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曾活在別人口中過,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的人生滑溜的墜入了下一個至暗節點,困頓的漩渦卷得她無法自拔。舌頭如此柔軟,攻擊起人來,要比刀子插在身上還疼。
圖書館內,桌子上的茶水冰冰涼涼。
四級英語試卷旁,手機屏幕突然亮起,隨之而來的是一條提示音。
“在嘛在嘛?方晴姐姐。”
趙方晴看了一眼手機屏幕,顧嚴致?
他給自己發信息干什么?他和鄒煦關系挺好的,趙方晴沒和他說過話。懸而未決,鄒煦今天在學校,會不會是他?
趙方晴:?
顧嚴致:沒事兒就不可以聊聊天啦。
趙方晴:……
我和你有什么可說的?閑的了。
趙方晴:有事兒說事兒。
顧嚴致:裝什么裝,你真賤。
顧嚴致:你有朋友嗎?要不你去多買點雞飼料吧,多吃點,可好吃了。
趙方晴緊緊握著手機,嘴角彎成倒船帆。身體里所有血液都在往臉上涌,耳朵也特別燙。
趙方晴克制著打字:你什么意思?
顧嚴致:沒什么意思,發錯人啦,開玩笑。
趙方晴沒再理他,這種玩笑很好笑嗎?下一秒她就精準鎖定了幕后主使者,除了鄒煦還能有誰。他們認識,這種話真像能從他嘴里說出來的。
時間一長,通訊錄里多了五六個人經常給她說一些難聽的話,多是和鄒煦熟悉的。字句之間,話里話外無論是直白的還是隱晦的,唯一不變主旨都是在罵她,趙方晴忍了下來。
罵得多了,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句話,屢見不鮮。這種報復手段,是不是太過幼稚了些。
她想把他們都刪了,但是她不能,刪了這群敗類玩意兒,他不就知道她已經動怒了,達到了他的目的,讓他們在背地里嚼舌根兒?尋開心?那萬萬不能夠。
自損一千,她也要折兵八百。
發呆時,趙方晴安靜的在日記本里寫下一句話:鄒煦,看著我痛,是不是就如你的愿了,我現在很難過,你開心了吧。
為什么?憑什么?
作惡的是別人,恐懼的卻是她。
漸漸的,趙方晴清晰感覺得到趨利避害,很多人在不自覺的遠離她,她們在背后議論她,三言兩語總會輕易鉆進她的耳底。甚至于平常能說上幾句話的人也開始和她漸行漸遠,連程冉也是對她愛答不理。
梧桐大道永遠有個形單影只的,就是趙方晴。
時不時,他們還會故意問她:“我怎么不見你有朋友?為什么別人不給你玩,你不找找自己的原因?”
“趙方晴,你有朋友嗎?”
“趙方晴,怎么沒人跟你站一起呀!”
“趙方晴,你小姐妹呢?”
她能理解一個人的苦衷,一個人是如何的成長到今天,她甚至理解世界的灰黑白,立場不同,選擇不同。但她理解不了為什么人會滿口胡言,睜眼說瞎話。哪怕和他們沒有任何關系,照樣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叫囂、起哄、背刺。
從來如此,便對么。
……
冬日的太陽燦爛且不溫暖,休息日,趙方晴一覺睡到了中午十二點,下床后拉開窗簾,她慶幸今天是個好天氣,趙方晴換了身媽媽寄來的新衣服,心臟還是悶悶的。
看著桌子上的日歷,她已經很久沒出去走走了。趙方晴回到椅子前坐下,翻著某書上貼的海市的小眾景點。
指尖在屏幕徘徊,心神不寧。思緒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讀著讀著就滑到了華靈寺。相鄰的幾篇帖子六七千點贊,熱度很高。
趙方晴點開一篇名叫“許愿必成——華靈寺”的帖子。
五湖四海網友的評論飛的花枝亂顫。
ccccy:去華靈寺一定要把名字住址許什么愿望都說清了,千萬不能有漏洞。
小李不吃栗子:@cccy為什么?
