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里糊涂回到出租屋。
第二天上午好幾個電話把我吵醒?領導在電話里怒吼“你請假歸請假,有事得聯系得上啊。死哪里去了?有急事找不到人。快回公司,有急事找你。”
我沒理會,直接掛斷了電話,給領導發了一條信息:我辭職。隨后關了手機。
頭疼得緊,又口渴。起身上了上廁所,一口氣喝了一整瓶水,想起昨晚的事情。我又把手機打開,給陳曉發了三個字“對不起。”
等了一會兒,她沒回,領導的電話又打進來。又重新關了機。
今天周五,我打算回去一趟,去看看我親愛的媽媽。
對不起,不知道你一直過得這么辛苦。你是知道的,知道父親不是真的愛你,也知道他對你的利用和背叛。知道他的懦弱、無能,既要還要。
找了半天車鑰匙不知道放在哪里了。索性打車吧,還有些宿醉,還是不開車的好。
買了一些吃的喝的用的,直接回了家。那里終歸還是我的家,還有我的媽媽。
她還沒下班。
我打開電視,讓它大聲不停的播放,我在房間里,打算再睡一會兒,等她回來。
迷糊糊中我夢到了父親,也不知道是在哪兒,我倆相對無言,我想問他話,可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他有些憂郁地看著我,就那么看著我。隨著開門聲,我從夢中驚醒。回了回神,我大聲說“媽,你回來了啊”
外面已經華燈初上,家里漆黑一片,母親開燈,看到餐桌上的東西,又看了看從房間出來迷迷糊糊的我說“你怎么回來了,買這么多,家里啥都有,你不在我一個人都吃不完,壞了浪費。”看到我頭發衣服亂糟糟的樣子,說“去洗把臉吧,你搬出去過的什么日子,整個人邋邋遢遢的。去,快去。”
我肚子不爭氣地咕咕叫起來,說“我就去,媽,你吃飯了嗎?我餓了。”
此時她來到客廳,伸手就把電視給關了。聽到我說餓,沒有等到我一如既往想聽到的回答,而是說“我在單位吃了,我給你叫外賣吧。”
暖融融的心,本想撒個嬌,卻哽咽了一下。順從地說了聲“好”,進了洗手間,我看到自己的樣子。
覺得難過。
我安慰自己“以前父親在的時候,也經常吃外賣啊。”
父親。
連帶著這個詞出現在腦海里的是“叛徒、自私鬼”。我握緊拳頭沖出衛生間,想質問母親。
她坐在沙發上正看著手機,看到我的樣子,嚇了一跳。
“你怎么了?”
我看到她略帶惶惑的樣子,心又軟了軟。她沒有錯,她不讓我知道這些齷齪,只是為了保護我。
忍了忍我還是問了:“媽,爸的事情,你都知道是嗎?”我不是在問她,我是在跟她確認,也像自言自語。
她似乎刻意表現得漫不經心:“什么事情呀?你上次就問過我你爸的事了,不是讓你自己去找找看嗎?哎,你想吃什么。來,手機給你看看,想吃啥自己選。”
我突然耍起性子不想接過手機,但是感受到她的堅持,還是拿過來隨便點了一通,然后拿給她付款。
她慢條斯理付完款,清淡淡地跟我說了兩個字“知道。你應該也知道我知道吧。”
一瞬間,我只想痛哭。你們都知道,把我當傻瓜嗎?憤怒又悲哀。
她拿過手機,把我拉到沙發上坐下,拉著我的手說。“我知道。曾經我也鉆牛角尖,不想讓他好過,想開車撞進海里,倆人一起死了算了,就是那次車禍。最后,我想想還有你,你畢竟是無辜的。”她似乎忍了忍眼淚。“車開到半路,你剛從我肚子里出來的樣子不斷從腦子里冒出來。白凈,胖乎乎的,可愛極了。”
“我還是想放下,不過你那個同學死后,她可能因為傷心也走了。你爸,……也不算回心轉意吧,他怎么也找不著她,也打算放手,畢竟這一次是她自己要離開的。你那支鋼筆就是他打算回歸家庭的時候送你的。”
母親不經意擦去自己臉龐的淚水,看了我,說“這么大人了,還像個孩子。”說完抿抿嘴看我還是不停哭,把我摟進懷里,輕輕拍了拍我。一直到外賣送到門口,按響門鈴。我還一直在哭,葬禮上沒有哭出來的眼淚,這個時候就像水庫決堤。
外賣到了,我一邊哭一邊吃,母親看著我這樣樣子倒是噗呲笑了出來。
“你看你。”哈哈哈哈,“花臉貓。”
我終于透口氣繼續問“你還恨他嗎?”
