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橋城到海市的高鐵一路駛過鎮江,青山隱隱水迢迢,山上寺廟若隱若現,鳥鳴聲聲。
如果換作以前,她一定會在折返學校的中途半路出家,獨自拉著行李箱開啟一趟歷時短暫,單屬于自己一人的漫游冒險。
鎮江有金山寺,西門正對江流,家喻戶曉的白娘子“水漫金山”便是出于此。
青煙裊裊,古剎虔靜,度一切苦厄。
……
趙方晴不愛哭,單純有些淚失禁體質。大道理誰不會說?真到了身心力行的時候,就會發現山重水復處處是艱難險阻。
臺風“蘇蘭”剛從海市過境,沙灘的椰子樹淋漓四垂,蟲鳴漸隱,涼意顯現。清澈的湖水碧藍色,東岸蝴蝶谷挺拔優雅的粉色木棉綻放的俏皮,以藍天為景,木棉花像情竇初開的少女一樣純凈美好。
人生道路會面臨無數分叉口,矛盾隨處可見,你總要學會慢慢的哀而不傷。
她把自己偽裝的很好。
“晴晴,去吃飯嗎?”
程冉從書架里抽出一本英文版的綠野仙蹤。
趙方晴搖搖頭推辭:“不去了,最近落下的課太多,剛借了班長筆記,很多都需要補。”
程冉把書揣在懷里:“好吧。”
程冉走后,趙方晴關上門,看著桌子上的手機,大家都不在的時候,她的心才能勉強平靜些。這個時候,才會打消顧慮,否則要么會擔心自己的情緒會打擾到別人,要么擔心被別人批判。
手機彈出信息。
趙勝安:到學校了嗎?
趙方晴:到了。
趙勝安轉了五千塊錢給她:有什么想買的買點兒,讓自己開心一下。
趙方晴上下滑動聊天框,他哪兒來的錢?顏春榮那個鐵公雞能給他錢?想來又是提前跟老板預支的工資,打算等最后過年時在總收入里扣。
趙方晴沒收:謝謝爸爸,我沒什么想買的,現在的錢也夠花。
伏在桌子上寫了四十分鐘,手機上的鬧鈴響了,趙方晴拿著洗漱用品準備去浴室洗澡。剛伸手拉開衣柜門,程冉拿著可樂從外面回來。
她推門的動作很輕,進來后肩膀貼在門上,面露尷色,嘴唇張了張,欲言又止。
趙方晴“嗯?”了一聲問:“怎么了?”
程冉:“晴晴,我問你個事兒。你別不開心。”
趙方晴:“怎么了?說吧。”
程冉一步步走過去,放下手里的書:“先說好別生氣。”
趙方晴從衣撐子上取下衣服,笑著看著她:“你說吧,不會生氣。”
程冉突然有些心疼的看著她:“你和……你和……鄒煦……分手了?”
趙方晴手上的動作定格了兩秒,腳底跟灌了鉛一樣:“你聽誰說的?”
程冉委婉的過去拉她的胳膊,想要安慰她:“也沒誰……排隊打飯的時候聽幾個男的議論著,之前跟你一起吃飯的時候有見過幾個,所以面熟。”
趙方晴點點頭,她應該能猜到了,那些也是他的好朋友,他交際圈蠻廣的。
程冉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早知道不給你說了。”
趙方晴關上衣柜,蠻不在意的說:“沒事兒,分都分了。”
去澡堂的路上,她反復回味程冉說的話,想著他們會怎么編排自己。一路心不在焉,沒抬頭走的很快,腳下失了平衡,到浴室門口時輕歪了一腳,腳踝鈍痛。手腕的鐲子沒磕地,始料不及的斷成了兩截。
前后看看,還好沒人,這個點兒來洗澡的人很少。不至于讓別人看到自己這副狼狽樣子然后被嘲笑。她憐惜的拾起地上的兩半鐲子看了許久,這是在暗示她什么嗎?
鉆進浴室很快洗完澡,趙方晴回到宿舍拿起手機翻看鄒煦的朋友圈。
很久沒有動態了。
經過一番內心掙扎,趙方晴發信息給傅髯。
趙方晴:在嗎?
傅髯發來一個問號“?”。
趙方晴:你問問鄒煦在哪兒呢?
傅髯:怎么了?
趙方晴:沒事兒問問。
傅髯:等會兒,我問問他。
趙方晴:好。
五分鐘后,傅髯送上一張截圖。
傅髯:打游戲不打。
鄒煦:不打。
傅髯:怎么了?
鄒煦:寫論文呢。
傅髯:在家呢?
