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云云特地提前一個小時就出發了,她得順道打理一下新燙的頭發,玉米卷快變成玉米須了,她是特別懂這些的,坐在理發店的椅子上,她一直想著女兒問她的問題,昨天女兒看她做了指甲,又做了臉,羨慕地直說:“我要是有媽媽這么漂亮就好了,讓班里的豬八戒知道自己有多丑,還成天照鏡子,翻開書照鏡子,文具盒里鏡子,褲兜里鏡子,我都快被晃瞎了。”然后她又對著整理衣服的卜云云問:“媽媽,你為什么不照鏡子呢?”她覺得好好笑,“”有什么可找的呢,我知道自己長啥樣。”理發店的椅子前剛好有一面鏡子墻,她又想起了這個問題,她確實是美麗的,而且她也很清楚,從十二歲插班到一年級,她就知道了,從老師看她的眼神,學生們的閑言碎語她就知道了,對于貧窮的她而言,美貌就是她的膽,所以她很自信,乃至后來退學了,找了一個有一個對象,她都知道不用照鏡子去確信,去找依據,一半美麗,一半不屑于在乎美貌最好了。別人的眼,別人的自慚形愧不是最好的鏡子嗎?照什么鏡子。頭發收拾好,她不急不忙地站在路邊等了半天才打車去飯店,一家牛排店,她選的,那的獨立雅座為她提供了理想的環境,畢竟誰也不能保證相親一定會成功,少露臉,壓力少。它家有室內小橋流水,以防兩個人沒有話說,尤其對于木訥寡言的人,可以消遣一下那些沒話的時間。出租車到時,時間還是剛好早了十分鐘,卜云云自己先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了,她點了水便四處觀看起來,門口剛好進來一個穿黑色小香風套裝的女性,真的很美,但太炸眼了,既要精心打扮有得顯出滿不在意,漫不經心的樣子,尤其是衣服,她嘖嘖幾聲,暗自揣摩那人的職業來。正當她想的出神,發現一個小男生徑直走向自己,然后靦腆地停在了桌子前面,他抬起一只手摸摸頭發,掩飾著自己的緊張不安,一邊說:“您是等霍教授的吧?”
卜云云說:“嗯嗯”
那男生又說:“霍教授讓您先等一會兒,他馬上就到,實驗室出了點狀況。”
卜云云失望的應了一聲,那男孩像完成了重大任務,如釋重負地跑了。這是一種態度,卜云云心想,當然這對她來說是一種預示,印證了她心里不好的猜想,這個教授不光不著急結婚,也不缺少女人。這兩者有什么關系呢,女人的直覺,讀書人有他的知識,但她有自己赤裸的直覺,何況她還看見了窗外的那個女孩,那個銀鈴般清脆的女孩,她和那個男孩一起走了,李姨說她叫“武喆”,喆,她之前都不認識這個字,上網搜索后一看,兩個吉,可見父母對她有多重視,不像自己,頭胎生出她“這個女孩”,爸爸都覺得在村里抬不起頭,各種找茬給媽媽苦頭吃,雞蛋放在桌子上,只讓媽媽看著,餓著。稍微大點,后來媽媽走了,他居然直接把自己賣到山里放羊。想到這些卜云云若有所思,凝視遠方。他們給她起的名字叫“改改”,祈求生男孩的。后來別人問她,她說自己叫“云云”,天上的羊群,地上的云朵,自由自在…
“不好意思,來晚了”一個男人低沉親和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抬頭一看,結實的一個眼鏡男,在自己的注視下沒有一個多余的動作,
“沒事,你是霍征吧。”卜云云感受到一股強勁的沖擊力,她迅速扭轉心境,微笑著說。
“一點小事,但比較危險,所以來晚了。一個學生的實驗出了點問題,這關系到他的整個實驗數據,實驗結果,所以,所以,你能理解嗎?”他認真地鎮定地說,
“沒事”卜云云自己都笑了,她對他的外形,談吐很滿意,那種講臺上走下來的感覺,邊講課邊走過來,手拿著書隨時可以娓娓道來,
“貌似潘安”卜云云又看了他一眼,隨后說,
“怎么,介紹人不是說你沒讀過書嘛,潘安都知道?”霍征詫異地笑了,
“我是沒受過學校教育,小學文憑而已。書還是會看一些的,不過和你比就是天上地下了。”卜云云不好意思地笑了,此時,服務員過來點菜,并順帶推銷招牌菜“火焰牛排”,卜云云聽服務員有條不紊地介紹,“紅酒是當地上好的葡萄……”但進入腦子的卻是霍征的模樣,他認真地看著服務員,偶爾還會提問:“配菜是什么?”直到確定自己滿意了,他又詢問卜云云,“還有別的菜,要點什么好呢?”仿佛在他的眼里,今天最重要的任務是吃好這頓牛排,卜云云并不是自己的相親對象,他也不急著開始和卜云云介紹自己,舉手投足完全是自己的節奏,未被卜云云打亂,反倒是卜云云有點按捺不住了,“看來你急著吃飯。不著急和我聊天嘛”卜云云說,
霍征說:“害怕你餓著,咋們先點餐,邊等邊聊。”
“謝謝”卜云云笑了,她決定主動開始透露自己的信息,釣釣魚“我前夫要是有你這點耐心就好了。”
“那樣我就糟了,見不到如此的美女了。”霍征打趣到,
卜云云說:“介紹人還說你是書呆子,想不到這么會說。”
霍征喝了一口水說:“我都五十多了,就算一年學一句,也夠了,即使石頭也可以開竅。”然后他又抿了一口水說:“要知道,說都可以說的,但是我不太喜歡,這不是人們交流的最表層嘛,總覺得很孩子氣。何況我們是相親,我想應該以直接快速的了解彼此為目的。就像餓得時候不管什么飯得先動筷子。”
