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和女兒的關系,卜云云下意識地看看四周,好像不想直面這個問題,感覺很累了,像心上壓了一塊石頭,沉沉穩穩不偏不倚,每呼吸一下都不能不承受其重。自打離婚以來,季夏沒有離開過自己一天,沒有人搭把手,也沒有其他去處。一個離婚證,徹底將她的爸爸由看客變消失了,再沒了埋怨和撕扯,也讓季夏失去了一個依傍。卜云云從不敢太過任性,生怕季夏承受過多,結果就是隨著她長大,母女二人關系越來越緊張,“媽媽你為我付出了那么多,真是一個好媽媽,可是將來我才不要像你?!奔鞠谋磉_感謝的時候都不忘表露她的不認同,她不敢撒火也不敢太強勢,害怕把季夏推的太遠,連關心她有時都做的偷偷摸摸,那個帶鎖的筆記本是她作為生日禮物為女兒買的,她季夏還沒有開始寫她都已經查看過兩次了,今天女兒一定特別生氣,會怎么樣呢,不敢想,好在她不在,可以睡一會兒,她估計感冒了,去掛個吊針而已,她一定不想看見那個偷看她日記的媽媽,不如先睡一會,到時候她就回來了。卜云云順勢躺在女兒的床上,腦袋缺氧似的沉乎乎,頭剛一挨枕頭就做起了夢:她穿了漂亮的紅色婚紗在講話,紅彤彤的婚紗,大家鼓掌,好不熱鬧,她走下臺來想去看看自己的妝容,鏡子里她的婚紗更是紅的耀眼,她用手一摸,滿手的紅色,怎么回事,湊近了一下,黏黏的,濕濕的,啊,是血,哪里來的?她一急醒來了,手機叮鈴鈴響了起來,
“喂?媽媽”
“你快來呀,婷兒,夏夏她吃了安眠藥!進手術室了,華西醫院二樓!”
“好好,我馬上?!?/p>
卜云云感覺自己汗毛一下子立了起來,雙膝發軟,雙腿不停使喚,慣性使然她迅速鎖了門就跑向路邊,好在不遠處有輛出租車。
夜晚的華西醫院只有零星的幾個人,卜云云跑上二樓,看見王女士循聲站了起來,母女二人緊緊地抱住,卜云云感覺媽媽抖得厲害,雙手冰涼,比起自己的雙手更是沒有溫度,估計是嚇壞了。她把她扶到椅子旁坐下,
“怎么回事,不是說生病了嗎?”卜云云急問,
“娃躺在床上說胡話,我想著可能感冒發燒,就帶著來一樣,她一句話也不說?!蓖馄艓е耷徽f,“進來看大夫,發現不對勁,趕緊檢查,才發現是吞藥了的?!?/p>
卜云云握緊媽媽的手,說:“都是我的錯,進去多久了?”
“一會兒了,聽醫生說灌腸。你別怪自己,也別怪娃,都怪媽,沒給你領好路,怪我!”
“媽”卜云云幾乎沒有聲音只有氣息地說,“現在別說了,夏夏會沒事的,沒事的,我們命雖不好,但命硬,會挺過去的?!?/p>
“誰是她的家屬?”一位護士出來問,卜云云沖了過去,“我是她媽媽。”
“病人現在已經脫離危險,轉入病房,這邊醫生有一些交代,請您過來一下?!?/p>
卜云云丟下媽媽去找醫生,繼而辦理了住院手續及繳費。等她完事去了病房后,只見媽媽趴在季夏床邊,兩人都睡著了,她站在那里沒有動,一個勁兒流眼淚,不停地用手擦。突然媽媽起來轉過頭看,由昏睡逐漸清醒,定睛看著卜云云,眼淚奪眶而出,
“夏夏救過來了?”卜云云小聲問,
媽媽點了點頭,卜云云過去把頭靠在媽媽的肩膀,媽媽又像小時候那樣把肩膀搭在她的后背,用手摩挲她的頭發,
“訂婚商量好時間地點了嗎?”
