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寫寫當時普通民眾的生活)
舊日時代
銅線上的晨光
更夫陳大爺?shù)陌鹱觿偳眠^辰時,鎮(zhèn)口的老槐樹下已經(jīng)騰起白茫茫的蒸汽。那是鐵匠鋪的王麻子在試新打造的蒸汽錘,通紅的鐵塊被夾在鐵砧上,錘頭落下時震得地面發(fā)顫,火星子濺在晨露里,像撒了把燒紅的碎銅。“陳大爺,您瞧這玩意兒!”王麻子摘下熏黑的護目鏡,露出被蒸汽熏得發(fā)紅的臉,“以后打馬掌不用掄大錘了,燒足了煤,這鐵疙瘩能頂十個壯漢——就是費煤,得跟發(fā)電站勻點。”
發(fā)電站的煙囪正吐著灰煙,與鐵匠鋪的蒸汽纏在一起,在半空織成張灰蒙蒙的網(wǎng)。架線工小李踩著木梯往電線桿上爬,麻繩在腰間勒出深深的紅痕,他腳邊的工具箱里滾出個銅哨子,是去年從海邊撿的海螺改的,吹起來比鐵哨子更響。“王師傅,您這蒸汽錘的氣管別跟電話線纏一塊兒!”小李低頭喊,扳手在晨光里劃出道弧線,“上次張屠戶家的殺豬刀碰了電線,整口鍋都帶電,差點把他燙禿嚕皮!”
王麻子嘿嘿笑,用鐵鉗夾起塊冷卻的馬蹄鐵拋過來:“給您的梆子加個銅箍?再用蒸汽錘敲出花紋,比您那老木頭耐用十倍。”陳大爺接住馬蹄鐵,冰涼的弧度貼合掌心,上面還留著錘打的凹痕,像串沒敲完的摩斯電碼。他想起年輕時走夜路,全靠這梆子壯膽,敲一下,鎮(zhèn)子的輪廓就在黑暗里清晰一分。現(xiàn)在路燈亮了,電線桿子比樹還密,可他總覺得,敲梆子的聲音能滲進磚縫里,比電流更實在。
魚市的銅腥味與齒輪聲
穿過老槐樹的陰影,魚市的木棧道已經(jīng)熱鬧起來。漁婦們蹲在青石板上剖魚,銀亮的魚鱗濺在她們的藍布圍裙上,像撒了把碎鏡子。張寡婦的攤子前擺著個新物件——鐵皮做的冷藏箱,上面蓋著塊浸了海水的麻袋布,是從淘汰的蒸汽船上卸下來的。“陳大爺,嘗嘗剛凍的海蠣子!”她用銅刀撬開貝殼,冰碴子順著刀尖往下掉,“這箱子通了電,能凍三天不化,再也不用天不亮就往鎮(zhèn)外跑了。”
冷藏箱的鐵殼上焊著圈銅邊,是用舊漁網(wǎng)的銅墜子熔的,邊角被砂紙磨得發(fā)亮。陳大爺想起去年夏天,魚市的魚臭了半條街,張寡婦抱著發(fā)臭的魚哭,說那是她男人出海前撒的最后一網(wǎng)。現(xiàn)在有了這鐵箱子,漁獲能多放兩天,張寡婦的兒子在學堂學認字,課本上印著輪船的圖樣,說以后要造能自己制冷的船,讓魚從海里撈上來就凍著,運到省城還是新鮮的。
木棧道盡頭的修船廠,老木匠正給新船裝螺旋槳。那螺旋槳是鑄鐵的,葉片上纏著浸過桐油的麻繩,防止海水腐蝕。“以前靠櫓搖,現(xiàn)在靠這鐵葉子轉,”老木匠用鑿子削著船板,木屑在晨光里飛,“可船底的龍骨還得用老松木,泡在水里五十年不爛——就像人穿皮鞋,腳底還得墊布鞋墊,不然硌得慌。”他腳邊的工具箱里,除了錛子、刨子,還多了個銅制的量規(guī),上面刻著毫米刻度,是從西洋貨船上拆下來的,量木頭比木匠尺準。
染坊的蒸汽與電碼
染坊的晾布繩上,靛藍色的土布與絳紅色的機織布并排掛著,風一吹,像面彩色的帆。老板正用蒸汽熨斗熨布,那熨斗是銅制的,連著根膠皮管,通到后院的蒸汽機上。“以前用烙鐵,燒紅了燙布,現(xiàn)在這玩意兒自動發(fā)熱,”老板擦著額頭的汗,蒸汽在他眼鏡片上凝成白霧,“可染缸還得用陶土的,比鐵缸保色,就像釀醋得用瓦罐,用玻璃罐總差股味兒。”