卜云云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說:“剛還說你不急,這會兒又嫌浪費時間了?”她不高興地皺了皺眉。
霍征解釋說:“我們也不是小孩子了,談情說愛也不是婚姻過日子,如果不說明白,會給你造成誤解。”他頓了頓說,“我好久沒有相親了,比較忙,有一點我得先和你說明,我們是可以結婚的,只是孩子我不打算再要了,畢竟年齡在這。”他眨眼睛看向別處好像在思考,然后繼續說,“有一件事,你都離過婚,相信你不太介意,不過我還想再說一下……”
服務員過來了,他自動閉上了嘴,啪一聲,服務員啪地一聲把牛排點燃了,火焰滋滋滋的響,他們都不說話了,卜云云剛才的興致全沒有了,看著紅紅地紅酒火焰忽閃忽閃的。她也不激動,因為她知道這么美麗躍動的火焰,待會兒就會消失,
霍征又繼續說:“介紹人和你說我沒結過婚吧,我和一個人領過證的。”他停下了,看向卜云云,期待她的反應,半晌兩人沉默了,
“我我們,一個朋友介紹認識的,我還行吧,她也不抵抗,她約我出去喝酒,結果說懷孕了,我們領了證,后來我發現孩子是我朋友的,我朋友他老婆不同意離婚,他們沒法在一起,女方又不愿打掉孩子。”
卜云云心里哼地一聲,說:“怪不得別人說你說話這么不管別人死活,今天我也是受害者呀,不過我很好奇,你的腦袋里知識怎么分布不均呀,這方面估計不及格。”
霍征說:“就是這個意思,你不要覺得不近人情,只是讓事情簡單點,要不等領證那天你看到了,又要大呼上當了。”
卜云云冷笑說:“那我得謝謝你,不過,你這么說,我都離過婚,那你怎么看呢?”
霍征一手拿刀一手拿叉,開始切肉,說:“那是你的事,而且介紹人已經告訴我了。我這人的原則是上岸不提船上事,登船不想岸上人。”
憋了一肚子火的卜云云感覺被點燃了,具體是那句話,她不清楚,不過顯然對方沒有把她當回事,不然不會這樣橫沖直撞,在她的認知里,直白就是放肆,想想一個男人面對一個女人都不掩飾自己褲腿的污點,甚至都不在乎,也不美言幾句,那他對這個女人是什么態度呢?不言而喻,卜云云本來今天到現在都不氣順,于是說:“不好意思,我上趟衛生間。”霍征并未察覺,點頭說好,卜云云就這樣走了,拎著包。男人與女人之間,兩軍相見分外眼紅,必須給他個下馬威,她剛一出門就打了一輛車,上車付錢后,她回頭看霍征,卻看到了隔壁花店門口的武喆,那個女孩!她站在微風里,黃色碎花連衣裙,裙下擺迎著風,穩穩地立在地面,像把劍,十幾歲開始便周旋在男人之間的她,瞬間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她毫不懷疑自己的判斷,咬緊牙關,一股憤恨在內心攪蕩,她自言自語自我取笑說:“干脆讓那女孩拉個橫幅,列個“你是誰?”的標語。”
半路她看到了公園,便叫司機停下了。公園門口有一個賣糖葫蘆的人,三兩個小孩陸續由他們的爸媽給買了糖葫蘆,卜云云很心煩,突然一個小孩大哭起來,“我要吃,我要吃!”一個女人皺著眉頭,板著臉說,“我們沒有錢,你爸爸已經不要我們了,媽媽也沒有錢!”接著那個女人用腳使勁踹那個男孩,瘋狂地發泄,憋足了勁,不流淚卻下了一個媽媽不該下的狠手,一個親媽如果那樣打孩子,心里得有多恨。卜云云都沒有發覺自己站在那被釘住了,屏住呼吸看著,好在那個賣糖葫蘆的推車過來問:“要不要一根,我要換地方了。”她才想起作為一個成年人陌生人的禮貌:這樣看讓那個女人太難堪了。她沒說話匆匆離開了,坐在公園的長椅子上,她回想了一下自己被爸爸拋棄的童年,在山溝里放羊,又被媽媽搶回來,遺棄在老家……太不公平了,憑什么?憑什么!
雨果在《悲慘世界》里說了一句話:有些人因為一些事內心會變得扭曲,隨著社會經驗閱歷的增加,只會加重他們內心的扭曲使其更黑暗。
卜云云因為自己早先年的不幸經歷傷心委屈,內心也更加扭曲了,她一個人默默鞭打身旁盛開的花朵,痛斥自己的命運和世界的不公,同時也暗暗說服自己: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欺負她這樣孤苦無依的人,這是個卑鄙的世界,她要出口惡氣。
她本打算回家,在想到今天沒有結果的相親,以及自己已經做的準備,她發現輕易就這樣半途而廢,無功而返,那么簡直不是別人看不起自己,而是自己看不起自己,再說直白點那就是剛一上戰場就舉白旗,太可恥,不管什么出生,經歷了多少可悲的事,既然決定要尋找出路,那就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了。于是她又打車折了回去,決定要好好和霍征相親,就事論事,先好好把這次相親弄成功了,后面的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