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死后,我就從家里搬出來單獨住,父親在的時候,我很珍視難得的家庭溫馨,似乎是為了自我補償,家離工作單位遠。
現在,沒有必要了。
我跟母親說我受不了家里到處都是父親的氣息和痕跡,其實多數已經被母親清理了。我只是不喜歡家里空蕩蕩的沉寂又壓抑的氛圍。
一個周末,我把那個小的鑰匙拿出來,試了試,打開了鐵盒子的鎖。
里面有幾張舊照片,是他們年輕時候的彩色相片,有塑封,除了有些沉積的灰塵,保存得挺好,照片里是開心的、英俊的父親,還有一臉幸福的、溫柔淺笑的,島生媽媽。他們靠在一起,自然而親昵,背后的花樹正盛放著,一樹淺粉。
樸素而幸福的兩人。
還有一些兩人的單人照和合照。似乎是不同年份的。其中一張兩人的合影,島生媽媽小腹微微隆起一臉恬靜。
一匝信,上面的字跡,是熟悉的父親的字跡,是幾封沒寄出的信。
我看了。
他們明明兩情相悅,已經要結婚了。我的母親才是第三者嗎?
不是。不是。不是。
信里說父親為了前途,對方也有點巧取豪奪的意思,才愿意委身我的母親,只能跟愛人兩兩相忘,還給她匯了錢,讓她打掉孩子重新來過,可是他柔軟卻堅定的愛人卻不愿意打掉肚子里的孩子,說要等他,哪怕一輩子。
我的大腦仿佛要裂開。
為什么要保留這些東西?為什么?連帶著那個房子,是父親存留過去的地方,還找了一個跟過去有關的人住在里面。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彌補自己的缺憾嗎?!
我很生氣,想把這些付之一炬,就當從來沒有看到過。
直到我打開了最后一個檔案袋,是舉報材料。
渾身發抖,瞳孔放大。
是姥爺,是舉報姥爺的材料。
一種憤怒又無力的東西籠罩了我。
我的父親,他怎么,會,是這樣的人?
怎么會?
既然已經結了婚,既然如此地否認與母親的感情,為什么要生下我?讓媽媽把我打掉不行嗎?難道只是為了做戲做全套嗎?那為什么要舉報姥爺呢?你為什么又中途反悔?是你親手把姥爺送進去的嗎?
這不諷刺嗎?
對對對,你還是想著她,不然不會去跟她私會,不然不會讓我看到你跟她私會!你想回去對不對?你想回去。
你說你瘋狂的找她,沒有找到。是她的離家出走,讓你牽腸掛肚,讓你終于明白你最在乎的還是她?
你,你太可惡了。你怎么是我的父親呢?
終于,留給我的信?我看到了我的名字。
你說你不得以,你說是母親灌醉你才有的我,你說你是愛我的,你說本想光明正大的結束,可是母親不愿意放手,甚至要同歸于盡。
你說姥爺的舉報材料,是你從你痛苦的愛人那里截留下來的。
我該相信你嗎?
你已經死了,你好像知道你要死了,或者你一直準備自己死去,作為解脫?你特意留給我這些。還有你租給陳曉的房子。
算什么呢?
這些他M的都算什么?!
扔出去的東西砸中開關,屋里瞬間黑了下來。屋外的嘈雜燈光映進來,鋪進房間,明明滅滅。
我突然想起了那個一晃而過的雪夜。
島生媽搶走了我的父親。
……
島生搶走了陳曉。
怨憤。
我摸索著拿出手機,按下了陳曉的電話。
那邊似乎在KTV里,嘈雜的背景音使得話筒里傳出的聲音在沉寂的黑暗里顯得特別大。
“我想見你,有話想問一下你。”
那邊似乎感受到我聲音里的冷峻,猶豫了一下“在哪?”
