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濃稠地鋪展在窗外，盧米安的目光穿透那層黑暗，緊緊鎖在窗外的夜色之中。街邊，車輛如同訓練有素的士兵，竟在同一時刻突兀地停頓了一下。奇怪的是，沒有一輛車因急剎而慣性前沖，就好像時間的齒輪陡然卡了一下，又迅速恢復運轉。短暫的凝固過后，那些車輛仿若什么都沒發生過，再度流暢地行駛起來。可兩秒之后，它們又一次重復了這樣的停頓，隨后繼續前行。這一幕在盧米安眼中，就如同在觀看一幀一幀緩慢播放的監控錄像，每一個動作都被拆解，顯得極為詭異。
不單單是車輛如此，就連賣炒粉炒面的小販和他們的顧客，也被卷入這場不正常的卡頓之中。小販手中顛鍋的動作猛地定格，鍋里的食材還維持著翻炒到一半的姿態；顧客舉著筷子，夾著食物的手懸在半空，臉上的表情也被凝固。整個都市像是陷入了一場被施了魔法的夢境，大范圍的密偶化現象，讓盧米安的脊背瞬間爬上一股寒意。他心里清楚，能造成這般景象的，恐怕只有天尊或者愚者先生才有這樣通天徹地的能力。
盧米安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內心的慌亂，精神高度集中起來。他明白，眼前這狀況，絕非他個人能力所能抗衡。唯一的出路，便是在自己也變成綠偶之前，主動退出這個夢境。可他并沒有立刻行動，他需要時間，用信息粉碎刪除手機上的重要聯絡人，好在這一切他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此刻，他還有些許時間，去細細觀察這詭異變化背后是否暗藏著什么關鍵信息。
十幾秒的時間轉瞬即逝，盧米安感覺自己的思緒猛地掙脫了束縛，不再像之前那般腦袋里仿佛塞滿了漿糊，混沌不清。他抬眼望去，窗外路上的汽車已然恢復正常行駛，那些商販和行人也重新有了生氣，各自忙碌起來。
“你咋不動，想啥子呢？”老夏又一次側身，臉上帶著幾分疑惑，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身上之前經歷過的異常，語氣里滿是催促，“周周米安，盧盧米安。”
盧米安眼睛微微一動，臉上迅速堆起一抹嬉笑，說道：“哎呦，我肚子痛，去上廁所。”話音剛落，他便像一陣風般越過老夏，朝著本樓層的公共衛生間飛奔而去。
老夏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好笑地罵了一句：“懶牛懶馬屎尿多。”
盧米安一頭扎進一個隔間，迅速反手鎖上門。他深吸一口氣，毫不猶豫地施展靈界穿梭。剎那間，空間仿佛被撕裂，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現時，已然置身于另一處公共衛生間的半空。他目光一掃，見隔間內空無一人，這才緩緩地、輕飄飄地落了下去，再次反鎖上房門。
這里，正是查拉圖斯特拉住的那個酒店。盧米安此前在秋紅月醫院李克已的病房前守候過，還特意到這邊來轉了一圈，仔細地踩了踩點。原本主動刺殺查拉圖斯特拉的計劃，因為種種變故被耽擱了，如今已改成利用李克已埋伏可能出現的敵人。雖然距離行動時間還有些寬裕，但他一直秉持著多做準備的原則，以免查拉圖斯特拉使出什么間接手段來清除隱患，到時候備選方案就能及時轉正，發揮作用。
盧米安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面鏡子，輕輕放在水箱上面。他深吸一口氣，雙手緩緩按在鏡面上，只見他的身影頓時前傾，整個人如同一縷青煙般頃刻虛化，融入了玻璃鏡面，順利進入了鏡中世界。他如同鬼魅一般，穿梭過查拉圖斯特拉套房的玻璃隔架。映入眼簾的，是一面實實在在的鏡子。盧米安不敢有絲毫大意，沒有將臉湊近玻璃鏡面，而是刻意隔了一段距離，小心翼翼地窺視起房間內的情況。他不確定查拉圖斯特拉目前是否已經回到酒店，說不定還在外面忙于應酬。可他心里明白，絕對不能使用占卜的方式去探尋對方的位置，否則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動真正占卜家的警覺，給自己招來滅頂之災。
然而，下一秒，一道身影闖入他的視線。那道身影身著黑色西裝，白發略顯凌亂，正掛在吊燈上，隨著微風輕輕地搖晃著，像極了一具吊死者的尸體。