“這周末,不行推后也行。”
“查房”護士打斷了母女倆的對話,隨后監測心電。多么難得的對話和擁抱,就像她們之間像一對普通的母女,從未背棄過對方。但是就是太短暫了,就被打散在這凌亂的生活之中。
這種情況也發生在季夏和卜云云之間,卜云云一發現季夏醒來了,就把病床調高,自己坐在她的旁邊,然后拿出自己的保證書拿給季夏看,它霸道直白地寫:
生活真的不容易,原諒媽媽選擇離婚,讓你承受了太多,但是請你記得你的生命中媽媽的一部分,不光要為自己而活,也為媽媽而活吧,你或許會說媽媽是自私的,但媽媽也會這樣去做的。季夏的眼淚一滴一滴滴到紙上,那一頁保證書很快斑駁不堪,卜云云伸出一只手把季夏攔在懷里,兩人默默坐在黑暗之中。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眼睛濕了又干,干了又濕,媽媽又把疲憊不堪的季夏侍弄躺好,季夏又睡著了。
等季夏再次醒來,一切也就拋之腦后,什么偷看日記本,換新學校的忽略,統統丟掉,她殺死的是背負了一筆情緒債的季夏,而這次生死別離讓它們一筆勾銷,就像季夏醒來時說的那句話,“媽媽,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痹谏烂媲耙磺卸嘉⒉蛔愕?,季夏一時沖動的感情和她們母女三人平日里的深厚感情就如同大海和一時風浪激起的漲潮,風浪退去,大海又復歸平靜,甚至海平面比之前還上升了。母女三輩緊緊抱著,媽媽和卜云云彎著腰那樣一動不動,“我們都要好好的啊?!蓖馄泡p輕地說,大家都點點頭表示記下了。
訂婚前一天季夏出院了,出院時的大包小包放在沙發上,三個人如同結束戰斗后失去生機的人默不作聲,在家里各自待著。每個人都疲憊不堪,很缺覺。突然的放松一下子把卜云云抽空了,她一覺醒來已經下午一點了,客廳里又恢復了熱鬧,她出來看見攤在沙發的新衣服,
“這是明天訂婚的新衣服,我的是紫色旗袍,寓意大紅大紫,你閨女的是長袖連衣裙。窈窕淑女,怎么樣,能配的上你吧?!蓖跖空f,
“不是打算推后嗎?”卜云云遲疑了一下,走過去一件一件地翻看衣服,同時問,
“照常吧,夏夏都好了,就當她支氣管炎的老毛病又犯了,誰還不生病呢。鬧情緒本來就是成長的一部分,再說了,如果你提議推后,以什么理由。有些時候這種事就是一時興起,一鼓作氣,一旦泄了氣,大家日后就覺得比較難了。哪有那么多熱情。”這一次王女士隨手拿來的說辭沒有人拒絕,也沒有人深究,它維系著卜云云的體面,也事關著季夏的心里承受力,卜云云想,或許這個家里的每一次謊言都是一劑鎮痛膏藥,讓某個人更舒坦,如果是那樣,這個家的傷口可真是太多了。不過沒有辦法,為了隱藏傷口,只能深深把真實的生活覆蓋在謊言之下。
季夏稍顯虛弱,但也沒有拒絕,她正在擺弄自己的鞋帶,這次過后,她變得羞怯了,像個泄了氣的氣球一般,柔軟并且需要小心翼翼。
“夏夏,媽媽明天訂婚宴,你能抗的住嗎?不行,日期可以改的。”卜云云走過去幫女兒擺弄了一下鞋子,問到。
“沒事的媽媽,之前說好了大桌,我和外婆坐一起就行了?!辈吩圃普f好,并收拾出去取自己訂好的禮服,一切恢復了正常。
