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的課桌里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個玻璃瓶,里面是塑料吸管折成的星星,每顆都整整齊齊,空隙間還用紫色薰衣草干花點綴,足見制作它們的主人多么用心。第一個發現情況的是他同桌,教室里頓時像炸雷一般,很快全班同學都知道了,課間操結束時紛紛跑過來圍觀。
跳操時教室沒人,誰也不知道瓶子是哪來的,于是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此刻仿佛人人都變成了福爾摩斯。阿布低著頭被圍在中間,像做錯了事一般,臉一直紅到耳根,再到脖子,他雙手扒著課桌努力地用身體遮住瓶子,但還是被眼尖的同桌發現星星里面似乎還夾著一張紙條,于是大家一擁而上把瓶子搶過來,那是一張淺紫色的信箋,像薰衣草的顏色,上面寫了一首詩,卻沒有署名,隨后他同桌高聲朗讀了起來:
“在最美的年華,
遇到你,
我所求不多,
只愿與你,
赴一程山水,
一程風雨,
日日又月月,
月月又年年,
年年即此生……”
讀到最后,他還故意把“此生”兩個字的尾音拉得長長的,一只手捂著胸口假裝心痛,眼神里充滿著審視的意味,仿佛在說:“小子,被我逮到了,還不快從實招來”,旁邊幾個男生也跟著起哄,女生們則是捂著嘴在旁邊竊竊私語,一邊說還一邊用眼角瞟了幾眼阿布,此刻他無助地透過圍觀的人群搜索我的身影,我見狀一把搶過信紙,并大聲呵斥:“你們扒拉別人隱私的姿勢,比村口姨娘們還專業,是都想加入狗仔隊嗎?”話音剛落,不知誰勒著嗓子,發出怪異的聲音“此~~~生~~~”,進而惹來一陣哄堂大笑。此時恰逢上課鈴響,隨著班主任拿著教材進入教室,才算中止了這場鬧劇。放學時,幾個男生拽著阿布的書包帶,此起彼伏的“借我看看嘛”在校園里蕩出回音。
剛出校門,我把自行車停在路邊,對面是一片稻田,此刻暮色像融化的蜂蜜般在稻田里流淌。最后一縷斜陽正穿過云層裂隙,將稻苗尖端的絨毛染成半透明的金色。一陣微風掠過,整片田野便泛起綢緞般的褶皺,我卻無暇欣賞,倚著車身,陷入了沉思。不知什么時候阿布來到了旁邊,晚風拂過衣角,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要開口說什么,卻又咽了回去。沉默了一段時間,直到翠翠在不遠處招手,我才回過神,見到阿布窘迫的樣子,我挑了挑眉,示意他說下去,他卻把目光看向了別處,沒有作聲,我隨后識趣地提醒他:“回家吧,我也該走了。”阿布望著我離去的背影,半天終于從喉嚨里擠出三個字“我沒有”。我背對著他,嘴角微微揚起,一整天的陰霾瞬間散去,于是踏著自行車,只托晚風傳了句話:“誰早戀,誰可恥!”
晚上躺在被子里,不知怎么回事,平時習慣了窗外此起彼伏的蛙鳴聲,今夜卻吵得我心煩意亂。腦海里揮之不去的是那瓶五顏六色的星星,那個想與他共赴此生的人是誰?阿布知道她嗎?我把學校見過的女生全都在腦子里想了一遍,很快又一一排除了,最后也沒有頭緒,于是暗暗下定決心,明天我要早點去學校,當面問他。這個涌起的念頭瞬間又被否定了,為什么要問他?這畢竟是他自己的事。夜晚的燥熱使我沒有一絲睡意,被子上散發著洗衣粉的清香味此刻仿佛被放大了無數倍,熏得我頭疼。當窗臺的小鬧鐘指針跳過零點時,月光已經透過紗簾爬上了我的枕頭,枕芯里有曬干的小雛菊,是去年秋天我們三個一起在田間采摘的,翠翠說這有助于睡眠,便每人分了一些,枕上去耳邊傳來輕微的沙沙聲。
橫豎睡不著,我起身翻了翻抽屜,里面躺著一張精致的鏤空卡片,是五四青年節阿布送的,我和翠翠每人一張,封面印著幾朵燙金蘭花,旁邊點綴著星芒,打開的一瞬間響起了《蘭花草》的旋律,曲調悠揚,節奏舒緩。還沒等一曲終了,隔壁傳來父親的囈語聲,我嚇得趕忙合上卡片鉆進了被窩里,不知什么時候便睡著了。
星星事件沒了下文,議論聲也隨著光陰的流逝漸漸消失了。可我卻一直悶悶不樂,仿佛放在心里的寶貝被賊惦記上了,隨時都可能被偷走一樣。此刻球場上回蕩著阿布運球的聲音,我和翠翠倚靠在一起,閉上眼睛感受著晚風拂面,空氣里夾雜著花香,樹林里幾只小鳥啁啾著等待它們的母親回巢,遠處的村子里升起裊裊炊煙,真希望時間永遠被定格在這一刻。半小時后,阿布踏著夕陽朝我們走過來,伸手拉起我和翠翠,一切仿佛都沒有變,其實一切都變了,只有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