“查拉圖斯特拉？”盧米安忍不住低呼出聲，眼中滿是震驚之色。查拉圖斯特拉竟然被愚者先生吊了起來，就如同他曾經吊死神使那般。“這是我下午對周明瑞做出的暗示，難道真的起作用了？我原本只是想讓查拉圖斯特拉被踢出夢境，還準備付出自己進入夢境的一次機會作為代價呢。”
盧米安正思緒翻涌間，就看到查拉圖斯特拉身上掉下一塊塊扭曲蠕動的透明蠕蟲。這些蠕蟲剛一接觸到床上和地面，便如同陽光下的雪花，迅速淡化，直至消失不見，仿佛它們從來就只是虛幻的幻影。
緊接著，一道人影緩緩從虛空中浮現出來。那道人影同樣身穿黑色正裝，頭發全白，臉上留著較為濃密的胡須，眼睛深藍至近乎無光的純黑，散發著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氣息。
“查拉圖斯特拉，又一個查拉圖斯特拉，而且這個還是活著的查拉圖斯特拉。”盧米安喃喃自語，眼睛瞪得滾圓，死死盯著眼前的一幕。
只見活著的查拉圖斯特拉揚起腦袋，面無表情地望向懸掛在吊燈上的自己。那懸掛著的身影很快便和之前掉落的蠕蟲們一樣，變得透明淡化，直至徹底消失不見。“剛才被吊起來的，是查拉圖斯特拉的歷史投影。他肯定是提前察覺到了危險，所以召喚出歷史影像來代替自己。否則以序列7這個層次，歷史影像根本維持不了太久。”盧米安在心里暗自推測。
盧米安收回目光，沒有再繼續看向查拉圖斯特拉，生怕被對方察覺。大阿卡那牌們提供的資料，對占卜家的序列3古占學者的能力介紹得頗為詳細，可到了序列2，只是簡單提及了何為愿望，何為奇跡。再往上，關于愚弄和嫁接這兩個名字，大阿卡那牌們幾乎都未曾提及，都是后來為了解釋具體事情時才稍微提了那么一下。
盧米安站在漆黑虛無的等候區，結合自身經歷和查拉圖斯特拉剛才發生的事情，腦海里迅速梳理出一些推測。“初步可以肯定，這是我白天提示周明瑞帶來的異常。我所處范圍內的行人和汽車都受到了密偶化的影響，不只是我自己。這說明我對周明瑞的提示確實引來了天尊的注視，可因為是白天做的提示，所以天尊沒辦法精準鎖定我，只能大概畫出一個范圍，進行集體式的密偶化。我要是用非凡能力反抗或者掙扎，肯定會迅速被天尊鎖定。而如果我選擇退出夢境以規避危險，天尊的目的也就達成了，讓我消耗掉一次進入夢境的機會，這招真是太奸詐了。我對周明瑞的提醒同樣被愚者先生感知到了，查拉圖斯特拉這個名字也被他知曉，于是查拉圖斯特拉遭遇了有針對性的快速滅偶化，好在這被歷史孔隙內的影像承受住了。”
“查拉圖斯特拉為什么現在看起來這么淡定呢？是因為他無面人的身份嗎？又或者說，他確信在新的變化出現前，愚者先生的注視只會來這么一次，躲過了就真的躲過了。明天得讓羅珊試探一下周明瑞，看他還記不記得查拉圖斯特拉的威脅。如果記得，而查拉圖斯特拉又沒有再遭遇滅偶化或者被踢出夢境，那應該是天尊提供了幫助，用歷史投影的一次死亡化解了本次危機。我們能不能用類似的方法確保不會被踢出夢境呢？或許他從他人口中得知的威脅和當面的刺激還是有所不同，所以芙蘭卡和查拉圖斯特拉的遭遇才會不太一樣。”
想到這里，盧米安又悄然望向鏡子外面。只見查拉圖斯特拉像個沒事人一般，穩步走到門口，抬手打開房門，幾名隨從魚貫而入。他和隨從們熱烈地討論起明天的商務談判事項，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從未發生過。
盧米安心里一陣遺憾，他剛才還在暗自思量，要不要趁著查拉圖斯特拉歷史投影被吊起來，本體出現的絕佳機會，來一次突襲式的暗殺。他現在的詛咒有著不被紙人替身轉移的特性，只要能影響到的確實是本體，就有成功的可能。他又看了看那些隨從，暗自掂量他們之中有沒有可能存在非凡者。思索再三，盧米安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鏡子的玻璃墻面，穿梭回了廁所內。
他剛走沒幾秒，房間內的查拉圖斯特拉和他的隨從們像是察覺到了什么，或是半轉身體，或是側過腦袋，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了客廳半邊沿處映著夜色的玻璃窗，眼神里透著警惕與疑惑，仿佛在探尋那一瞬間的異樣究竟來自何方。
在一家廉價的酒店內，空氣中彌漫著陳舊與廉價混合的氣息。房間不大，家具簡單且略顯破舊。安東尼剛剛與郭登接觸完畢，出于謹慎，他選擇自我隔離，此刻正睡在床鋪的邊緣，眼睛不時看向門口與窗戶，等待著可能到來的狀況。他沒有拉上房間的窗戶，窗外的都市夜景映照進來，哪怕在深夜，霓虹燈依舊閃爍，車輛川流不息，行人偶爾匆匆走過。這外面的景象對他而言，是一種參照，他要通過觀察外面的世界，來和自身的狀況做對比，以捕捉任何細微的異常變化。