住在云上的兔子:哈哈哈,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華靈寺是不顧人死活的靈。
微笑熱愛生活:你們都求錯了,漢傳佛教祈愿才算今生,華靈寺不一樣,人家主修來世福報,這怎么說得通?!注意!!!祈愿不是許愿!!!從來沒有許愿這一說。
momo:我的天呀,怪不得,我從華靈寺回來之后,生活就不那么歲月靜好了。
cccy:@momo主打一個已讀亂回?
momo:@cccy誰知道呢。
小豹子:我和我的朋友們都說了,他們就是不信邪,結果好了吧,從華靈寺回來后背兩年了。
gx330:許了愿回來,跟男朋友分手了,養了五年的貓貓也死了。
微笑熱愛生活:要發愿而不是許愿,你們懂嘛!我佛只保佑無欲無求之人。
……
植物神經紊亂導致心悸胸悶的那種瀕死感,令她的大腦控制不住的往一個地方想。
趙德林走的這么不設防,很多時候她心情淡淡的遠眺窗外急風驟雨,全部都很正常。卻又會在某刻看到陽光下路邊的一只螞蟻,突然心臟痙攣,就這么一言不合的崩潰了。
以前睡不著的時候,她總會在腦子里編些各種浪漫治愈瑪麗蘇章節,把自己哄睡。
那天之后,一切開始變得不一樣。
躺在床上,趙方晴閉著眼。腦子靜不下來,一條一條的細數著自己人生中犯過的所有錯,大的小的、善意的、刻意的、哪怕是無意之間的。
種種經歷,她在不斷的復盤和懺悔,深入自我折磨,自己不肯放過自己。
去年,路邊看到有小朋友打架,她沒有上前阻攔。前幾個月,她跑到草坪上,不小心踩死一條青蟲。看到路邊的瞎了眼的流浪貓,她沒有主動上前喂食。
街頭落魄乞丐,她有一次沒有自掏腰包。
……
暗夜襲來,趙方晴睡著的時間越來越晚。從凌晨一點拖拉到凌晨四點,慢慢的開始間歇性幻聽,總覺得樓道里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傻子。
身弱之人精神能量過于強大,最禁不住反復思慮。很多事情越琢磨就會越覺得不對勁兒,想要健康就要心大,少推敲,不思量。
她,終是做不到。
床頭正對門口,噩夢頻頻,老是感覺門前站著一個面目可憎的女人,有的時候還覺得有什么沉重的壓在自己身上。頭動不了,脖子動不了,哪怕意識清醒,再三掙扎就是動不了。
逢至凌晨五點,規律性的聽見耳邊有人哭,再加上隔三差五的夢見趙德林,夢中趙德林總是委屈流淚。不是坐在輪椅上看著夕陽,就是無望的躺在床上。他給她托夢,總跟趙方晴喊著冷啊冷。
夜夜復夜夜,她的精神堡壘一點點的被瓦解。
從海大到華靈寺二十公里,她固執的不肯乘車,徒步走了4個小時。
到了華靈寺門口,趙方晴沒有進去,精神渙散的站在門口望著居高臨下的牌匾。四下無人,一墻之隔。趙方晴失魂落魄的去到紅墻根兒前緩緩跪下,雙眼無神,她額頭輕輕貼著冰冷的墻面,一只手扶墻,另一只手垂落在地上。趙方晴在心里默念:我知道錯了,把爺爺還給我吧,我真知道錯了。
高樹枝葉伸出墻頭,落日余暉吝嗇的收斂笑容。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月初,距離寒假沒幾天,趙方晴接到趙勝利的電話。
趙勝利:“最近在學校怎么樣?”
趙方晴刻意的笑了笑:“挺好的。”
趙勝利猶豫了一下:“我給你說件事兒,你知道后盡量平和好心態。”
趙方晴:“嗯?怎么了?”