……
幾句簡單的話語,再沒了下文。趙方晴心里松了一下,鄒煦給傅髯發了論文,看樣子就是在住的地方。
她怎么還在在意他?怕他真的無縫銜接?他身邊那么多人,就算真的無縫銜接了,那又怎樣?除了趙方晴有很重的感情潔癖,心里一時半會兒的會受不了。
重新點開鄒煦的聊天框,還停留在他的那幾句。
鄒煦:談戀愛的本質是給對方提供好的情緒價值。我們之間并不合適,你說的,趙方晴你總得找到適合自己的人吧,我不能拖著你,謝謝你的理解,我們分手吧,希望你能遇到你理想的人。
喜歡一個人,她就算是個人人喊打的惡人,你都能找到她身上的好,不喜歡了,就算她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施粥布善,你也會覺得她在裝模作樣,假清高。
趙方晴苦笑了一下,強扭的瓜不甜,所以她從不去扭。
需要做出糾正的是,鄒煦話里有一點錯誤,從頭到尾都是他單方面一廂情愿的認為談戀愛只是一個提供情緒價值的過程,這一觀點和姜萊蠻像。
放到趙方晴身上,完全不適用。
她對鄒煦心動的點兒從來都不是全方位保姆式的無底線縱容。是他自己那樣認為而已,趙方晴看穿從沒拆穿過,任憑他們之間的關系走向無力的結局。
因為她知道,鄒煦讀不懂她,他們的精神思想不在一條線上,無論她說什么,都是別有用心,都是蓄謀已久。
諸如再多不滿,惻隱之心下還是有喜歡的。畢竟是真心喜歡過的人,怎么可能說忘就忘,她需要的是時間。
空調的熱風導致夜里空氣很干,趙方晴總是愛踢被子,第二天就發燒了。
從那以后,她幾乎每天晚上凌晨兩點都會被噩夢驚醒。鄒煦一如既往沒有理過她。時而隔幾天,會看到他發動態,不是在臺球廳就是在網吧。
趙方晴找楊開??打聽了他前女友的自媒體賬號,里面有她的照片,拿手機看出個洞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別。那女孩兒早有了新的男朋友,從頭到腳,也就她的眼睛最有辨識度。
躺在床上,她經常凌晨看手機。
看他的最新動態,看他最近在做什么,看他的興趣愛好,看他最近關注了什么。
大概是從偶然發現他總是經常頻繁的給一個ip屬地廣州的女生點贊開始,雖然也有其他女生,單獨那個穿著鵝黃衣服棒球服的吸引了趙方晴的注意力。
她一眼就鎖定了照片里女孩的雙眸,內眼角窄,外眼角寬,典型的吊梢眼。和他的前女友如出一轍。
趙方晴笑容僵硬,愈發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莞莞類卿?雖然只是知道一點他們的故事,趙方晴覺得,他一定很愛她。可是莞莞類卿,不也是另一種人格上的侮辱嗎,這種存在真惡心。
自己呢?看明白的也知道是他覺得孤獨寂寞時的下下策。趙方晴躲在被窩里,一個沒忍住眼淚流了出來。
躺在她下鋪的程冉問:“怎么了?晴晴。”
趙方晴“嗯”了一聲解釋:“沒有,感冒還沒好,有點難受。”
人怎么會在分手之后活得這么肆意灑脫,趙方晴心里的答案只有一個“從來沒愛過。”
裝作深情的人也不過是一時興起。
外面還有很多人等著看她笑話。她不是談了個什么多牛的男朋友嗎?她男朋友不是多帥嗎?他男朋友不是挺有本事嗎?不還是照樣甩了她。
隔了一段時間,趙方晴看到鄒煦在凌晨給那個女生的博客下留言:你在哪?
又隔了幾天,留言:出來,來打麻將。
趙方晴無時不刻的在心里罵自己手賤,明知道點開會失望,明知道會難過,偏偏還要看。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趙方晴心里冒出的另一個聲音一直在找補:他這樣做是不是也是在怪她不再多挽留他一下,如果再多挽留挽留,會不會結果不一樣。
趙方晴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現實,面對鄒煦已經不喜歡她的現實,面對鄒煦一開始就沒那么真心喜歡她的現實。
隔了幾天她不發朋友圈了,他就會突然冒出一個動態。她開始發動態了,他又跟人間蒸發了一樣。愛情不是博弈,這種幼稚的行為只會慢慢的消磨所有情分。
她對他有恨嗎?有的。
恨他在自己最無助的時候甩開自己。
恨家里人都掛念關心著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他卻一個人在外面逍遙自在。
爺爺臨死之前都在擔心她的終身大事。他是她第一個帶到家里的男生,是她爺爺閤眼之前,見到的自認為能夠讓趙方晴托付終身的人。
單獨想起他的時候,囿于心軟,她心里還有留戀的。只要想起趙德林,她的心里就有一股無名的怒火。
寒假的雪夜,趙方晴回到家坐立難安。
猶豫了好久,終于在輸入法里編輯了想說的話。
趙方晴:鄒煦。
她喊了他的大名。
那邊發來一個問號。
趙方晴:我的書還在你那兒嗎?
鄒煦:不知道,應該在家,不知道塞哪里去了。
看啊,她給他的東西他從來不重視,隨隨便便一丟就不知道放哪里去了。趙方晴可笑的勾起嘴角:嗯,那你回去找找吧,找到了,就還給我吧。
隔了五分鐘,鄒煦回:放假了,我回去找找。
嗯,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她心里空落落的,再拾不起來什么。趙方晴有氣無力的癱坐在沙發上,右手控制不住的發抖,像一朵半凋零的花。
他是有多討厭她,怎么連見一面也不肯,這似乎成了趙方晴心里的一個執念。
兩頰淚順著滑下來,他的東西,她這兒好像也沒有多少了。她從來沒有故意扔掉過,爺爺離世后,趙方晴專注力經常不集中,總是會莫名其妙地遺忘東西。
鄒煦曾經買給她的耳機不知道怎么丟了。
鄒煦買給她的鐲子突然碎了。
鄒煦買給她的掛件意外斷了。
這是在說明什么?連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嗎。
冥冥之中想告訴她什么?
……
過完春,鄒煦回海市辦手續。
趙方晴坐在宿舍給他發信息:書帶來了嗎?
鄒煦:帶了。
趙方晴:行,放門衛吧。
鄒煦:我直接找個跑腿的給你送過去不得了。
趙方晴:不用了,我自己去拿。
下樓的時候,她隱約瞥見了他的身影,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一個側身躲了起來。
趙方晴自嘲,她有那么可怕嗎,無所謂了。趙方晴去到門衛,書被安穩的放在桌子上。封面光滑如水,她拿起后在手里翻了翻,和嶄新的無異,除了趙方晴在書里寫的幾句注釋,完全沒有被翻過的痕跡。
的確,他也不像個會看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