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方晴同情小姨的遭遇。
在短暫的人生中,她同情過遇到的每一個人,從她的視角去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她也同情自己,同情自己為什么出生在這樣的一個家庭里。
她同情萬物。
既然有了死,何為“生”?
存在的道理是什么?
……
趙方晴買了從北平到海市的高鐵票,兩個月,整整兩個月。
度日如年。
時間像是偷來的,她勉強提前個一天在北平停留,她真的想放松一下,想透透氣。
從橋城到北平,乘坐高鐵大概一個小時多一點。出了高鐵站,趙方晴把行李寄存在了西站出口的一個商店里。
乘地鐵到天安門西,趙方晴拍了張照片發給鄒煦,他們有大半個月沒聊過開心的事情了。
她想告訴他,自己馬上要回海市了。
她終于可以離他近些了。
鄒煦沒回消息,趙方晴覺得他可能是在忙,就自個兒轉悠著。
提前預約了國博的門票,趙方晴在里面逛了一圈兒,從后門出來時,是怎樣的人在吸引著她。
繞過一家玉器館,走在趙方晴前面的是一對年輕的男女,衣著打扮很舒服大方,不加粉飾,給人一種溫潤如玉的感覺。平和而不失中正,說話也是得體,讓人覺得很和諧,散發的磁場和能量特別強大。
兩個人的對話慢條斯理,儒雅堅韌。
趙方晴感覺自己雞皮疙瘩抖落一地,那是她夢里的樣子,她做夢都想成為這樣的人。
鬼使神差下,趙方晴跟著他們走,走著走著就到了社稷壇中山公園。
眼看那對男女順利檢票進去,趙方晴被保安攔在了外面:您好女士,請出示一下身份證。
趙方晴反應過來,公園需要買票,趕忙道了句歉:“對不起,不好意思。”
趙方晴走到購票口,從書包里掏出幾塊錢買了張門票,刷完身份證繼續往里面走,晚了幾步,已經看不見人影兒了。
趙方晴吐了口氣,中山公園的樹很多,噴水的管子后會經常出現彩虹,她隨緣的朝里走,沿著東側長廊曲折處往北。
雕梁畫棟,清幽秀麗。
趙方晴抬頭望望:來今雨軒。
正門從右往左著寫楹聯:莫放春秋佳日過,最難風雨故人來。
門口左側標注營業時間:9:00-21:00
這是什么地方?
趙方晴拿出手機百度了一下:
來今雨軒,始建于1915年。地處中山公園內社稷壇東南角。因來今雨軒地理位置優越,就餐環境優雅,歷史文化底蘊深厚,因而成了民國時期重要的社交場所、文化沙龍,吸引了各界名流紛至沓來。
……
百度百科里的內容她不知曉,但是門前桌子上的模具她一定熟悉:Q版的魯迅先生。他們曾在書里相遇過。
冬菜包子是什么菜?她沒吃過,既然記載魯迅先生愛吃,不妨可以去試一試。服務員跟她介紹餐點可以堂食也可以外帶,趙方晴點點頭,進去后找了個正中央的位置。
來今雨軒今日人很少,右邊靠窗的位置只坐著一位客人。趙方晴被她的樣貌吸引,窗邊的女子膚白纖瘦,體態端莊。穿著一條掛脖青花連衣裙,底料是純白色,纏枝藤蔓天然的附著在裙子上。她的頭發被木簪利索的盤起,趙方晴實實在在驚嘆于她生的好漂亮的一張臉。
北方有佳人,遺世獨立。
她坐在那兒,簡直就像典雅儒貴的青花瓷,剔透明凈,不染纖塵。
古典端莊,渾身散發著神秘的東方韻味,仔細觀察時會發現面部有留白,耐看又溫順。
與世無爭,獨一無二的曼妙松弛感。
茶社窗戶半掩著,那女子就安安靜靜的坐在那兒,目不轉睛的盯著手邊的茉莉甘露,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一顰一蹙都像是被愁云吻過。
讓人覺得,這么美好的人兒就不能不開心。
添點心的服務員沒有打擾她,舉手投足之間仿佛已經習慣了,她難道經常來?沒過一會兒,那名女子轉頭看窗外發呆,看得累了,她也會凝神注視著桌子上的茶水單子,目光如同清冷的湖水,柔和卻疏離。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未曾發現盞中的茶水已經涼透,趙方晴聽到女子身后有人喚她卿卿。
卿卿?是她的名字?