“我沒想過他會這樣死去。難過也有,但是不多。只是突然覺得釋懷又解脫。起碼不用在外人面前裝了。”
她又忍了忍,說“孩子,你別怪我。”
我懵了一會兒,點點頭。
“媽,你還記得外公的事情嗎?”
似乎是被戳到痛處。她臉色勉強,欲言又止:“當初是我不好,太任性被人嫉妒,才給你外公招來禍患的。”說完長舒了一口氣。
“你知道是誰舉報的外公嗎?”我內心緊張,想知道答案,又怕是那個跟我血脈相連的人。
“不知道,調查的人不會告訴我們這些的。我也打聽過,那個時候誰都避開我不及,誰還會跟我多說什么呢?不過后來聽說是你外公的對頭,不知道從哪里搞得材料。”她忍了忍還是說“這也不能怪別人,是我。不管是我管不住自己,還是你外公為了我頂罪。總歸是我不好。收了不該收的東西。”
“你還記得給外公定罪的金額是多少嗎?”我想到父親留給我的那份材料。可惡,既然攔下來,為啥還留著,也沒攔住,有個屁用。
“挺多的,不過大部分都還回去了或者上交了。”
我看著她,她似乎覺得我不相信她:“真的,不然咱們家也不會就剩這么點東西。”她指的是現在住的和父親留給我的那套房子,老家鎮上的房子,以及卡里的撫恤金和為數不多的存款。我有點不好意思,說“也挺多的了。”……“還有,我這么說也許你會覺得我不孝,但是姥爺出事是他自己的問題,他不是為你頂罪,人家調查的人也不是傻子,你也別太責怪自己。”
她看了看我,說“也是,反正家里就你一個。”隨后嘆口氣說“都過去了。你也長大了。”
話鋒一轉,她半認真半開玩笑對我說“我現在一個人,你也該早點結婚生孩子,給我孫子抱。你就沒有遇到什么喜歡的女孩子嗎?”
“啊?你怎么扯到這話茬上來了?”我嘴上這么說,想起前些時候在陳曉那的情形,臉霎時紅了。
她看見我的窘態,揶揄我說“難道是有女朋友了?你爸去世的事情人家知道嗎?”
“沒有的事呢”
“那看來是不知道了。”
“你好好跟人家說。你要是快點結婚我就快點辦退休,到時候可以幫幫忙。不過說好,我可不跟你們住一起啊。你們就住你爸那套房子吧。”
“媽,八字還沒一瞥呢”
“沒一撇,那是有影子了是吧。這孩子。”
我終于從悲傷和饑餓中解脫出來。心情平靜了很多。
還有一個問題,既然已經開口,我還是打算問一下“媽,你知道爸有私生子嗎?”
她沒有猶豫,不可能呢,自從生了你,他在家一起照顧了你一些日子,他工作應該很忙,又有心頭的白月光,應該沒有其他孩子的。
我小心翼翼“那,比我小的沒有,比我大的呢?”
她想了想說“你是說那個同學,他生日你知道嗎?”媽媽似乎什么都知道——我腦子里閃過一個想法。
“我只知道比我大幾個月,具體日期不知道,那應該不是,我跟你爸結婚之前一年,我,還有你姥爺就已經讓他跟她分開了,他那個時候對我還是挺上心的,表面上,應該不至于跟別的女人再珠胎暗結。”
“這是我跟你爸結婚的條件,說回來,當初是你姥爺看中的你爸。”
終于一些事情得到了客觀的印證,但是關于我與島生的關系,因為他也不在了,我可能再也得不到答案。
“媽,家里還有爸留下的頭發之類的嗎?”
