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聲滴滴答答，季夏癱軟在床上，黑燈瞎火，她快累死了，搬了一天的東西，不知道媽媽和外婆為什么一定要費勁地搬遷到這一片區，客廳的的漏雨敲的她腦殼疼，一下一下，慢慢敲擊鐵桶的叮叮聲變成了水滴入水的聲音，“媽，桶滿了!”她極不情愿地喊了一嗓子，報了個信。季夏的媽媽邊擼袖子邊放了一個盆在地上，然后麻利地拎起水桶倒在了衛生間的下水，“哐嘡”一聲，擱下水桶去廚房做飯去了，邊做還大聲附和外婆一起唱著：“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求求你們別唱了，折騰了這么久不累?。俊奔鞠挠媚_后跟蹬著床欄，鐺鐺鐺。
“媽媽們今天開心，覺不得累?！辈吩圃七吔鈬惯呎f。
“這么個破地方有什么可開心的，一點也比不上我們之前的房子，雖然之前的房子也很爛，這更差，還漏雨，圖啥啊?！奔鞠拇致暣謿獾乇г?，
“我的好閨女，快去叫外婆吃飯，媽媽有媽媽的盤算，絕對差不了?！笔堑牟吩圃七@次突然和王女士和好，真是讓季夏又驚喜又懼怕，誰能知道冬季逆寒的花朵報的是什么信呢！
季夏慢吞吞地起床，走到餐桌前用手從盤里拿了一只蝦嗦了起來，喊到：“外婆~吃飯~”外婆笑著把手放在她的肩膀，順道把她按在椅子上，說：“一點也不淑女，我都聽到了，你嫌這房子不好，是不？”
“你說哪好啊？之前是又潮又偏僻的一間房，現在改成了漏雨的一間房”季夏撅著嘴說，
“你懂啥？這還不是為了你們好，你知道這片是什么地方嗎？”外婆拿起鏟子開始盛飯，
“媽~，你說這些干嘛，啥都說，她懂得啥！”季夏的媽媽坐下開始吃飯了，皺著眉頭制止了媽媽的話。
王女士可不吃她這一套：“現在不教，就被書上那“有情飲水飽”給騙了，到時候又多了一個怨婦。”同時嚴肅地對季夏說：“如果你不先把住房要求想好，那你后面一定是要抱怨的，既然不想住這種房子那找工作就別找掙個月光工資的那種，學習時可不能落后去打工，只能掙個零花錢，最重要的是，記住，前面的話可以當放屁，最重要的是找老公不能找讓你住這種房子的人…”
“得得得”卜云云打斷說：“你不要毒害祖國的花朵了！不要以為你那一套放之四海而皆準?！?/p>
“夏夏，快給媽媽說說你剛出去轉，覺得那學校怎樣？”
“不怎么樣，特別小，一點都不起眼，打街上走過，不留意都注意不到?！?/p>
“哼，你小孩子家不要亂講話，你知道這個學校建校多久啊，將近一百年呢，這周圍都是上等人，高級知識分子呢，可是要學的禮貌些，別跟個土包子似的?！奔鞠膵寢尩靡獾乩^續說，“是吧，媽媽？”
“夏夏，一定要好好聽媽媽的話，我們這都是為了你好，你說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你能差到哪？孟母三遷，你懂不？”季夏似懂非懂聽不明白，之前寬寬敞敞地新學校還比不上這？每天跑來跑去，人要那么多干啥，有吃有喝有玩不就行了嘛。人在小的時候往往很容易知足，一丁點的東西可以高興半天，但是隨著人的長的，見的東西多了，想要的也就多了，不光多，還想要好的，欲求不滿。
