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的第一天卜云云是被叫醒的，“我今天上午有事，你得給我弄個早餐。”卜云云知道霍征可以休婚假的，只不過他不愿意而已。不過，至少對于二婚這點貧瘠的感情，他實事求是沒有額外的態度。霍征又回歸了那張有禮貌的臉，卜云云沒有拒絕，她還是很擅長做飯的，在別人讀書的日子里，她嘗試過無數種方法賺錢，去餐廳打工就是一種，她可以做煎蛋餅的，這沒有什么，對她來說難的是如何說服自己去做，她心里的不舒服沒有消失，但是她愿意服從，她暗暗想，這或許是一種博弈吧，已經進了婚姻就是戰場，第一局已經輸了，但是沒有辦法輕易退出的，只好往下走走看。霍征這種在外人看來窩囊不說話的人，在家里如此霸道，也算一種平衡。她讓自己平和了一些。

“季夏，明天才上學，讓她過來陪陪我不錯的。”卜云云試探地問道，她懷有一種僥幸心理--即昨天晚上他說的是醉話。

“別老季夏，季夏的，不是說過了嗎，現在你要全身心為霍家，回頭把我媽接過來，你有什么不懂得問她。”霍征吃了幾口，放下了筷子，拎了包出去了。

卜云云看著霍征的背影，扔了一只水杯朝門口，“你媽，你媽，你家你家！”她罵了一句。剛停下電話響了，是霍媽媽，她說讓卜云云幫自己過來收拾東西。卜云云剛想拒絕，那頭居然傳來了媽媽的聲音，“女兒不懂事，要多費心。”她自覺地把嘴閉上了，總這么著，有什么辦法，她感覺自己被一層厚厚的網包裹住了，沒力氣。但是又有一股火氣憋在心里要對抗出去。對抗的方向越來越明確了。出門前她細心地打扮了自己，尤其眼線，竟比往日更嫵媚，或許是為了填補自己做女人守空房的欠缺。她在內心里對自己說，在外面要保護自己，在家里更要保護自己，出嫁的女人，永遠只有自己一個人。

婚房離霍媽媽的房子稍有點遠，這是霍征選的，是為了離單位更近，其實也沒近多少，好在步行可以從另一個小區穿過去，省過繞兩個紅綠燈。今天她決定，步行的，之前每次和霍征一起，他總說太浪費時間，她只自己走過一次，今天她為了消磨自己不愉快的心情，她決定步行過去。這個想法真不錯，清新的風很快吹淡了心情的煩悶，這邊小區茂密的綠化簡直是給眼睛減了壓，她傾聽了小區清脆的鳥叫聲，身心的放松讓她不禁責怪自己對第二次婚姻太過苛刻，敏感。工作日里，小道上的人特別少，一位白發老人推著輪椅，上面坐著一個披著頭發的少女，長著一張明媚的臉。卜云云的生命力鼓鼓地冒了出來，一切來得及，她在心里對那個女孩說，然后快速邁步走了過去。就在她快要走到那個小區的小門時，她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銀鈴般的笑聲，對，沒錯，她回過頭環顧四周，沒有發現，她懷疑自己聽錯了，用手來開門，那個聲音又冒了出來，她再次回頭，沒錯，一個粉色連衣裙從綠植間冒了出來，之后露出腦袋，亂糟糟未經打理的馬尾，一只手拂了一下額頭上的散發，另一只手提著一桶純凈水，卜云云感覺脊背冒出一陣涼意，她加快速度離開了。事后她想這完全是一種自我保護，保護自己那點甜美的幻覺，真是悲哀，之前的氣勢被霍征新婚夜的冰冷待遇給澆滅了，反倒像一只夾著尾巴的狼。這種時候，弱簡直就是一種錯，人們不會細究你為何狼狽不堪，但他們會笑你抱頭鼠竄慌慌張張的模樣。

之后她賣著急促的步伐到了霍媽媽家。卜云云敲了門，是季夏開的，她和外婆一起過來幫助奶奶收拾。

“好熱鬧啊。”卜云云收起沮喪，假裝輕快地說，

“搬家也是喬遷之喜啊。”霍媽媽文鄒鄒地賣弄起學問來。更增加了卜云云的火氣，

“你和你兒子結了婚也不分開，真是孝順兒子。”卜云云朝著霍老太太說，季夏的外婆察覺到了她語氣的不對，借過去找抹布時，拉了一下卜云云的胳膊，

卜云云白了王女士一眼，繼續說，“我就不行了，還得和季夏分開。”