“你家吧。”
對面嘆了一口氣,說“行吧,不過得晚點”。
“行,幾點,我去你家等你。”
“……隨你。”
我已經有些醉得走不了直線。一屁股坐到門口。好一會兒才聽到電梯的開門聲“你怎么搞成這樣。喝那么多干嘛?明天你不用工作的嗎?這么晚過來找我?”她劈頭蓋臉一頓問。
“你,你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啊,怎么在外面陪酒嗎?”我毫不客氣,但是舌頭卻有點捋不直。
她明顯生氣了,一邊扶我一邊打開門,一下子把我推進屋。我順勢倒在了地上,整個人躺開來。陌生又熟悉的房間,我記憶里久遠的溫柔的氣味。
“你有病啊。”她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平靜下來,我讓她看到我的眼淚。
她似乎覺得也不好把我現在趕走,而且她想知道的事情說著不想知道其實心里的疙瘩一直在,真相始終沒有下落,啃噬她的心。
于是她去倒了一杯水給我。
看我不接,她放在我旁邊的茶幾上。自己坐下來,直直盯著我。
我擦了擦眼淚,艱難起身,問她“你知道,我爸跟,跟島生媽的事情嗎?”
她放松了一下,往后靠在沙發上,輕輕嘆了口氣,閉了眼想了想,說“我知道,我看到過你爸爸開車去島生家接他媽。島生,在二樓房間也看到了。我看了他,他沒注意到我。”
什么?!
“你早就知道你為什么不告訴我?”我瞪著她向她撒氣,我的表情似乎有些嚇到她。
她似乎也覺得有些理虧,不再那么理直氣壯,有些支支吾吾道“那是你的家事,我也不好說你爸怎么吧,就算我說了,能怎么呢?再說那是你父母和島生父母之間的事情,你的父母他們都不跟你說,我怎么好插手?”……忍了忍,她已經有些哭腔“我一個自身都難保的小姑娘,我去管別個大人的閑事,我管得了嗎?”……“而且,那時候島生更需要我。”
“能怎么樣?”我低下頭“是啊,能怎么樣呢?”……我笑“他更需要你?他只會坑你?他想帶著你私奔。不是嗎?”我的語調生硬帶著嘲弄。“你們倆高中生能私奔到哪里去,他肩不能挑,想當作家的人,私奔出去,他怎么養活你?也不過是說說罷了,滿腦子不切實際的浪漫幻想。”我帶著恨意和輕蔑看著她,輕飄飄地說。
這激怒了她,但她不說話,很快又平靜下來“這是我們倆的事情,跟你無關。”
我崩潰卻是笑著的,試圖起身“你們倆的事?沒有我阻止和鼓勵你,后來你也不會上大學,現在還不知道在干什么呢。其實對你來說,他死了比較好。”我扶著她的肩膀,搖搖晃晃地,幫她把額前的一縷碎發撥到頭頂。“還有,你們倆的事,只是你們倆的事,我算什么?朋友?同學?你們倆把我當什么呢?”
她已經滿臉淚,但是強忍著逼視我“所以,你殺了他?”
“我殺了他?我倒是想。”剩下的一絲理智讓我回避了這個問題。轉身跟她并排坐到沙發上。
我試圖坐到她旁邊,她淚眼盈盈的臉龐就這么看著我,讓我心里升起一股無名的火苗。我試圖讓自己平靜一下,看著她的臉,輕輕地對她說,“當初,我也喜歡你”。
她沒有回答,我們就這樣互相凝望著,一種沖動讓我我上去捧著她的臉,親吻她,她閉上眼,沒有躲開,眼淚卻一直流下來。她終于松開身體,一只手摸了摸我的頭。她的溫柔讓我只想靠她更近一些,再近一點,我想整個投入她的懷抱,想獲得片刻的釋放和寧靜。隨著我呼吸的加重,她一開始試圖推開我,但她太瘦,沒有能實現,我拿回主動。
她一動不動,就這樣躺著,哭著。直到我打算Tuo下她的衣服,她用力握住了我的手腕,眼神清明。
我瞬間清醒,起身看了看她堅定的眼神和滿臉的淚。起身,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