生男人去看跨年電影。

她的媽媽用她從無法想象的口吻記錄，那天晚上期待著那個男人會給自己買一束花——準確的說來，在那個時間段，這個男人也還是一個少年。

景念推測著這個男人當時22歲左右，媽媽稱呼他為L君。

在她媽媽那個年代，據說戀愛要從一束花開始。

可是L君那天晚上只買了爆米花。

她媽媽在看到電影里主角熱情親吻的時候，下意識看向了L君。

可是這時候L君只是淡定的拿起汽水繼續喝。

媽媽很生氣。

覺得電影里演的，現在應該是來一次深情的對視。

并且L君會在燈光昏暗的時候吻她的臉。

可是L君什么也沒有。

所以電影結束后。

L君好容易鼓起勇氣，對媽媽說出那句。

“我們在一起吧。”

耳朵都緋紅了，高大的人還要故作淡定，眼睛不停的看向周圍的路人，祈禱他們不會多看他們這邊一眼。

媽媽調皮地反駁他：“不要！”

L君有些慌了，追問媽媽：“那！那……那我們現在是什么關系？”

媽媽終于是心疼L君了，她才挽住男人的手說。

“男女朋友，但現在還不是！”

“等到下一次你約我看電影的時候，我們就是男女朋友啦。”

L君笑了。

景念想，一定是非常陽光青澀的笑。

因為在媽媽的日記里，L君是一個溫柔內斂，近乎有些沉默的男生。

他高大，但是并不蠻橫。

生得也許不是最好看，皮膚小氣，吃幾口辣椒就會爆痘。

但是他樣子清俊，笑起來的時候格外爽朗。

他有一雙看起來和摸起來都特別好的手，因為總是在實驗室里做實驗，被曬的有些黑。

可是依然修長溫潤。

這些都是媽媽日記里拼湊出來的句子。

景念無從得知這位L君從事什么職業，因為她媽媽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也從來沒有關心過L君的工作。

她媽媽是一位老師。

她做了一輩子老師，所從事的職業也許一輩子也不會和在實驗室里照紫外線燈育種的男生交際。

因為L君確實不是自己的爸爸。

她的爸爸是就要退休下來的左副局長。是她們整個梧桐郡新提名的優秀領導。

她看著宴會上觥籌交錯，她這個新娘只能趁時間空閑，在外婆身邊吃兩口剩菜。

她父親身邊跟著一個貌美的秘書。

這位秘書和她媽媽是完全不同的一種人。

她媽媽安靜，秀氣，笑起來會露出一個小小的酒窩。

雖然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傷痕，可是她媽媽依然得體，溫和，是她們全家唯一一個生氣也不會歇斯底里大叫的人。

她媽媽也沒有秘書那樣鼓的胸脯，她會在她父親的書房里找一個小板凳看外國的名著，等她下課以后，她媽媽會鉆進廚房給她做好吃的菜色。

她媽媽真是個能干的女人。

一個看一眼菜譜就知道做法，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女人。

“可是……”景念嚼爛了嘴里的一節豬尾巴圈，贊美道：“這個鹵得不錯……”

她外婆拿紙巾給她擦嘴：“都是新娘子了！還這么沒形象，你喜歡吃，晚上我給你留一盤，慢慢啃……”

“可是……可是我媽媽她，有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啊？外婆，你以前給她做過什么好吃的嗎？”景念突然說出這么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來。

外婆有些奇怪。

“胡說什么？怎么扯到你媽媽啦？”

“我看你是想她了……”

不是的。

在媽媽的日記里。

她從來沒有吃過外婆做的飯菜。

因為外婆不會煮菜。

媽媽從小寄養在姨婆婆家里。

她沒有吃過自己母親的手藝，也沒有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家。

沒有人真正全心全意地愛過她。

除了L君。

所以外婆在逼媽媽分手的時候才會說：“你真是缺愛了！三瓜兩棗就把你騙走了！那個男人他有什么！”

是的。

L君什么都沒有。

……

是了，

媽媽什么都有。

漂亮的臉蛋可以嫁一個如意的郎君。

和外婆為了補償給媽媽買的新房。

“你媽媽她掙得了錢，跟著你爸爸，她什么好的沒吃過……你不用擔心她，她一個人過的好呢……”

外婆的聲音又突然傳來。

像是和媽媽日記里的文字呼應。

【2月24日：】

“代替姨媽給弟弟開家長會，家長會上的老師應該很喜歡周杰倫。

一直在放他的歌。

媽媽打錢給姨媽，囑咐弟弟年紀大了，上小學，要給弟弟買一套好的文具和書包。

就從媽媽寄來的錢上出。

可是我最近也挺需要買個……

害算了不說。

都是小事兒了，

也許是她忘了。

畢竟跟著姨媽，姨媽也不會虧待我。

我還是過得挺好的。

要知足，有些東西可以不用買。”

“媽媽她一個人在外地，你怎么知道她過的好不好啊外婆，你說得對，我婚禮后，我還是去見見她吧，上次是我太沖動了。我和她說清楚……”

景念看外婆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一邊臉靠到了自己拿著拐杖的手上，喘著氣休息。

她不該再責問她已經快九十歲的老外婆。

她要寬恕她的外婆曾經為了現實讓她的母親屈服。

否則她永遠也沒有她自己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