季夏稀里糊涂的，但她覺得這多半是件好事，她看出來了，媽媽和外婆高興著呢，剛才出去買菜，她們還特意換了新買的衣服和上次引發沖突的小跟鞋，媽媽還特意擦了口紅呢。自從媽媽和爸爸離婚以來，她一直和媽媽相依為命，好久都沒見著媽媽如此認真收拾打扮了，要知道媽媽可是妥妥的一個大美女呢。而且外婆這次來對媽媽可真是客氣不少，真是新年新氣象。王女士能和媽媽和睦相處那真是天有不測風云的怪像。想到這個，季夏自言自語地說：“真搞不懂你們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不過很快，季夏就被迫參與到外婆與卜云云的活動中來，這活動才讓季夏明白媽媽和外婆的區別，舉些例子，之前沒有外婆的時候，媽媽會要求季夏穿的干凈好看，自己也要穿的干凈，但偶爾會邋遢，不注意打扮，外婆就不同了，穿著打扮是第一要務，即便是去馬路對面扔垃圾也是不好穿個睡衣半截褲的，但拖鞋可以，“越松弛越自然越吸引人?！毕氡厮欢〞矚g“拖鞋男”。那天季夏頭發沒梳去買早點被批評了許久，“丟掉了自己的門面”，“給媽媽丟臉”，于是她們開始了一種近乎偽裝的兩面一體的生活，準確地說就是門里和門外兩重天的生活，外婆在家吃飯會一只腳踩在茶幾上，另一只手拿著整段的大蔥，呼嚕呼嚕地吃飯，但出門必是淑女，遇到小攤上有人吃蒜，她都會用手捂一下鼻子，當然作為有風韻又善良的女人，她是不會讓別人尷尬的，“善良和風韻”是她對自己的定義，“美麗體貼賢惠”則是母親需要扮演的角色，對于季夏那必須是乖巧的，季夏問她為什么，她只說：“信外婆的，沒錯。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而我，你外婆是群眾中的一員。而且深得其中精髓，我知道男人們喜歡什么樣的人，”媽媽和外婆得以和平相處源于媽媽和外婆關于金錢沒有了紛爭，（其實質是媽媽做出了妥協讓步。那一晚季夏偷聽到媽媽說，就按外婆說的辦）那么大聲說話，爭吵基本就不存在了。外婆安排的生活，大家光鮮亮麗的，有人肯定會問，多好啊，善良美麗體貼賢惠，這不匡扶正道嘛，可不是啊，等季夏長大后她才回過勁來，真假有巨大區別的，短時間看來一模一樣，可是時間一長，必露破綻。真的是自然流露，無需費力，假裝那可要了外婆和媽媽的老命了，有事約束不能吐痰，又是不能吸煙，憋屈的，犧牲了在家的好脾氣才實現的，所以，外面表現的越是舉手投足都是戲，回家關起門來越是發脾氣，罵的兇。一次，社區動員大家去福利院獻愛心，說是會專題報道，錄像機千，卜云云一會兒給腦中風患者擦口水，一會給孤兒擦鼻涕，領導對她贊不絕口，說她真是“難得的善良美麗的女子”，回到家后，她半天爬在馬桶上起不來，干嘔到吐出膽汁來，外婆還一邊鼓舞著說：“算是讓他們見識到了你的風采了，至少家里有這種需要照顧人的家庭會考慮想要你這樣的媳婦的”，季夏被她們這種人前一套人和一套的行為弄惡心了，“切”地翻一個大白眼，外婆繼續說：“接下來就是你篩選與剔除的時候了，凡是這一類老弱病殘奔著你來讓你伺候的直接全都剔除！”這就是外婆精準的算法，別說，這一招真靈，隔幾天就有人上門來問話，全被卜云云謝絕了。回頭一想，發現這個小區里好幾個這樣的情況，遠沒有對面小區的好。