霍媽媽沒聽出來，沒有異常反應，或者假裝不知道，也可能壓根不知道他和霍征的紛爭，和善地說：“家里不缺房間，季夏過去可以陪著你，好好和孩子說說。”

卜云云瞪了媽媽一眼，她覺得這是媽媽在中間撒個謊，接著說：“嗯嗯，就是啊，季夏肯定同意啊，就是霍征，哎！”卜云云想順勢引導霍媽媽意識到是霍征的問題，并且站在自己這一邊，誰知正在整理書的季夏突然說：“媽媽，我想去寄宿制學校，聽說那個學校不錯的，而且那個學校也有手工編織課，我正想學。你不會不讓我去吧？”卜云云像被人從背后冷不丁地踹了一腳，差點沒跌倒，她沒想到，自己竟然沒有爭取到女兒。她弱弱地說：“你真的想去？”得到肯定答復的卜云云無奈的笑了一下，直說好。季夏的外婆似早料到這樣傷心的一幕，說：“孩子大了不中留。”借機也表達了自己的心酸。卜云云走過去抱了一下媽媽，算是一種和解吧，近來，她越來越發現了自己對媽媽的誤解，而且她還從心底很慶幸可以隨時可以和母親和解。她低頭開始打包衣服了，暗暗決心以后不能在和媽媽隨便沖突了，萬一哪天媽媽不在了，自己豈不得愧疚一輩子。女人總能擊中她的要害，她像泄氣的皮球一樣，火氣已經沒有多少了。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季夏去開門，

“奶奶，奶奶，有個阿姨找你！”季夏大聲呼喊，霍媽媽走過去了，明顯一臉不高興，小聲說：“哎呀，都說了，不方便，家里有事的。”

那個女人說：“搬家啊，東西都擺出來了？”

霍媽媽說：“你回吧，我們人很多，一會兒車就過來了。”

卜云云很好奇，她走過去，很漂亮的一個女人，她左側劉海耷拉下來，長長的，和她的清純長相有點不搭，卜云云想到了昨晚的話，意識到，她應該就是和霍征領過證的那個女人，邊說：“進來吧，來都來了。”女人于是不顧霍媽媽的冷眼走了進來，并且忙著四處張望起來。

“我不知道今天你們搬家，不是有意來打擾的。”女人不好意思地笑著說，

“沒事，你是，你叫，霍征說過的，我一時想不起來了。”卜云云假意試探說，

女人明顯沒想到，卜云云居然知道自己的存在，遲鈍了一下說：“我叫聞文，霍家的朋友。”她給了一個模糊的答案，不過對于卜云云已經夠了，越是推遠的距離越是能說明事情，她一定是害怕卜云云介意，于是卜云云說：“怪不得霍征要悄悄搬房子，可能是害怕麻煩老朋友。”霍媽媽端來水，也附和到，她似乎很介意聞文和卜云云單獨說話，也停下手頭的伙計，坐了過來。

聞文聽了這話，紅著臉急忙把手中的包打開，拿出一個黑色絲絨盒子，慢慢打開說：“這是我從澳洲回來帶給您的百年珊瑚胸針，特意今天送來了，我爸爸媽媽特意讓我來問候一下。”

霍媽媽瞟了一眼卜云云說：“兩家老朋友了，不要客氣，我已經上歲數了，這么珍貴的東西就不收了，你拿回去吧，代我向你父母表達謝意。今天家里忙，不便留你吃飯，請回吧。”

“那好吧，就不打擾了”聞文面色難看，灰溜溜地走了。卜云云感激霍媽媽明確的態度，但是也為她的到來感到不安，她小心翼翼地問：“這女人幾個孩子啊？”