那個名叫卿卿的女子瞳孔微張,身子突然顫了一下,她從憂愁中抽離。
等到身后的男子再次喚了她一遍:卿卿。
女子轉過身去……
她的表情明顯有些慌亂,更多的是開心。像是再也收不住翻涌出的濃烈情緒,她站起身不知所措。
男人走過去問她:“這段時間,還好嗎?”
女子哽咽的重重點頭。
“我以為……”
男子往女子身邊近了幾步,看著她的眼睛,他溫柔的問:“以為什么。”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你怎么樣?還好嗎?我覺得我是應該去找你的,但是沒有人告訴我你在哪里?!?/p>
她顯得有些語無倫次,聲音里盡是委屈,更多的是失而復得。
“我……”
她還想再說什么,像是有一大堆話想對他說,反復挑揀后卻不知道該從哪一件講起,男子走近了些,伸出一只手撫摸著她的頭發。
女子雙眼噙淚看了一眼天花板:“以后,不要讓我這么擔心了。”
男子帶著歉意,低聲說:“回來了,再不會這樣了。很抱歉讓你擔心了?!?/p>
……
趙方晴想起柱子上的話:最難風雨故人來。
此刻,倒也蠻應景。
她的情緒一點點被感染,突然有點想哭。
不知道他們經歷過什么,他們一定很相愛。
趙方晴低頭拿起手機,沒有收到回復。鄒煦這個時候在做什么?為什么這么久還不回消息。
冬菜包子她吃完了,桃酥吃了一半。
趙方晴結了帳拿著書包走出了來今雨軒。
下午一點多的高鐵,趙方晴需要提前進站。她去寄存商鋪拿行李,剛出來肚子就又開始叫起來,本來也就沒吃什么,趙方晴看了一圈,隨便找了家炸醬面飯館。
她的胃口不好,明明已經感覺到了餓,卻還是吃不下東西。
我是不是生病了……趙方晴這樣猜疑。
吃過飯她順利檢票進入高鐵站,抵達海市,已經是晚上七點。
鄒煦回了她一條消息:我去吃飯了。
趙方晴:噢,好的。
七點,隔了有五六個小時才回復。他是真的沒看手機?正常人誰不看手機?趙方晴耐心被消磨,她忍不住追問:怎么了?你怎么不理我?
鄒煦:沒有。
趙方晴:是發生什么了嗎?
鄒煦:沒有,不要多想。
怎么她又多想了?是他這個態度不冷不熱的,容不得她不去多想。
趙方晴問:你怎么了?發什么事了?能不能告訴我?是我的原因嗎?
鄒煦沒說話。
趙方晴急了:對不起,如果是因為我換了情侶頭像的事情,我跟你道歉,是我太情緒化了。
鄒煦:不是。
趙方晴:那是什么?
鄒煦:不是你的原因,是我的問題。
趙方晴:你想說什么?
鄒煦:我發現除了打球我不知道怎么再開心一點,也就是說,我現在好像只喜歡打球。
趙方晴:嗯?你想說什么?
鄒煦:我想了想,我們的確不合適。
趙方晴:???
鄒煦沒說話,趙方晴一直在追問他是不是發生了什么。
請各位乘客收拾好行李,準備下車。
車廂內傳來廣播員的聲音。
趙方晴快速打字發了條信息出去:你等會兒,我現在出高鐵,等我出去后,咱們再說。
七點半整,著急忙慌的,趙方晴拖著個大行李箱從高鐵出站口走出來,環顧四周,她慌張的拉著行李箱,迅速找了個角落。
趙方晴一個視頻電話打了過去,鄒煦拒接。
趙方晴接著打,鄒煦鐵了心的還是不接。
……
趙方晴換了個思路,她用另一張卡撥了鄒煦的手機號,這下一次就接通。
鄒煦:“喂?你是誰?”
趙方晴強忍著哭聲說:“你是要跟我分手的意思嗎?”