坐了一會兒，安東尼站起身來，緩緩走到窗口，原本只是想再確認一下外面的動靜，卻不知不覺被這深夜依舊流光溢彩的都市情景吸引。他的目光在那些閃爍的霓虹、穿梭的車輛以及偶爾路過的行人身上一一掃過，心中卻莫名有些不安。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強烈的頭暈感如洶涌的潮水般向他襲來，讓他的身體晃了晃，不得不伸手扶住窗框。
幾乎同時，他感覺到周圍的空氣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巨手一下子抽干了，不，更準確地說，他有一種強烈的錯覺，仿佛自己被一股強大而未知的力量狠狠地丟出了這個世界，與周圍的空氣徹底隔離起來。緊接著，他的思維開始變得混亂不堪，就像老舊的機器卡頓運轉，每個念頭都難以順暢地產生。他的雙手不受控制地伸向喉嚨，似乎想要把氣管抽出來，以此來讓自己回到原本的世界，那種窒息感和絕望感不斷攀升。
“這和芙蘭卡的描述很像，接觸過多也會導致自身被踢出夢境。更重要的是，我是在白天接觸的目標，且沒有暗示非凡能力力量的存在和詭異事件的暗藏，以這種方式接觸周明瑞都不會出現問題，郭登似乎比周明瑞要更特殊。”安東尼在混亂的思維中努力保持著一絲冷靜，審視著自己所掌握的知識，試圖從過往的經驗和認知里找到這次異常的答案，同時在心里思考著這次實驗的每一個過程。
隨著這種詭異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安東尼覺得自己快要抵擋不住了，呼吸也愈發困難，就在他覺得自己即將失去意識的時候，他突然靈機一動，借助那個試圖將自己踢走的力量，拼盡全力主動退出了夢境。
他猛地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酒店那略顯斑駁的黑色天花板，以及透過厚厚窗簾縫隙映進來的緋紅月光。這樣的景象是夢境都市所沒有的，他曾聽芙蘭卡講過現實中的情況，所以對此并不陌生。他簡單確認了一下自己攜帶的東西，摸了摸口袋里的物品，又感受了一下身體的狀況，確認沒有異樣后，便翻身下床，拖著還有些發軟的雙腿走向洗漱室。其實在夢境都市的時候，他本來也打算去衛生間的。
過了一陣子，安東尼聽見“砰砰砰”的敲門聲，那節奏沉穩且有規律。無需多問，他自然知道外面正是正義女士和蘇西女士。安東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房門。不出意外，他看見大阿卡納牌持有者正義女士那端莊溫和的面容，以及她身旁那條溫柔知性的金毛大狗蘇西。
不等他詢問，正義女士便先開了口，嗓音溫和而關切地問道：“你為什么離開夢境？”
“我是被踢出來的。”安東尼略帶疑惑地回答道，眼神中還殘留著剛剛經歷詭異事件后的迷茫。
這位女士輕輕搖了搖頭，發絲隨之微微擺動，說道：“我雖然不能再影響到愚者先生的夢境，但也在一定程度上監控夢境時間變化，我沒有發現你有被夢境排斥的跡象。”
“可是……”安東尼剛想反駁，但他沒有質疑正義女士的說法，畢竟她在這方面有著獨特的能力和敏銳的感知。說完，他便將自己如何接觸郭登，怎樣自我隔離的細節，以及剛剛經歷的種種遭遇完完整整、詳詳細細地講了一遍。
正義女士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安東尼的話，她微微瞇著眼睛，神情專注，不時輕輕點頭，似乎在腦海中梳理著這些信息之間的關聯。直到安東尼講完，她才輕輕頷首，開口分析道：“我認為你感受到的是內心的恐懼，你的恐懼將圣杯二的描述變成了實質，讓你誤認為自己正在被踢出夢境，于是選擇主動脫離。”
安東尼聽后，陷入了沉思。作為心理醫生，他和正義女士都很清楚，這種程度的恐懼，毫無征兆地突然襲來，是極不正常的。
“這才是你白天初步接觸郭登帶來的恐懼，和郭登的接觸誘發了我對踢出夢境這件事的恐懼，并讓它在凌晨時達到最高峰，演化出近乎實質的幻覺。”安東尼回想起之前的情節，那些在記憶中還清晰無比的畫面一一浮現，他逐漸認可了正義女士的推測。他若有所思，低聲喃喃道：“這也是天尊注視的一種表態，是他某種能力的象征，或者郭登的特殊，和那位不直接相關，另有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