對面小區和這邊都是同類型高知，但居然目前為止才一個過來問的。又把自我宣傳的目標放在了對面。
一做出這個決定，王女士晚上就宣布：在本小區偽裝可以稍微松懈一下?！坝螕魬稹钡纳铐樌剞D移了戰場。理想的藍圖總是風輕云淡，但一到現實就是風雨交加，雖然總是過去對面小區轉轉，但撈在網里，釣在勾上的還真沒有，慢慢的，她們彼此失去了耐心。
季夏發覺近來媽媽抱怨的太多了，甚至開始懷疑起外婆的所作所為，一天晚餐，卜云云主動挑釁說：
“老王頭給你遞煙了，他看你牙黃就知道你是大煙鬼。”
“要不是怕拖累你們，我倒不介意他是賣菜的。”
“那這對你可是太容易了，你拋個眉眼不就一大片人撲過來了，一人給點不就省得釣那一個了。哈哈哈”卜云云只顧自己發泄情緒，完全不顧及王女士拉長的臉。
“沒錯，我就是裝，可是裝也可愛，好歹一張臉，你這臉也變得太快了，今天好了，明天陰了，擰巴！”王女士老毛病犯了，顫抖著手點著煙頭塞進嘴里，對季夏來說，外婆的小尾巴藏在這個細節中，不管她怎么七十二變把真實的自己關進幽深不見五指的夜晚，媽媽精準刺痛她過往的言語就會把她的偽裝刺個洞，陣痛的靈魂會在手指上傳遞一陣戰栗。媽媽就像是外婆過往不堪歷史的追訴官，緊緊抓著她，時不時射出一支冷箭。
“有誰會相信自己親親親親的閨女是來報仇的呢？夏夏你肯定不相信，到時候可不敢也和你媽媽一樣?！蓖跖吭捠沁@么說，但聽那語氣像是威脅卜云云嘴下要留情，以防將來季夏給她一只回頭箭。
正說著，一陣急促地敲門聲響起，屋子里的僵硬氣氛頃刻被打破，三人下意識地往緊靠了一下，卜云云看了一眼季夏又看了一眼王女士，接著搖了搖頭，王女士知道她不敢，把煙摁在茶幾一角起身走進廚房取了一把菜刀，她先側耳在門上聽了一下，沒有任何動靜，季夏和媽媽屏住呼吸的氣息都可以聽的清清楚楚，確保沒有人影與聲響之后，王女士咔噠一聲開了門，沒有人，只有一個包裹在門外墻邊躺著，王女士把包裹拖進門迅速關了門，
“什么？快打開”季夏迫不及待地說，
“一個紙箱還包在塑料袋里，別是什么炸彈，我可是有點擔心”卜云云退后一步說，
“這種時候還得是我，我來開，嗯，啊”王女士一把推開紙箱抱頭蹲了下去，季夏也貓著腰湊過去看，啊，她一下子彈開了，這到引地卜云云好奇，“你們不要演戲了，我倒要看看是啥，還能把王女士嚇到”她走上前，用手拉開那塊布，“媽呀，要命??！”她迅退到王女士與季夏中間，伸手攬過兩人，三人抱頭大哭，突然季夏不哭了，她走過去用踹了一腳箱子，一條腿因為不受塑料袋的約束延伸出來，其余兩人都盯著不喘氣，
“看，和我的那個芭比娃娃一樣的腿，快來看。”卜云云和王女士這才又走過去，接著一連串臟話從王女士嘴里涌了出來，卜云云把箱子翻過來，空空的，只有兩條塑料模特的腿，
“哪個王八蛋干的，真是活膩了，來送死。”
“欸，這有一張貼條！”卜云云拿著箱子的一側，示意大家看。大家湊過去，“什么啊，一張快遞寄件單，這就是一個快遞箱子而已?！?/p>
“一定是誰拿著垃圾分類旁邊的紙箱包裝這玩意寄來的?！奔鞠膶W著柯南道爾凝神分析，