鄒煦沉默。
趙方晴怕他掛掉電話,乞求道:“等等,先別掛,我求你先別掛,我覺得我們應該把話說清楚。”
鄒煦沒掛電話,趙方晴哭著蹲在角落里問:“你是真的要和我分手嗎?”
鄒煦沒說話,趙方晴接著問:“為什么?你怎么想的?是發生了什么?能不能跟我說一下?你別不說話,你跟我說句話好不好?我現在在高鐵站,要不我去找你?你等等,我現在就買票去廣州找你?!?/p>
聽到她要來廣州,鄒煦終于說話:“趙方晴你能不能不要情緒化,能不能不要沖動?!?/p>
不是,為什么?
為什么就不能見一面。
分手這種事情,不是應該當面說嗎。
隨隨便便他一句分手,兩個人就結束了?
趙方晴臉上的淚止不住,她愣了。
怎么見他一面就變成了沖動,電話那邊,他一定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像個失控的瘋子吧。他究竟是怎樣看待自己的呢?自己在他心里就是這么的不堪啊。
他一定是覺得自己會去他工作的地方鬧,跟他吵,到時候那么多人在,一定會下他面子。到那時他的名聲不就毀了嗎。
#某某公司某人女朋友深夜大鬧公司。#
她是趙方晴欸,那么心高氣傲的一個人,怎么會做出那樣無理取鬧、有失體面的行為。
她僅僅是想見他一面,她覺得,分手這種事情在電話里說,太不負責任了。
趙方晴的語氣已經貼近低三下四:“我想見你。”
鄒煦還是保持一貫沉默。
趙方晴:“我現在在高鐵站門口?!?/p>
鄒煦:“你先回學校?!?/p>
看啊,他還是擔心自己的,他一定是還對自己有感情。趙方晴穩定好情緒:“嗯,我先找個住的地方,明天早上回學校。你等等我,我安置下來,再和你打電話。
掛了之后,她迅速地翻著同城頁面,在高鐵站附近找了個酒店。
趙方晴刷卡進入到房間后,直接把行李一丟,拉開了椅子,撥通視頻電話后把手機立在了桌子上。
鄒煦接通,趙方晴看到他在走廊里抽煙。
趙方晴哄著他說:“咱們見一面吧。有些話該當面說的?!?/p>
鄒煦很決絕:“不見了。”
趙方晴:“我想知道為什么?為什么要分手。”
鄒煦:“我現在無法再給你提供情緒價值了。”
趙方晴皺了皺眉頭,她沒有把這個東西看的重,他為什么要這樣說。
趙方晴哭著說:“我沒有,我現在可以照顧好我自己?!?/p>
鄒煦:“……”
趙方晴堅強的抹掉臉頰的淚,注意到鄒煦身旁有人路過,她隱約能從手機里聽到路過的人小聲問了句:“分手了?”
她永遠忘不了鄒煦當時的眼神,他特別肯定的笑著跟電話旁邊的人點點頭。
那個笑容仿佛昭告著,馬上就解脫了。
隔著屏幕感覺他很開心,蓄謀已久了吧。
趙方晴一瞬間平靜下來:“鄒煦,我很認真的再問你一遍,你想好了要和我分手?
鄒煦:嗯,想好了。
趙方晴腦子里不斷躍出之前他和那個女孩分手時,他說他還產生過想要見她的念頭,趙方晴努力拼湊好自己這顆支離破碎的心。她忽然覺得自己什么都不是,趙方晴駁斥道:鄒煦,你這樣會讓我覺得,我連你的前女友都不如。
還沒說完,就被鄒煦惡狠狠回懟道:“你別給我提這一出,趙方晴,你別跟她比。”
她心臟疼的厲害,上一次還是在家里,疼的差點暈過去。趙方晴喉嚨咽了一下,跟吞刀子一樣。
她沒有再大吼大叫,平靜的看著他,緊接著又有兩顆眼淚掉了下來。
趙方晴:“鄒煦,我憑心再問你一遍,你真的要和我分手嗎?”
鄒煦吐了口煙圈,“嗯”了一聲。
八九不離十,她已經能猜個大概,趙方晴輕蔑的笑了一下,自嘲的說:“嗯,好,分吧,對不起,是我打擾你了?!?/p>
這一次她還是揣著答案問問題,果然,又被她猜對了。
說完,趙方晴就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