染坊的伙計正往晾布繩上掛新染的布,他手里的木桿頂端包著塊銅皮,是從廢棄的電報線上截的,防止磨斷布面。“學堂的先生說,這電線能傳字,”伙計指著架在染坊上空的電話線,“就像咱們?nèi)静迹杨伾讲祭铮沁吘湍苁盏健徊贿^他們傳的是字,咱們傳的是色。”他兜里揣著個小本子,上面用炭筆畫著電話線路圖,是跟架線工學的,說以后想當電報員,不用跑郵局就能收發(fā)消息。
后院的蒸汽機“突突”地轉著,煙囪里冒出的煙與晾布繩上的蒸汽混在一起,在陽光下畫出七彩的虹。管蒸汽機的老李頭正往爐膛里添煤,他的鐵鍬柄纏著圈銅線,是從舊電纜上剝的,防滑。“這機器吃煤比人吃飯還勤,”老李頭拍著機器外殼,鐵皮被拍得“咚咚”響,“可齒輪還得用機油潤滑,跟以前的水車軸上抹豬油一個理兒——不管啥新鮮玩意兒,離了老法子都轉不動。”
學堂的鐘聲與新學問
學堂的鐘聲敲響時,陳大爺正好走到門口。孩子們正圍著黑板上的電路圖嘰嘰喳喳,先生用教鞭指著畫著電池、電線、燈泡的圖,說這叫“直流電”。“就像咱鎮(zhèn)的小溪,水順著一個方向流,”先生比劃著,“以后還有交流電,像河里的漩渦,轉著圈流,能傳得更遠。”
角落里的舊課桌上,擺著個奇怪的東西——用墨水瓶做的電池,銅絲纏著鐵釘,連著個小電鈴。這是高年級的學生做的,一按開關,電鈴就“叮鈴鈴”響,比學堂的銅鈴還脆。“這叫伏打電堆,”學生小王驕傲地說,他爹是修表匠,家里有各種小零件,“等我學好了,就做個能響的門鈴,安在我家鋪子門上,客人一進門就響,不用我爹總往外瞅。”
教室的墻上,新舊地圖并排貼著:一張是手繪的鎮(zhèn)地圖,上面標著河流、橋梁、老槐樹;另一張是印刷的省地圖,標著鐵路、電報局、郵局。先生正給學生講火車,說從省城坐火車到縣城只要一天,再坐蒸汽船到鎮(zhèn)上,比以前騎馬快三天。“可火車也得沿著鐵軌跑,”先生指著地圖上的鐵軌,“就像咱鎮(zhèn)的路,以前是土路,現(xiàn)在鋪了青石板,走起來穩(wěn)當,可還是那條路,從東頭到西頭,長短沒變。”
傍晚的鎮(zhèn)口
夕陽把鎮(zhèn)口的老槐樹影子拉得老長,陳大爺坐在樹根上,看著來往的人。張屠戶推著輛新做的板車,車輪是橡膠的,比木輪輕便,上面裝著剛宰的豬肉,用冰塊鎮(zhèn)著,冰塊是從縣城的制冰廠運的,裝在保溫箱里,到鎮(zhèn)上還沒化。“以前得大清早殺豬,太陽一出來肉就變味,”張屠戶擦著板車,“現(xiàn)在有了冰塊,中午殺的肉,傍晚賣還是新鮮的——這箱子是鐵皮的,里面墊著棉花,跟咱冬天穿棉襖一個理兒,不讓冷氣跑出去。”
修鞋鋪的老板正給雙皮鞋釘掌,鞋是西洋貨,鞋底卻要釘上本地的鐵掌,不然在青石板上打滑。“洋人穿皮鞋,可走咱鎮(zhèn)的路,還得用咱的鐵掌,”老板用錘子敲著釘子,“就像那電話,洋人的機器,咱接上線,說的還是咱鎮(zhèn)上的話。”他鋪子里的釘子盒里,除了鐵釘子,還多了銅釘子,是給電報局修發(fā)報機用的,比鐵釘子防銹。
