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明寶,初見阿布,是1993年的夏天,那一年我們6歲。
在那個物質相對匱乏的年代,對于農村出生的我們,暑期下河玩水是為數不多的娛樂方式。橫貫村子的烏拉河被夾在玉米地中間,每逢雨季,河水上漲,沖刷兩側造成土壤流失,村里人愛護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河道旁邊的人家就套上牛車,去北山拉些花崗巖堆砌在河邊護堤。由于剩下的河灘面積不大,所以“占領地盤”顯得格外重要。當然這一切要偷偷地進行,天知道河水暴漲的時候沖走過幾個孩子。然而不幸中的萬幸,每逢暴雨過后,田里往往有人查看水勢,一旦發現有孩子被淹,這人便一邊奔跑一邊呼喊著下游其他人,把在旋渦中轉圈翻滾、嗆到翻白眼的小孩截住,在認出是誰家的娃后,便單手拎著衣領給薅回去。這個倒霉孩子剛剛差點經歷一場生死啊,彼時嚇得四肢發軟,嘴唇鐵青,還沒等從驚恐中緩過神,馬上就會迎來屁股與拖鞋底的較量,大人們在這一點上意見出奇的一致——不準下河!
我趿拉著翠綠色的塑料拖鞋,那是用穿小了的涼鞋剪掉后梁改造的,鞋面鑲著三枚金黃色薄鐵片做成的蝴蝶結,由于鞋梁剪得不徹底,殘留一小截支棱著硌得腳底生疼,但我全然顧不上這些,趁著大人午睡,躡手躡腳地走到倉房拿出秘密武器--一條父親收廢品得來的漏氣的自行車內胎(充氣后可以作為游泳圈)以及隨時待命的打氣筒,約了翠翠和其他幾個小伙伴,嬉笑著向離家不遠的河邊走去。
八月的太陽把大地烤得暖烘烘的,狗子們也一改往日的凌厲,懶洋洋地躺在樹蔭下,瞇縫著眼,肚子隨著每一口呼吸此起彼伏,尾巴時不時地甩來甩去,驅趕落在身上的蒼蠅。午后整個村子都是安靜的,走到村外,草地里傳來蟈蟈和紡織娘爭先恐后的叫聲,一切又熱鬧起來。我剛扒開玉米葉子低頭準備鉆進去,河里隱約傳來了一群孩子的歡笑聲,顯然,有人捷足先登了。
我貓著腰回頭示意伙伴們別出聲,湊近后抄起幾塊土疙瘩,用力向水里扔去,想要“報復”這群入侵者,其他人也有樣學樣。面對突然襲擊,原本追逐打鬧的幾個人快速跳到河灘上,光著屁股朝著我們躲藏的方向叫罵,大家一哄而散逃走了,我忍不住向河里撇了一眼,一個男孩一絲不掛一臉茫然地呆愣在那里,可能是被嚇到了,等反應過來,“哇”地一聲哭了,轉而又像殺豬般的嚎叫,涂抹在身上的淤泥也顧不上清洗,最后蹦了幾下索性坐在水里,雙手錘打著河面,發泄心中的怒氣。
每次惡作劇之后,大家都心照不宣閉口不提,惴惴不安一整個下午,也沒見有人來家里告狀,懸著的心也漸漸放松下來。夜晚躺在炕席上,想起那個站在水里像泥鰍一般黑的男孩,雖然當時只是一瞥,就不經意間刻在了我的腦海里,每每想起嘴角就會不自覺地上揚。再次遇到他是一年后學校新生報到那天,我也知道了這個男孩的名字,阿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