霍媽媽說：“霍征和你說過了嗎？這簡直就是霍家的丑聞，不過今天也不怕親家母笑話了，這女人自作孽不可活，那還有孩子啊，她小孩辛苦懷了九個月，生的時候缺氧，出來沒搶救過來。”卜云云沒想到這女人這么命苦，但也好奇霍征為什么沒有說清楚他倆為啥離的婚。她打算再問，霍媽媽借口身體不舒服，不想提舊事，揶揄過去了。不過再次感慨女人的命運及霍家隱晦的過往。很快搬家的車就過來了，三個女人松了一口氣。三個壯小伙雷厲風行地抬起箱子往上搬，年輕有力，都不帶喘氣地，這讓卜云云想到了季夏的爸爸，那個蠻橫有力的人，高興的時候竟然會把自己扛起來。她走到霍媽媽聲旁：“媽媽，今天我們一起出去吃個飯吧，算是喬遷新居的慶祝。”霍媽媽笑著說：“好的，你給霍征打個電話，咋們一起過去。”卜云云很開心，她沒想到霍媽媽這么支持自己，要知道霍媽媽以后可是真正摻合自己的小日子的，如果她肯關照自己，那昨天晚上那樣的局面就會好看多了。有了昨晚的事，她覺得自己再也不能信任霍征了。拿起手機也猶猶豫豫的，她小心翼翼地給霍征打電話，

“晚上我們一起吃個飯啊，喬遷新居了要祝賀一下。”

“有誰啊？”

“夏夏和媽媽們。”

“那你們吃吧，我今天有點忙。”電話掛斷了，是沒有商量余地也不顧及任何一方感受的那種。卜云云不止失望還很憎恨，怎么會有兩幅面孔啊，婚前怎么就隱藏的這么好呢。她將電話內容告訴了霍媽媽，還自己給自己解心寬地笑著說，他總是這樣，工作上有處理不完的事。見霍媽媽沒有其他的懷疑，她過去小聲安慰媽媽，“那咋們一起吃飯啊，明天你就要去那邊了。也算是告別吧。”不管眼下自己到底走入了怎樣的境地，她明白媽媽終究有自己的生活，而自己的生活總要自己打理。

季夏歡快地抱著外婆說要給外婆送行，完全沒有察覺卜云云的失落。也或許她本身就不喜歡與霍征一起吃飯。卜云云從季夏身上看到了自己所向往的自由，她是擺托了媽媽的，再不會有人可以查看自己的日記了，更不會隨意安排她的生活了。她明白這歡快是自己一直向往的，追求的，可自己卻沒有擺托媽媽的左右。她在不喜歡媽媽的情況下，又順著她的指示走了老路。吃飯的時候，她為了方便和季夏和媽媽說話，坐到了她兩的對面，霍媽媽的旁邊，季夏嘰嘰喳喳地說著，完全不顧及霍媽媽的態度，像出籠的鳥兒。

“你和你媽媽都是美人胚子。”霍媽媽打趣說，

“她現在坐在你旁邊，終歸還是和你一般尊貴的身份。”卜云云的媽媽認真地說，卜云云這時候是羨慕媽媽的，王女士在這種時候即使笑嘻嘻也不退讓。她像一個外交家一樣可以聽出每一句背后的博弈，并且樂此不疲參與其中。她也知道這是王女士很滿意地做法，通過婚姻把她向上送了一級。這一局就目前而言算是贏了在她看來。

霍媽媽溫和地說：“但有幾個讀書人這么漂亮又機靈的，可比不上。”她總是連眉毛都不皺一下卻說出讓人笑不出來的話。卜云云此時也聽出她看不上自己是個小學文化，粉刺自己呢。

王女士繼續笑嘻嘻地說：“不管怎么樣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書香門第的媳婦也沾沾你們的書香，你們呢，也別嫌棄，有時間讓她多看看書，都一樣。將來她走出去了也可以給霍家增臉面。”

霍媽媽聽了不樂意了，說的好像霍家現在缺什么臉面似的。但她也沒翻臉，而是慢吞吞地說：“這年齡了，就不指望她讀書了，把家料理好了就行。”

卜云云聽不下去了，說：“兩位媽媽吃飯吧，菜都涼了，書也不能當飯吃對吧。我知道了，您們不要操心了。”卜云云說這話是很霸氣的，霍媽媽話里話外瞧不上她，讓她覺得虛偽，既要用她的年輕漂亮又要打壓她，是和霍征穿一條褲子的。她還感覺出她們那種定要讓她低一頭的做法，真是可憎，簡直就是農村大家庭對待新入門的小媳婦做法。

席間，季夏看插不上嘴就借口上廁所了，半天沒回，她遠遠看見她在那邊看魚，那孩子是徹底不想摻和進自己的二婚家庭了，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聰明。

叮叮叮，霍征的電話來了，卜云云接起來電話，她剛要如實回應大家還在飯店，就看霍媽媽示意她，“就說大家馬上要回去了。”卜云云正有此意，打算借坡下驢，于是照辦了。霍媽媽見電話掛了，笑著說：“也該回去了，今天那邊也得收拾。”