架線工收工了,扛著梯子往發(fā)電站走,梯子的橫檔上纏著麻繩,防止打滑。“明天去鄰鎮(zhèn)架線,”小李笑著說,“他們鎮(zhèn)的曬鹽場也想要電話,說要跟咱鎮(zhèn)比著產(chǎn)鹽——以前比誰的鹽白,現(xiàn)在比誰報數(shù)快,世道真是變了。”他腰間的工具包里,除了扳手、螺絲刀,還多了個小本子,上面記著每個電線桿的位置,用鉛筆標著高度,比以前的土辦法準多了。
陳大爺拿起梆子,在手心敲了敲,“咚”的一聲,渾厚的響聲穿過漸漸暗下來的街道,與發(fā)電站的機器聲、學堂的讀書聲、魚市的叫賣聲混在一起。他想起年輕時,鎮(zhèn)里只有一口老井,現(xiàn)在家家戶戶安了自來水,可老井還在,井臺上的青石板被井繩磨出深深的槽,像時光刻下的年輪。
遠處的鐘樓又敲響了,“當、當、當”的聲音落下來,陳大爺扛起梆子往家走。影子在路燈下拉得忽長忽短,他腳下的青石板上,有銅錢大小的凹坑,是以前馬幫的馬蹄踩的,現(xiàn)在上面印著電線的影子,像給舊坑蓋上了新印章。
這鎮(zhèn)子就像塊被時光浸泡的老木頭,新的紋理一層層長出來,卻總帶著舊年輪的印記。銅線上的電流與老槐樹上的蟬鳴,蒸汽錘的轟鳴與鐵匠鋪的風箱聲,電話里的聲音與染坊的號子,都在這夜色里慢慢融成一鍋粥,熬出股又新又舊的味兒,像張屠戶家燉的肉,放了新香料,卻還用著祖?zhèn)鞯纳板仭?/p>
陳大爺摸了摸懷里的梆子,木頭被汗水浸得發(fā)亮,上面的刻痕里藏著幾十年的故事。他想,或許不用等太久,這梆子就該掛起來了,掛在發(fā)電站的墻上,讓它聽著機器的響聲,就像老人聽著孫子的笑,知道這鎮(zhèn)子在往前走,卻從沒忘了來路。電線在夜色里閃著微弱的光,像條銅制的河,載著新日子,往更遠的地方流去,河底卻還沉著老鎮(zhèn)子的石頭,硌得穩(wěn)穩(wěn)的,不漂也不晃。
銅線上的星子
更夫陳大爺?shù)陌鹱忧眠^亥時,鎮(zhèn)口的老槐樹下還飄著淡淡的煤煙味。架線工們白天沒干完的活計攤在樹根旁:半截木梯斜倚著樹干,梯腳用麻布纏了圈,防著蹭掉樹皮;工具箱敞著蓋,里面的扳手、螺絲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最底下壓著張畫滿符號的圖紙,邊角被汗水浸得發(fā)卷。陳大爺蹲下來拾起草叢里的銅螺絲,這玩意兒比銅錢小,卻比銅錢沉,上面的螺紋密得像芝麻,他想起年輕時用的木楔子,敲進木頭里能穩(wěn)當十年,可現(xiàn)在架線工說,這銅螺絲能扛住十年海風,比木楔子牢靠。
樹杈上掛著個臨時接的燈泡,玻璃罩上還沾著泥點,是從發(fā)電站勻來的。電流通過時,燈絲紅得像根燒紅的細鐵絲,把周圍的電線照得透亮,那些銅線在夜色里彎出柔和的弧線,像誰在空中撒了把發(fā)光的銅絲。“陳大爺還沒睡?”守夜的小李從電線桿上跳下來,他安全帽的帶子松了半截,垂在胸前晃悠,“這線得連夜架到曬鹽場,明天一早就要試機,老張頭說趕在大潮前通了話,好報新鹽的產(chǎn)量。”