“那不是廢話嗎？有誰會拿有自己信息的箱子干這種事，何況，這個3639我認識，就是那個買菜的，他家最近外孫過來了，尿不濕一箱又一箱。”王女士又點了一支煙，
“報警怎樣？”卜云云皺著眉頭建議，
“警察不也和咋們一樣束手無策。擺明了欺負咋們孤兒寡母。”王女士邊吐煙圈邊說，突然她神經質地笑了一句，
“孤兒寡母，哈哈”，從來沒聽說過，孤兒寡爹的，唉，睡覺吧，沒有破門而入就不錯了?！彼駪浖傲耸裁床挥淇斓耐?，呆呆地走了。
卜云云有幾分心疼母親，爸媽沒離婚時，卜云云依稀記得有幾次高利貸上門要爸爸的賭債，媽媽抱著她藏在角落不敢出聲，一躲就是一個上午，那敲門聲簡直就是卜云云的夢魘，咚咚咚，直接就是敲在胸口的，和剛才的那一陣敲門聲一樣急促，一樣讓人頭皮發麻，完全不輸爸爸醉酒后又輸了麻將回家時的腳步，一步一步，隨時引爆家里的炸彈，這么多年，這種恐懼無處躲藏，或許由于媽媽帶離她逃離太久了，她已經很久沒有再回想過那種痛楚了，王八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腦海里這個聲音說的很對，卜云云也學著童年中媽媽的做法：往門口搬了張桌子，季夏躡手躡腳地把醬油瓶放到上面，湊到媽媽耳邊說：“瓶子倒地會給我們報警的，而且倒地的碎渣還可以炸死他們?！笨吹贸黾鞠暮芟霂蛬寢專妥约寒斈晔掷镂詹说兜男袨橛械囊黄础?/p>
晚睡前，卜云云問季夏：“是不是恨自己不是男孩子？”
季夏想了想說：“女孩子更機靈一點，難道不是嗎？還是男孩子不討人喜歡，他們不來？”
卜云云笑了，“來了我們也不怕，你是新時代新新人類，你是我們的領導，我充滿希望！你還沒有被社會屈打成型，最容易出其不意掩其不備了?！?/p>
第二天季夏去上學了，卜云云把她送上校車，特意安頓她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回來時她雖沒有特意探頭探腦，但不時用眼神掃射四周，尋找可能惡作劇的人。不留意還好，一留意她發現自已以往衡量東西的標桿有問題，要求比較低，雖然很容易滿足，但是也得不到什么高質量的東西。放眼看去就是最好的證據。你看那邊快遞配送服務，一棟樓一排柜子，一戶一個柜子，按房號自己領取，很自由，但那個男的，穿著肥大的衣服，負責一一配送貨物，他在做什么，在用膠帶粘快遞箱，然后把箱子放進去，左右查看，用刀子打開下一件快遞，拿出一顆葡萄品嘗，繼續拿出下一顆，
“你走路不長眼啊，往哪撞呢”，后面騎三輪收廢舊衣服的人朝她喊了一嗓子，快遞公司的死胖子又開始了“中規中矩”地貼箱子服務。騎三輪的是五十歲的跟兒子進城的老農人，現在老兩口和兒子一起住，老太太哄孫子他收破爛。所以有家有口的人不可能干這事，那就看那些白天偶爾出來遛狗的廢柴吧，尤其是年輕廢柴，誰家年輕人白天在家不上班啊，帶孩子的婦女除外，那就是中青年男人。抬頭望去健身器材那邊的廣場可是真多年輕人啊，一天到尾都是狗隨地大小便的畫面，狗屎是要求拾進專門的垃圾箱的，但愛好干凈的人絕不會想踩她的碎屑或尿跡。旁邊的自助飲水機有人陸續接水，都是退休的老人，就在我們住的這一號樓，有三個遛狗的男人，一個年輕，兩個較年老，其中歲數稍小點的人偏愛戴帽子，她為自己的重大發現而欣喜，快步往回走。屋里有人在聊天，還是個男的，卜云云推門進去，