卜云云也想著快點結束這種食之無味的表面看起來熱鬧非凡的飯局。，多吃幾次這種飯影響她的胃口，可是王女士客套地說，“匆匆忙忙走了不知道下次啥時候來，你叔叔那邊催得緊，要不我也不急著回去，多坐會兒吧。”她認真地懇求著，霍媽媽不好再拒絕。

大家剛一落座，她突然就問了句：“親家母，你們還打算要孩子嗎？”

卜云云也想聽聽霍媽媽怎么說，畢竟霍征是明確表示自己不愿意要小孩的，只見霍媽媽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接著放下水杯，說：“霍征這孩子倔得很，不知為什么說不通啊，這不，結婚還是終于同意的啊。再試試看吧，我，不瞞你說，十分想要一個孩子的。”

王女士喝口水緩解一下自己的煙癮，誠懇地說，“那我就放心了，都說半路夫妻難，霍征有什么話也不愿意說，云云你就多照顧吧。至于要孩子的事，可以慢慢做思想工作。”接著她又轉過來對卜云云說：“能嫁進霍家，是你的福氣，你要好好珍惜。”

卜云云聽了這話，很感動，在她看來，媽媽這話太像一個長輩應該說出的話了。有時候媽媽真的很了解她，只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而且她有的時候真的很像一個做媽媽的，一派語重心長的派頭。

看了一下手表，在看看兩位“母親”，不知為啥她覺得她們有那么一點相似，于是她決定讓兩位老人好好談話，自己去催一下季夏，借口出去透個氣。她輕盈地走過去，想要從后面逗一下季夏，她剛躡手躡腳走過去，突然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南面的門進去了，是霍征，啊，還有武喆那個女孩。這時候季夏感覺身后有人就轉了過來，她見媽媽怔怔地站在那里望著南門，就用雙手捧著她的臉說：“媽媽，我去寄宿制學校會好好的，你不要擔心，想當初你們搬到富人區，也無非想找個富裕人家再嫁一次，現在成功了，我轉學也挺好的，媽媽，我跟你說實話，其實我一直不喜歡我的那個貴族學校。”卜云云沒料到女兒才十一歲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她說：“我們之前說過的，你不要操心這些的，你只要做個乖孩子就好。”季夏又說：“你想將來讓我像你一樣嘛，不想的話就明天抽個時間把我送過去吧。做個乖孩子有什么意義，讓你放心，讓我憋屈？我可不像那樣子，我從小就不想那樣子。”卜云云很受震動，她知道自己的第二次婚姻對女兒的觸動太大了，很是愧疚，正要說啥，又被季夏打斷了，她說：“我要寫一個故事，名為《把自己的媽媽嫁到有錢人家》。女兒的調侃讓季夏哭笑不得，她拉著她的手說：“不管什么時候，都要做我的乖孩子，聽著，書本很多知識都教，但卻不教怎么選一個男人做愛人，更不會教你嫁一個什么樣的人，不要瞧不起你的媽媽，媽媽有時候是身不由己，條件有限所迫，你現在不一樣了，起點就高多了，可以做出更好的選擇。”可是季夏一句話就讓她無話可說，她輕描淡寫地說“可是你為什么總是看不起外婆？”卜云云沒想到自己和女兒的談話和自己和媽媽的談話一樣，總是以這樣的你推我攘作為結局，而今天自己仿佛在季夏的身上看到了那個年齡的自己，人們的很多經歷真是一只回頭的箭。而對于自己這箭來的太快了。卜云云說：“你還小，等長大就懂了，媽媽并沒有看不起外婆，外婆受的苦，只有媽媽知道。”

和季夏的你一句我一句，使她轉移了注意力，她剛才視線里出現的武喆和霍征早已不見了蹤影，她甚至都懷疑自己剛才眼花了，而且她恨恨地想最好是眼瞎了，這樣才配得上自己的選擇，找了霍征這樣一個外表文質彬彬，實則藏污納垢的人。

找回季夏后，大家便收拾東西一起離開了，一頓任務重重的飯，吃的人滿身疲倦，肚子飽了，心沉甸甸的，再加上剛才捕捉到的那一幕，她預感到這將是她婚姻的滋味，想到這她泛起一陣惡心，用力吐了一口痰在紙巾里，然后隨手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