“不知道,可能沒有了,你要想知道什么,那你自己去找找吧。”她似乎知道我想干什么,但不勸我,但是說話時的聲調卻冷下來。
我有點尷尬打開電視說,還是看看電視吧,家里就我們倆有點冷清。
我瞥見她波瀾不驚的面孔,緊閉的嘴,也許媽媽此時在想“何必多此一舉。”
很幸運,我趁媽媽出去買菜,找到了一根爸爸的頭發,在書房他的臨時睡覺的床上找的,從床墊里用鑷子夾出來的,短短的,一半已經有些泛白,毛囊已經有些干癟。
現在只要找到島生的頭發,就行了。可是島生已經去世這么久。我先想起吳叔叔。但是想先問一下陳曉。也許只是想找陳曉的借口。想起我的手機被扔在出租屋,我用家里的座機給她打了電話。
她沒有猶豫就接了。我卻不敢說話。
她似乎意識到是我,于是先開口“有什么快說,我還要call客呢?”似乎并不打算把那天晚上的事情當作兩人溝通的阻礙。
我直截了當問“你有島生的頭發之類的東西嗎?”
她回說“我回去找找,我記得有一本他送給我的書,可能有。不過不一定。找到了我跟你說,就這樣,掛了,忙著呢。”沒等我回話,她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我只能耐心等,順便從網上查了一些資料。希望陳曉能找到可以用的東西。也希望父親的這幾根頭發還可以給我解惑。
父親信里是從沒提到過我有哥哥的,雖然那個女人當時卻是懷孕了,可是沒有提到那個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到底如何了,也許是為了保護他,也許那個女人有別的考量。也許他不在意他?我希望是他不在意。或者這個哥哥從未降生過。
可是吳叔叔說過我跟島生的鼻子很像,他的生日也跟父親與那個女人懷孕分手的時間挺相近的。
一切謎團現在就靠陳曉了。
等了一周,可惜,她帶來的是壞消息。
“喂?”
“嗯,打你的手機一直關機怎么回事?”冰冷生硬的語氣。
“哦,請假了單位還老找我,我就關機了。”感覺對面翻了一個白眼。
“哦,找到那本書,但是頭發沒有了,可能搬家途中遺失了。就這樣。”對方明顯不想多說,我想問我道歉的事情,她沒等我開口啪一下掛斷了電話。
就只能找吳叔叔。當年島生的死,沒有人懷疑它不是意外,所以警察那邊應該也沒有什么跟他相關的東西留下來吧,不知道吳叔叔具體在跟他這個兒子和老婆之間,到底是一個什么樣子的角色。再說我也不知道找誰,本想問媽媽,她認不認識人,但我想她應該不想跟這件事扯上關系。就算島生是我同父異母的兄弟又怎么樣呢?跟她又有什么關系。何況這個孩子她既不熟稔,也不會再有熟悉的機會。
我回租屋,找到手機充上電,開機,回單位交接了一些工作,畢竟在離職前我手頭的工作就因為父親出事要治喪交出了許多,現在剩下的也不多,兩三句話也說完了。正式離開。公司對我算是容忍了,沒有開除我,只是走了自己離職。
收拾了個人物品,又回到出租屋簡單收拾了一下。回去跟母親吃了午飯說了一聲要回老家,拿了鑰匙,就出發了。
這天,天氣出奇的好。初夏的陽光。海邊低垂的白云。湛藍寧靜的海面。背著太陽,我一路向東。
車流暢快,一切風輕云淡。
也許會有好消息。
我回到老房子,收拾好東西,又找出了那個葬禮后臨走前發現的舊照片,島生和陳曉的臉都被水洇了,看不清面目,陳曉,腦海里又浮現出那晚上淚眼盈盈的臉,她現在與照片中已經大不相同,不再是那個干干瘦瘦在海邊曬得黑黑的小女孩,她現在的樣子雖然總是對我冷冷的、硬硬的,可是我知道她的豐盈、多情。我心頭的火苗又竄出來。
可島生這個名字澆滅了熱潮。
你要是還活著會是什么樣子呢?記憶里的樣子也清晰不起來了。時間太久,久到一切已經成灰,空空蕩蕩。
我一定要找到切實的證據,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哥哥……我只想知道那天我的放手是不是真的將我一位親人親手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