“云云回來了？”保安李叔正坐在沙發上朝她打招呼，卜云云笑著回應，就回了自己的房間?？赡苷f話不方便，李叔告辭了，臨走他給王女士和卜云云安頓，
“有啥不放心的，提前和我說，孤兒寡母不容易，能幫盡幫。”母女倆笑著表示感謝并把他送出了門。
“是他？要不怎么在這個節骨眼上過來說這種話?！辈吩圃浦苯诱f出自己的疑惑。
“你李叔他老婆在物業干保潔呢，怎么可能。他還提醒咋們安裝個監控，怕咋們抓不住他？”王女士呆呆地望著外面，好像還是沒從昨天的魔怔中醒來，
“會不會是樓上那個戴帽子的遛狗男，他之前有次說他一個人寡居多年。”卜云云說出自己的猜測。
王女士不高興地沉默著，一會兒說：“現在去買個監控回來裝上，報警也有證據。”卜云云沒在說什么順著媽媽的意思給門口裝了一個監控，為了防止被發現，她選了一個特別小的針孔攝像頭，在對聯里破了一個口安插著。下午季夏回來后聽到這樣的安排興奮地直拍手，“這次我們可以抓住這個猥瑣的人了！”
卜云云嚴肅地說，：“是猥瑣男！”
季夏一臉懵，說：“誰說的，女的也有變態的。你說男的好像人家是沖著你們來的，說不定她就是單純的惡作劇呢?！蓖跖勘凰南敕ǘ旱目┛┛┬Γ€真把這當玩笑。剛好第二天是周末，三輩三口吃過早飯就開始留意外面的動靜，秋天時節，天氣有點涼絲絲的含義，所以也就關著門，對于她們仨而言就像懵了眼睛立了耳朵的游戲，季夏眼前攤開書本，但耳朵關心著門前，卜云云正在整理衣柜，不時看一下手機上的監控頁面，王女士在吸煙喝酒，一會兒出來踱步，瞧一眼貓眼，大家的神經緊繃，突然季夏來了一句：“好累啊，在這么下去作業都寫不完了，比跑步還累?！?/p>
卜云云說：“簡直就是馬拉松，一直讓人操心?！?/p>
王女士有點醉了，直接唱起了歌：“好女兒要找個好兒郎，莫得躲也莫得藏，來來來…”
卜云云看女兒狀態不佳，王女士一個人喝悶酒惹得自己心情不好，于是要領著季夏出去走走，王女士樂得清閑，沒人管，直接翹起了二郎腿，大聲開唱，無視卜云云和季夏出門離開。
卜云云和季夏商量好的，去超市完東西后就在單元門對面的小涼亭盯梢，這樣誰從外面過來一目了然。她們剛一出門就碰到了五樓的一個胖妞，她低著頭，一身睡衣，頭發油膩的讓人直反胃，拖鞋上滿是污跡，從著火的廚房剛出來一樣，不過，那樣的廚房還有人吃飯嗎。這也是她的處境，一個宅在家里活在網絡世界的人?？匆娝图由盍瞬吩圃浦暗母锌?，要求低了容易滿足但也沒有實質性的收獲。
三人一起出了單元門后，卜云云拉住季夏故意和她叉開距離，然后說：“一個活在幻想的人，看見沒，都不理會現實生活，能這樣嗎，多礙眼，不討自己嫌嘛。這種人通常腦子里的世界比外面的世界花，悶蛋一個。”季夏聽了咯吱咯吱笑，
“媽媽的街頭智慧最有趣了?？晌覀兝蠋熣f不讓對人評頭論足?！?/p>
卜云云說：“你們老師真有趣，那要眼睛干什么，再說了腦子里的東西由得著你嗎？眼睛看到了，腦子里就自己想到了，眼睛流露出來，嘴巴就說出來了啊?！?/p>
季夏撅著嘴說：“說長道短，評頭論足，以貌取人都不好?！?/p>
卜云云說：“切，你們老師真擰巴，讀書讀的真憋屈?！?/p>