李白酒店所在的樓是這個城市最高的建筑,一到六層歸屬酒店,里面一二是酒店,三是共享餐廳,四五六樓還配有住房。據說這個酒店已經三易其主了,但生意還是一如既往的火爆,卜云云挑選了之后,霍征還猶豫,卜云云說,“這是你們霍家的臉面啊?!被粽髦缓霉怨猿鲥X了。卜云云和媽媽和女兒一早就穿戴整齊就位了,鑒于季夏的身體,她給她和外婆開了一間房,等到人差不多,才讓她們下來,當然這些小錢霍征不會計較的,他在這方面遠不如卜云云細致會規劃,所以卜云云手里的錢綽綽有余。
霍征十點多過來,兩人在第二大廳忙著接待客人,說白了是接待霍征家的客人,讓卜云云感到安慰的是,有好多人霍征自己也不熟,還得媽媽在旁幫忙,十一點半時桌子已經滿了,又添了五把椅子才夠,有三把是給親戚的小孩的,一把是給霍家的朋友,還有一把是給武喆的,她也是臨時過來的。
卜云云清晰的感覺到霍征的緊張,他本來是高興的,看到武喆后,明顯皺了一下眉,繼而有解開了襯衣的一顆扣子??吹贸鏊牡絹砗苌项^。這對于卜云云來說內心是很不爽的,請帖又沒有為她準備,何況這種場合也輪不上她呀,
“你請她干嘛?訂婚又不是結婚?!辈吩圃菩÷曊f,
“我說了,可能他們堅持要給我送花。”霍征吸了一口煙,不知道什么時候他點了一支煙。他很少抽煙的,在卜云云眼里,平日里不吸煙的男人只有在掩飾自己的不安并且想要放松時才會臨時抽煙,看來他霍征也不是機器。
卜云云不樂意還有一個原因,她居然坐在季夏的旁邊,季夏是年紀上更合適做她的伴,但從心理上無法接受,季夏可是自己最親的人,而她把她看做是不詳物,生怕生出是非來,于是走過去了,
“年輕漂亮啊,今天這訂婚宴你能來,可是增色添彩了?!辈吩圃葡嚷晩Z人的宣稱,她想讓她知道自己的主人翁地位,
“要叫你師娘了,祝賀啊,你好漂亮呀。”武喆說,她未施粉黛的臉像發著光,自然紅潤的唇像化了口紅。
“謝謝,這是我的女兒,你幫照應一下她?!辈吩圃瓶闯鑫鋯春苁求@訝,同時也因為碰巧坐在這里而尷尬,她繼續說:“夏夏和你坐在一起可以向你學習,這個孩子就差個榜樣,那些明星之類的一點不靠譜,有你作她的姐姐,她將來絕對差不了。”
打點完就走開了,心里難受的要死,懊悔自己多嘴,在那個女孩面前揭了短,示弱了。
不過,宴席一開始卜云云就贏得了大家的稱贊,主要是霍征的親戚沒有料想到霍征在這把年紀還找到了這么漂亮大方的媳婦,這對于男人是永遠都是不過時的主題。他們敬酒時,更有個別上了年紀的親戚在卜云云的耳邊說,“抓緊時間給霍家開枝散葉?!边@句話是對卜云云的認可,也是對她們婚姻的美好期望,卜云云面色緋紅,內心里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這簡直就是幸福的起泡劑,哪個女人內心里沒有這樣夢幻的婚禮,何況她從來沒有過這種儀式,第一次婚姻未兌現的婚禮承諾的遺憾更是加深了這種體驗。訂婚儀式其實只是走個過場,雙方私下里已經把婚姻事項商量妥當了,一次性給付的錢和每個月支付給卜云云的生活費也是公證過的協議。不過這并沒有拿出來說,擺到桌面的只是衣服飾品,車子,房子的問題,霍家的房子不多,但作為對卜云云媽媽的安置,她獲得了一套小面積的老房子。卜云云家對他們這種體貼的考量很是感動,至少當時是,她連喝了幾杯酒。凡敬酒給霍家的長輩,她都是一口喝的,但是婚后她卻顛倒了因果,認為那是自己腦子被酒精灌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