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老師連續好幾天沒來學校了,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這天下午我和阿布放學路過她家時看見院子里圍滿了人,還有一群孩子攀在土墻上伸長脖子往里面看,由于人太多,我們擠不進去,只能急得在外面一會兒踮起腳尖兒一會兒蹦起來,可還是什么都看不到,只聽見倉房里面吵吵嚷嚷的還伴著女人的哭聲。旁邊的大人小聲議論著,“日子這么好過,為啥想不開。”說完一邊撇撇嘴,一邊發出“嘖嘖”的聲音。
很快村支書開來了一輛手扶式拖拉機,由于趕得太急,車后揚起了一片塵土,還沒等停穩,鄭二就抱了兩捆稻草鋪在車上,有人遞過來一床棉被,院子里的人群也齊刷刷地讓出一條路來,我看見孫老師披散著頭發,雙眼緊閉面無血色,被幾個人抬了出來,經過我身邊時隱約聽見她嗓子里發出“哼哼”的聲音,衣服上還有一堆黏糊糊的嘔吐物,那味道十分刺鼻。可能是我站得太近擋住了路,不知被誰推了個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阿布趕忙把我扶了起來。他們剛把孫老師放上去,車子就啟動了,鄭二和孬喜還有幾個親戚扶著車廂圍欄跳了上去。她婆婆追了出來,一邊跑一邊哭著:“造孽啊,造孽啊,沒法活了。”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可是有一點是顯而易見的,這事很嚴重!
晚上胖嬸烀了小土豆咸菜,剛出鍋就讓翠翠給我們端來一大碗,正趕上飯點,母親留她和我們一起吃,翠翠看了看桌上的煎蛋,二話不說脫鞋就盤腿坐在了炕上。見我心不在焉的,她往我跟前湊了湊,小聲地說:“你是不是還在想孫老師的事?聽說她喝農藥了!”
“為啥?”我瞪大了眼睛震驚地問。
“我母親和二嬸在家聊天,邊說邊罵孬喜狗日的沒良心,我只聽到這一點兒,她就讓我出來送菜了。”
父親朝我們使了個眼神,示意吃飯的時候不要閑談,小心嗆著。翠翠見狀吐了吐舌頭,乖乖地扒了幾口飯,又大張著筷子使勁夾了一塊煎蛋塞進嘴里,嚼幾下就吞了下去,隨著還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兒。胖嬸見翠翠半天還沒回去,就過來尋她,此時我們剛吃完飯正在外屋刷碗,她朝我們看了一眼就閃進屋里去了,最后還不忘隨手關了一下門。我放慢了手里的動作,比了個“噓”的手勢,翠翠心領神會,和我一起躡手躡腳地來到門口,把耳朵貼在門上,聽著里面的動靜。胖嬸喝了一口水,說:“孬喜家的今天喝藥了,說是因為孬喜在外面不學好,這才剛結婚幾年,就在外面找小姐!”母親示意她小點兒聲,后來聲音就斷斷續續聽不清了,但是大致的經過算是弄清楚了。
孬喜如今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圍著師父虛心學藝的少年了,他做的面食可以說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憑著刻苦鉆研的勁頭,自己又琢磨著做了幾款蛋糕出來,這幾年也算是賺的盆滿缽滿,在縣城開了兩家蛋糕店,胡師傅的饅頭店他有空也幫忙照應著。剛結婚那兩年他覺得雖然自己沒啥文化,但媳婦是老師,他又在縣城謀了份不錯的活計,算是愛情事業雙豐收,村里沒人比他更體面了,每周末夫妻倆都膩在一起,偶爾孬喜回村里來,多數都是孫老師去縣城看他。隨著兜里的錢越來越多,抽好煙、喝好酒已經滿足不了他,又開始惦記起了別的東西。這半年他經常和狐朋狗友一起出入歌舞廳,最初只是找人陪著喝喝酒,漸漸地路數熟了就忍不住動手動腳,俗話說“久走夜路必撞鬼”,這次就被民警逮了個正著,光腳的哪能跑過穿鞋的,很快他就被按在了地上。
這會兒正是孫老師的語文課,校長過來敲了兩下門,示意孫老師出去一下,有人打學校座機找她,好像是縣里某個街道派出所的。孫老師聽了心里一驚,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孬喜出了什么事,和別人起沖突了?打架了?被騙錢了?一連想了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想到的是,他竟然去嫖娼,被派出所掃黃的民警抓了。警察對他進行詢問并做了筆錄,最后做出拘留七天并罰款的決定,重要的是拘留期滿后還要通知家人出面擔保,才能把人領回去。拘留也好罰款也罷,他都認了,唯獨通知家人擔保,他做不到,這么不光彩的事,怎么能讓他們知道呢,這無異于在打老人的臉啊!父母要強了大半輩子,因為他這個混賬狗東西做下見不得人的丑事在村里抬不起頭來,岳父岳母也得戳著他們全家的脊梁骨,孫霞就更不用說了,還不得跟他尋死覓活的!想到這兒,他打定主意絕不說出家里的地址,更沒有電話,此時他憑著自己的無知還心存僥幸,殊不知民警早就根據身份證查到了他的相關信息,也很快通過學校聯系上了孫老師。