季夏說：“照你這樣的做法，我看人家剛才也是一臉嫌棄地看著你呢，她一定想，打扮的花里胡哨地像個狐貍精，一天就往外面跑，或者總是招蜂引蝶惹得這個地方不安生?！?/p>
卜云云皺著眉頭，紅著臉，生氣地說：“你干什么呢，你知不知道這些話會讓我很火大！你咋和爸爸一樣，胡說一氣?！?/p>
季夏趕緊搖著媽媽的胳膊說：“媽媽，媽媽，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爸爸說的太多了，我無意都記在腦子里了，一張嘴就說了出來。你如果不生氣，我就告訴你一個小秘密，有次放學我回家，聽見走在前面的超市配貨員也和他的同事在那嘟囔的?！?/p>
接下來卜云云沉默著和季夏進了超市，氣鼓鼓地閉著嘴逛了超市。然后到一家經常去的小店吃了飯，季夏也察覺到了媽媽的不高興，默默不做聲。只要不做聲，也不聊天，死水般的時光流得飛快，卜云云和季夏回到了小區，碰到滿嘴月餅渣的快遞員，繞開翻垃圾箱的“破爛王”，也沒理那三個遛狗的人，其中還有樓上的一個，徑直回到樓上家里。門口沒有紙箱，竟然還用拖把拖過，卜云云有種不好的預感，開了門，里面沒有人，季夏喊“外婆”，沒有人應答，她發現手機居然還在沙發上扔著，這讓打算撥打電話的季夏很失望?！斑褔R”一聲，卜云云跌坐在沙發，季夏躡手躡腳跑到衛生間，季夏意識到可能是那個變態，趴在貓眼一看，是王女士，還拉著那個胖女子，卜云云開了門，王女士罵罵咧咧，“你年紀輕輕干啥不好，沒事整這惡心事，物業知道了又怎么著，打掃了衛生又怎么著，我現在讓你給我家里人一個交代?！?/p>
“外婆怎么回事？”季夏又害怕又好奇地問，
“扔東西的就是這人，你能想見呢，一個女娃娃，還沒有三十歲，就干這齷齪事。你說為啥?！?/p>
只見胖妞你比早晨更邋遢狼狽，滿臉黏糊糊的東西，分不清是眼淚還是鼻涕還是二者的混合，或者還有口水，她的拖鞋竟然丟了一只，被王女士逮到也是她人生之中的一次劫難了，王女士雖然力求表現優雅，善良，但那畫皮之下，完全就是一個潑婦，一個有腦子有心機的潑婦，人生的戰場上她基本上只許栽跟頭不許失敗的，婚姻她載了跟頭，但她玩弄過的男人那也多得不只一把手，這些年的開銷也都是從這里來，有些是有婦之夫，其中一個正妻來找她討理，被她打掉一顆門牙。今天卜云云又從王女士身上看到了那兇狠勁，要知道她現在拎著胖妞的領口，就如同貓爪子扒拉將死的老鼠，還有幾番嘲諷。
“我們報警吧?！奔鞠膶W生氣地說，
“便宜了她，剛才我已經把她拉在物業門前批斗了，這棟樓里的物業群也發了照片，錢也賠了，老子就是不爽，你倒是說說看，憑啥往我家門口扔？說~”一個“說”字拉長了音調，這是最后通碟，她如果不說，“啪啪”王女士容不得她思考，給了她兩巴掌，胖妞哭出了聲，
“你哭你哭，你還出聲！”王女士用腳直踹她的腿，那哭聲戛然而止，跌落深淵一般，緩緩消失了，
“我是嫉妒你們好看，我沒有媽媽，也沒錢結婚，也沒人陪我，又丑，又窮…”王女士哈哈直笑，
“你倒是學乖了，咋不嘴硬了？”卜云云從她毫無反抗的表情推測出她經歷了什么，對她的憎惡反倒少于同情了。一個人面對屈辱一定會反抗的，如果沒有，那一定是之前反抗被鎮壓了，
