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琴踏進太尉府時，宮里的宴會已經開始了。

正值中秋，月色皎皎，煙花絢爛，整個京城都洋溢著團圓佳節帶來的繁華熱鬧，只有太尉府，透著死一般的沉寂。

她走進了大門，原本為慶祝中秋的喜慶布置被盡數拆了個干凈，府中家丁女使都換上了素凈的衣著。

府中主人都趕去赴宴，只有兩個姨娘驚慌地站在柏苑主持大局，見方錦琴來了，才稍稍安心些許：“翁主終于來了……”

錦琴抬手止住姨娘們想要繼續的話語，徑直向床榻上走去。

床上是她最最疼愛的小妹，面上仍是盛裝打扮后的紅潤，手觸上去，也未徹底冰涼。

她懷抱著尚有余溫的尸體，如年少時牽起小妹的手。十指纖細，是久病未愈的蒼白。

錦琴沒有哭，反而笑聲清淺：“方錦瑟，如你所愿，阿姐來替你收尸了。”

方錦瑟是她的妹妹，亦是弟媳。

多年前，太尉方家有樁真假千金的丑聞，錦瑟是其中的假千金。方家不舍拋棄精心呵護教養的嫡女，又恐真千金心有委屈，便將錦瑟寄于侯府大伯處充作養女。

五年前，太尉嫡子方端求娶恪靖侯義女方錦瑟。

她的堂弟要娶她的堂妹！

這樁婚事，錦琴原本是不愿的。可錦瑟苦苦哀求，方端指天立誓。錦琴想著，方端是看著錦瑟長大的，又做過她幾年嫡親兄長，總不會虧待她的。

四年前，兩人成婚。十里紅妝繞了大半個京城，從侯府送到了隔壁太尉府。

方家人官運亨通，幾乎所有的達官貴人前來相賀，其中有不少牙尖眼酸的。

——這方錦瑟倒是好命，做不成方家的女兒就當方家的兒媳！

——可不是，那真正的方六娘子是真可憐吶，才趕走那鳩占鵲巢的家伙沒幾年，結果人家又跑回來當她嫂子了。

——這豈不是兄妹亂倫？

這些人通通被她和方端攆了出去。

她為她親手養大的小妹披上嫁衣，細細叮囑：“以后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千萬不能忍著，要來隔壁找阿姐，恪靖侯府永遠是你的家，你阿兄要是不護你，阿姐護你！”

“阿姐你說什么呢！”如盛放的鮮花般嬌艷的小妹自信滿滿，“那是我阿兄誒，肯定會護著我的！”

錦琴只是撫著小妹的新冠，低聲輕笑，“也是，舅姑是你的父母，夫婿是你的兄長，錦瑟回家了，阿姐不用擔心你。”

可這場婚姻不是錦瑟想象中的美滿。婚后不久，錦瑟誕下一女，是方家第三代第一個子嗣，從男嗣字輩，取名書悅。

一年前，年方三歲的方書悅夭折。

錦瑟大受打擊，從此纏綿病榻。

月前，錦瑟的病情或許是稍稍好轉了些，來侯府探望她。

錦琴嗜酒，錦瑟也拿起酒杯陪她。

一杯酒剛下肚，錦瑟便紅了臉，躲在她懷里撒嬌。

撒嬌撒著，就轉變成落寞的嘆息。

——他去宮里，說是去教八皇子，實際上是私會貞妃……

——方端原來不喜歡我啊，他娶我，原來只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將就，娶不到心愛之人，便拿我這個妹妹充當孝敬父母的工具…

——想悅悅，悅悅沒了，我的心也就沒了。

那時錦琴醉得厲害，騰不出清醒的意識來照顧她受傷的小妹，最后還是錦瑟扶著她回了房間。

意識朦朧，仿佛聽到她似哭非笑。

——阿姐，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要記得替我收尸啊。

她記得當時回了聲好，可沒想到，這件事這么快就到來了。

“方端，貞妃…”錦琴目光兇狠，咬牙喊出這令她小妹喪命的名字。

她低頭額對額貼近了溫度逐漸下降的小妹，柔聲安撫：“錦瑟不怕，阿姐在呢，方端不護你，阿姐護你。妹妹，阿姐會為你復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