接電話的那一刻孫霞感覺天旋地轉,胸口像被什么東西堵著完全透不過氣來,真希望此時有人能對著她的后背猛烈地捶幾下,辦公室里的老師很快覺察到了她的異樣,忙喊了幾聲,又拍了幾下她的肩膀,半晌才喘上氣,雙腿一軟癱在了凳子上,對方什么時候掛斷電話她都不知道,孬喜在哪個拘留所她也沒聽清,此時她痛苦的皺著眉頭,雙眼緊閉,嘴唇被咬得快要滲出血來。又過了好一會,才緩緩站起身,跟校長請了假,拖著沉重的腳步朝家走去。
孬喜是被他父親接回來的,只有家里這幾口人知道他做下了不要臉的丑事,學校老師知道他出了事,但具體什么事誰也不清楚。孫霞這幾天不吃不喝,嘴唇干得起皮,人都瘦了一大圈,眼睛也明顯凹了進去。她心里苦,身邊又沒人可以傾訴,跟娘家人說怕他們擔心,又怕過來鬧,到時想不讓人知道都難;學校的同事只知道孬喜被抓了,卻不知道為啥被抓的,要是知道他嫖娼......不,她不敢想下去,雖然犯錯的不是她,但總歸是她自己的男人啊,被人知道了這不光彩的事她還怎么在學校待下去呢!二嬸倒是很貼心,也會開導人,雖然兩人差著輩分,但是年齡相當,所以平日里走得很近,但她那個嫂子是個“大嘴巴”,萬一被她知道,就等于昭告了全村,她男人嫖娼。唉!虧自己還是個老師,是個知識分子,當初竟看上這么個男人!村里那些婦女,雖然平日里邋里邋遢的不修邊幅,也沒聽說哪家的男人出去嫖娼,就連她那齜嘴獠牙的婆婆,也把公公拿捏得死死的,不敢胡思亂想。如果被她們知道了,那么她平日里因為仗著有點文化而僅存的優越感就蕩然無存了,相反她會覺得低人一等,那是萬萬不能接受的,她害怕被人指指點點。但是這件事如果一直憋在心里,找不到發泄的出口,真怕哪天自己的心臟像氣球一樣炸開。天哪,為什么要給她出這樣的難題!
離婚,對,離婚,為什么不呢?遠離爛人,讓他自己在糞坑里爛著、臭著,她要跳出來,她還不到三十,還有大把的時間過活,總不能和他一起漚成糞吧!那么為什么要離婚,得事先找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吧。孬喜能賺錢,在外人眼里對她也不錯,看她平時吃的穿的,哪一樣不比別人好?他對賭博深惡痛絕,眾所周知誰賭他也不會賭,吃點喝點又算哪門子的原則性問題呢?就剩最后一樣了——嫖!想到這,她又“哇”地一聲哭起來了,這好像進入了個死循環,事情又回到了原點。
就這樣想了好幾天,想得頭疼了,就瞇一會兒,醒了又控制不住的繼續想,突然她猛地想到了什么,心里如釋重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春天公公買來給莊稼除草的農藥還剩了點,原先看在倉房里放著,不知道還在不在。想到這她顧不上穿鞋,光著腳就跑到倉房里翻找,最后在一個角落終于找到了。此時她感覺自己快要解脫了,什么丟人現眼的事都不會令她困擾了,去他的孬喜!去他的嫖娼!去他的!隨即她擰開瓶蓋仰頭喝了下去,那味道實在太嗆,咽下去的一瞬間嗓子火辣辣地疼,漸漸胃里翻江倒海,還抽筋似的,一陣惡心過后好像吐出來兩口。她婆婆見倉房們開著,過來瞧了一眼,這一瞧不要緊,嚇得她冷汗直流,張著嘴卻喊不出聲來,嘴里“啊啊”的叫著,急得直跺腳,鄭二聽見了動靜,過來一看也嚇得不輕,好在這個男人很有主見,驚嚇之余趕忙喊上在東屋炕上躺著的孬喜,又叫上幾個鄰居,找村長把手扶式拖拉機開過來,趕緊送醫院救人。
好在村子離縣城不太遠,也算送醫及時,孫老師被搶救回來了,但是她的肝腎受到了嚴重的傷害,需要靠終身服藥才能維持臟器功能。去鬼門關走了一遭,躺在病床上,忍受著身體的不適,突然,她瞇著的眼睛猛地睜開了,犯錯的不是她而是那個男人,生命這么寶貴,每人只有一次,還是要珍惜機會好好活著,只有活下來才能知道后面的人生有多精彩!雖然此刻心情依舊沉重,但清醒過來后仿佛有一束光照進了心里,如果事情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那就允許一切發生,放過別人,也放過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