“可憐的人。”卜云云不自主地說了一句，
“可憐的人必有可恨之處?！迸荆跖坑纸o了她一巴掌，她的臉微微泛紅了，腫了起來，不過兩邊腫得差不多，而且她本事臉就大，肉又多，看不出來。這會兒她的臉上更沒有一絲屈辱與反抗了，反倒是有了幾分大意凜然，堅持認命，自作自受，就地就義的感覺，到顯得王女士得理不饒人，欺人太甚的卑鄙，不堪起來，季夏不忍心看了，眼睛微微發紅，如果她不是很怕王女士，她內心求饒的話一定說出口了：別打她了，她本身又胖又丑就挺慘了。卜云云對這種旁觀有點疲倦了，她不知道這種鬧劇如何收場，小時候看到父母鬧，她急得抓心撓肺，結婚后和老公鬧，她總是使勁渾身解數，如今她感到累了，疲倦不堪，很好奇為何王女士這么多年戰斗力并沒有減弱，
“媽媽，你不嫌累嗎，讓她回去吧，讓人家看笑話?！?/p>
截止到目前為止，王女士全力投入到外敵的斗爭中，沒有想過自己的形象，這樣一句旁觀者身份的話，點出了王女士的斤斤計較，潑婦罵街，她顫抖了一下，清醒了，或許意識到這與她立下的儒雅人設不符，露餡了，顯然她生氣了，而且是由站在一邊“看熱鬧”的隊友看出來的，她露出憤恨的目光看著卜云云，拉了一把那胖妞，
“滾，滾出去，別再讓我看見你?！迸宙さ沧驳刈吡?，王女士叼了一根煙，對卜云云和季夏說：“都看熱鬧，都心慈手軟誰來打壞人！你們都是白眼狼，吃里扒外?！辈吩圃评淠刈谝贿叄鞠奶稍谧约旱拇采喜桓抑?，王女士的委屈沒了阻攔，傾瀉而出：“我不撕破臉，你現在還和你爸爸在那山溝溝里呢。你不領情，你看熱鬧，你清高，你清白，你嫌我結婚時讓你算計，你小白兔，你想過沒有…”她越說越氣，上氣不接下氣，開始低聲嗚咽：“你們都一樣，我的錢，老王，炒股賠光了，人不見了，又由你來氣我，都說我賣女兒，我不賣你了，你倒是自己找一個啊，你找啊…”越說話越多，不光洋洋灑灑，還拉絲，黏住了她的器官，喉嚨，家里，大家都一動不動，無法喘息，持續一千年估計就變成了琥珀?？墒峭该鞯溺陞s無法把握這之間最重要的東西。
王女士發瘋般地砸起了東西，可能想要砸破這窒息，但這家實在太破爛了，就那么幾件家具，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王女士摸了一把眼淚和鼻涕，瞬間安靜下來，卜云云問到：“誰啊？”
門外說：“啊，沒事啊，我是房東，有人說最近有人破壞這邊的房，我過來看看，后天房租到期，記得網上續約。”
王女士一個激靈說：“我們不租了，不續約了?！?/p>
門外說：“才一個月呀。”
王女士說：“那邊親戚提供住房?！?/p>
門外說：“噢噢”聲音漸弱，走人了。
王女士聽見門外沒人了，對卜云云說：“一會兒去看地方，明天搬走。”
卜云云和季夏像約好了似的，說：“太好了。”
季夏是為了安全，卜云云是為了避免尷尬，而王女士則為了重新偽裝。在獲取獵物的過程中，捕獲者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仿佛被捕捉的是他們自己。而獵物有時大大咧咧，無視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