趙勝利:“你爸住院了。”
果真一道晴天霹靂,趙方晴追問:“怎么回事?”
趙勝利:“和你爺爺一樣。”
操,他媽的這病是有遺傳?!怎么一個接一個?!趙方晴在心里氣罵道,周身被一種空蕩蕩的氣流裹挾。
窗戶吹進來的風,讓她嘴唇發紫。
趙方晴:“你在哪?”
趙勝利:“漢衢。”
趙方晴:“你不是在長沙嗎?”
趙勝利:“前幾天我回家了一趟,你爸不在,聽說是帶著沈崢和冬總來漢衢出差了,我在家待了幾天,昨天剛返回長沙就收到你媽的電話,我急忙買票來了,長沙離漢衢不遠,我們現在都在漢衢中部戰區醫院。”
趙方晴仰頭看了一眼天花板:“你現在在醫院?需要我回去嗎?”
趙勝利:“不用,我和你媽照顧他就可以。”
趙方晴緩了緩:“那我爸,他現在怎么樣?”
趙勝利:“沒什么大礙,在輸液。”
趙方晴“哦”了一聲,趙勝利又接了句:“別擔心,他年輕。”
趙方晴難掩擔憂:“你讓我看看他。”
趙勝利把攝像頭翻轉過去,趙勝安已經睡著了。
熱氣騰騰的雙眼讓人無能為力,趙方晴忍了忍:“行,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給我媽打個電話問一下。”
趙勝利:“好。”
趙方晴掛了電話,撥了顏春榮的電話。
有生之來,她第一次見顏春榮掉眼淚。
電話那邊顏春榮在醫院樓下買飯,看到顏春榮紅了眼眶,趙方晴心疼的也想哭,手機攝像頭轉移了方向,趙方晴沒有把眼睛露出來。
趙方晴聲音顫抖:“喂,媽,我爸是怎么回事兒?”
打完飯,顏春榮找了個人少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他們來漢衢出差了,酒店里,我聽沈崢說早上他們在一樓大廳等了你爸好久他都沒下來,沈崢給他打電話他也不接,感覺不對頭,等他們上去找人的時候,推開門,你爸就倒在地上,上衣都沒穿。就近打了120,沈崢第一時間給我打了電話,我聽說后趕緊買票就來了。”
顏春榮委屈的伸手抹了兩下眼淚,趙方晴抽了兩下鼻子,顏春榮接著說:“我給你講,你爸早就有這個預兆了,煙酒不斷,平時說他,他什么時候聽過。”
趙方晴沒接話。
顏春榮看了一眼手里的飯:“我先不給你說了,閨女。我給你爸還得再買一套睡衣。”
趙方晴點點頭:“嗯,你去吧。”
空曠的教室里,她捂著嘴哭出聲來,撕心裂肺。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哪兒錯了!
手機振動,一個不長眼的在這個時間給他發了條信息:方晴姐姐,今天在干嘛呀?
“我操你媽,你是不是活的膩了,你該死了?!想見閻王爺就他媽出門自己往車上撞,別犯賤的再來招惹我!你爸媽怎么生了你這種不是東西的東西,義務教育喂了狗了吧!去你媽的,傻逼敗類,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趙方晴恨不得說盡世間最惡毒的話,詛咒他們萬福不享,百事不順,不得好死。
對面鴉雀無聲。
該屏蔽的屏蔽,該刪的刪,連同鄒煦一起。
……
趙方晴恨他已經恨的牙癢癢了。
鄒煦,我這輩子就算是死,都不會再多看你一眼。祝你再納良緣,迎百金之女,白頭永結,步步高升。
從今后,你我之間只有老死,絕無往來。
窗外的葉在悄悄腐爛,風把所有臘梅香往教室里吹,她的鼻子早已哭的不通氣,暗淡的冬色中,樹枝搖擺的詭異,烏桕樹的葉子早就落干凈了,海市的烏桕樹掛不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