小李的帆布褲腿卷到膝蓋,露出小腿上的傷疤——上個月爬電線桿時被碎瓷片劃的,現(xiàn)在結了層硬痂,像塊小小的鱗片。“以前爬樹掏鳥窩都怕摔,現(xiàn)在踩著木梯往十米高的桿子上爬,倒不怵了。”他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攥緊麻繩往上爬,木梯“咯吱”響了聲,“您瞧這線,看著細,能拽住三個壯漢的重量,比麻繩結實十倍——就是冬天凍得硬邦邦,得揣懷里捂軟了才能接。”
鹽倉的月光與齒輪聲
曬鹽場的鹽堆在月光下泛著青白的光,像覆了層薄霜。老張頭提著馬燈在鹽倉周圍轉,燈芯爆出的火星落在鹽粒上,瞬間就滅了,連點煙味都沒留下。“這鹽性子烈,見火就滅,”他用馬燈照了照新釘?shù)碾娫捑€木柱,柱腳埋在鹽土里,裹著層厚厚的桐油布,“去年有個商隊在鹽堆旁抽煙,火星子剛掉地上,‘滋’地一聲就沒了,倒把那伙計嚇了一跳。”
鹽倉里的加法機還亮著盞小燈,是用廢棄的油燈改的,燈座上纏著圈銅線,通到發(fā)電站的備用線路。老張頭掀開鹽倉的木門,鐵銹的合頁“吱呀”響了聲,加法機的齒輪還在微微顫動,白天算完的鹽產(chǎn)量數(shù)字映在玻璃罩上,像串凍住的水珠。“這鐵盒子比賬房先生的算盤金貴,”他用粗糙的手指碰了碰齒輪,冰涼的金屬上還留著白天按按鈕的溫度,“上次算錯了數(shù),它自己‘嘀嘀’響,比賬房先生的罵聲還靈。”
磅秤旁的接線盒已經(jīng)裝好了,銅蓋子上的螺絲擰得整整齊齊,像只縮起腳的瓢蟲。老張頭從懷里掏出塊擦布,是用染坊剩下的靛藍布頭縫的,在接線盒上擦了又擦,直到能映出自己的影子才停手。“明天通了話,第一件事就告訴縣城的兒子,”他對著月光叨咕,“讓他看看爹也能用上洋玩意兒,不用再寫信等半個月——上次他寄信說在省城見了會跑的鐵馬車,我還不信,現(xiàn)在看來,這世上真有比馬快的東西。”
修表鋪的銅屑與星光
陳大爺往回走時,修表鋪的窗還亮著燈。老鐘表匠的放大鏡卡在鼻梁上,鏡片反射著臺燈的光,像只圓鼓鼓的螢火蟲。他正用鑷子夾著個小齒輪往機器里放,那齒輪比指甲蓋還小,齒牙細得像頭發(fā)絲,得對著燈光才能數(shù)清個數(shù)。“陳大爺進來坐?”老鐘表匠頭也沒抬,手里的鑷子穩(wěn)得像焊在手上,“這玩意兒叫‘齒輪箱’,從西洋鐘表上拆的,能讓加法機算得更準,就像給算盤安上軸,珠子自己會動。”
鋪子里的銅屑堆在個陶碗里,閃著細碎的光,像盛了碗星星。老鐘表匠的兒子趴在旁邊的木板上畫圖,鉛筆尖在紙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點,連成電話線的模樣。“先生說明天教我們畫電路圖,”孩子舉起畫紙,上面的線條歪歪扭扭,卻標著“發(fā)電站”“鹽倉”“染坊”的字樣,“說電流走的路,就像水從井里流到各家各戶,只不過水看得見,電流看不見。”
墻角的舊木箱里,除了各式懷表、座鐘,還躺著個拆了一半的發(fā)報機。銅制的按鍵磨得發(fā)亮,彈簧上纏著細如棉線的銅絲。“這玩意兒比電話早來五年,”老鐘表匠終于放下鑷子,揉了揉眼睛,“那時候發(fā)電站剛建起來,發(fā)報員敲這按鍵,‘嘀嘀嗒嗒’像打快板,現(xiàn)在有了電話,倒沒人用了——就像以前的油燈,有了電燈,誰還愿意聞煤油味?可真遇上停電,還得靠油燈照亮。”
染坊的夜與蒸汽
染坊的蒸汽在夜里凝成了露水,掛在晾布繩上,像串透明的珠子。老板蹲在染缸旁攪拌染料,木槳劃過水面的聲音在夜里格外清楚,靛藍色的液體里浮出細密的泡沫,像揉碎的夜空。“以前靠太陽曬布,現(xiàn)在有了蒸汽烘房,”他直起腰捶了捶后背,腰間的圍裙還滴著水,“可這染料還得用老法子泡,靛藍草得在缸里漚四十天,少一天都出不了這色——就像蒸饅頭,酵母發(fā)得再好,面沒揉到位,還是酸的。”
烘房的鐵皮煙囪上,掛著個溫度計,水銀柱在月光下泛著銀光,指在六十五度上。“這玩意兒比手準,”老板用手指彈了彈溫度計,“以前靠摸布的溫度,現(xiàn)在看這銀線就行,多一度少一度都知道——只是摸了三十年布,手比這鐵疙瘩靈敏,閉著眼都能說出差幾度。”他腳邊的煤堆上,插著根銅制的通條,是從蒸汽船上卸的,捅煤比鐵條順手,還不生銹。
染坊的伙計正給蒸汽機加水,水桶是用舊的銅鍋改的,鍋底還留著補過的錫疤。“這機器今晚得轉通宵,”他往爐膛里添了鏟煤,火星子從爐口蹦出來,落在地上成了小小的紅點,“明天要趕工染批藍布,縣城的洋行等著用,說要做新式的工裝褲,褲腳要縫銅扣——您說奇不奇,洋人的褲子,偏要用咱鎮(zhèn)的布做。”
發(fā)電站的燈火
發(fā)電站的飛輪還在轉,“嗡嗡”的響聲在夜里能傳到半條街外,像頭醒著的巨獸。老張守在機器旁,手里的扳手在閥門上轉了半圈,蒸汽“嘶”地從管道里冒出來,在燈光下凝成白霧,裹著股鐵銹味。“這機器跟人一樣,得夜里歇口氣,”他用抹布擦著壓力表,表盤上的指針在綠色區(qū)域晃悠,“壓力高了要炸,低了不干活,比伺候小孩還難。”
墻角的木箱里裝著備用零件:銅制的閥門、橡膠的墊圈、鐵打的齒輪,都用油紙包著,上面寫著日期。“這墊圈是從省城買的,說能用半年,”老張拿起個黑色的橡膠圈,對著燈光照了照,“可我還是備著些麻繩做的墊圈,萬一缺貨,浸了桐油照樣能用——就像下雨帶傘,總得多備個草帽。”
窗外的電話線在風里輕輕晃,影子投在墻上,像條游動的蛇。老張望著那影子笑了,去年架線工剛來的時候,他還罵這玩意兒礙事,現(xiàn)在倒覺得離不了了。“昨天縣城來電話,說新的發(fā)電機下個月到,比這臺大十倍,”他往茶杯里倒了點熱水,水汽模糊了眼鏡片,“到時候不光鎮(zhèn)里夠用,還能分到鄰鎮(zhèn)——就像老槐樹發(fā)了新芽,枝枝蔓蔓能蓋半個鎮(zhèn)子。”
陳大爺走出發(fā)電站時,天快亮了。東方泛起魚肚白,把電話線的影子拉得老長,從發(fā)電站一直鋪到曬鹽場,像條閃光的路。他舉起梆子敲了敲,“咚”的一聲,驚飛了老槐樹上的麻雀,鳥雀撲棱翅膀的聲音里,還混著遠處鹽倉傳來的齒輪聲——老張頭大概已經(jīng)起來了,正用加法機算新鹽的產(chǎn)量。
梆子的余音在晨霧里蕩開,與發(fā)電站的機器聲、染坊的蒸汽聲、修表鋪的齒輪聲纏在一起,像根看不見的線,把新的舊的、鐵的木的、響的靜的都串了起來。陳大爺摸了摸梆子上的刻痕,那里還留著年輕時的溫度,而頭頂?shù)你~線上,正有微弱的電流在跑,帶著新一天的消息,往曬鹽場、往染坊、往每個亮著燈的窗口跑去,像晨光一樣,輕輕漫過鎮(zhèn)子的每道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