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市的霓虹閃爍,車水馬龍,張秧每天收拾好小吃店回到家,迎接她的總是那只叫“多多”的小泰迪歡快的叫聲與熱情的撲騰。
多多和張秧樂寧相依為命,一起生活了6年。它習慣了家里的舒適、小窩的溫暖,每天睡在柔軟的狗窩里,吃著進口狗糧,定期去寵物店修剪造型,一身煙灰色卷毛總是被打理得油光水滑,平時張秧帶它出去玩去小公園遛,多多用那小短腿優雅地邁著小步子的小樣,總是引人側目。
張秧她們剛到云山縣劉家寨那天,同樣引起了圍觀。
“這是個啥玩意兒啊?”梅芳二伯瞇著眼瞧多多,問道。
“爺爺,是狗狗,是泰迪,你看它長得多漂亮啊。”梅芳的侄女靜靜興奮地說道。
“像是只狗,可咋長得這么怪模怪樣,毛跟個毛線球似的。”梅芳二伯母一邊嗑著瓜子,一邊嘖嘖稱奇。
多多可不管眾人的議論,一頭扎進了旁邊的稻草垛,瞬間消失不見,只剩個小屁股撅在外面,拼命地扭動。樂寧好不容易把它拽出來,此時的多多,鼻子上掛著稻草碎屑,活像個滑稽的小丑。
任它瘋跑了一陣,樂寧帶它回梅芳家,打來一盆水,準備給多多清洗。多多卻像是見到洪水猛獸,拼命掙扎,濺得樂寧一身水。這一幕恰好被門外的嬸子瞧見,嬸子忍不住笑出聲:“哎呀,城里人養狗咋這么費勁,咱農村的狗,下河溝里打個滾,抖抖毛就干凈了,哪用得著這么折騰!”
吃飯的時候,問題又來了。多多平日里吃慣了狗糧,對桌上的飯菜不聞不問,老人們稀罕熱情的多多,把自己碗里的肉骨頭扔給它,它只是嗅一嗅,就扭頭趴在一旁。二伯母心疼地說:“這狗也太挑食了,咱農村的狗,剩菜剩飯搶著吃,吃得可香了,養得還壯實。”
村里的孩子們聽說梅芳家來了一只“洋氣”的狗,紛紛圍過來看熱鬧。他們拿著自己平日里玩耍的小樹枝逗多多,多多被嚇得躲在樂寧身后,嗚嗚直叫。一個小男孩不屑地說:“這狗膽子咋這么小,我們村的大黃,追著野兔跑,可威風了!”
不到2天時間,多多的“事跡”在村里就傳開了,大家聚在一起時,總免不了議論幾句,大叔搖著頭說:“你說城里人養個狗,又洗澡又喂高級糧,還打扮得花里胡哨,真是嬌氣。咱養狗為的是看家護院,能吃苦、能干活,哪有閑工夫伺候這些。”
不過,多多的適應能力是真好。跟著樂寧靜靜在房前屋后跑了幾回,它開始習慣泥土的氣息,偶爾也會勇敢地去嗅嗅村里的大狗,雖然還是會被嚇得跑回來,但小眼睛里多了幾分好奇與探索的光芒。它甚至會偷偷叼起地上的小樹枝,學著村里狗的模樣,歡快地奔跑,引得孩子們哈哈大笑。而大家與多多相處下來,也漸漸發現它的可愛之處,盡管嘴上還是念叨城里人養狗的嬌氣,但看向多多的眼神里,多了幾分溫和與寵溺。
梅芳家喬遷宴上客的第一天,一大早就洋洋灑灑地下起了雪。午飯時分,被樂寧放在梅芳二伯家沙發上的多多跑丟了。熱心的劉永能一家三口,帶頭陪著張秧和樂寧上山尋找。
“多多,多多……”靜靜焦急的呼喊聲在寂靜的山林回蕩,打破了村子原有的安寧。親朋好友們聽聞,紛紛放下手中的活兒,戴上帽子、披上蓑衣走出來,默默地加入了尋找多多的隊伍。
“妮兒,別慌,咱們一起找!”梅芳二伯對張秧說道,青年們有人拿著長竹竿,在草垛、柴房周圍撥弄,生怕多多蜷縮在哪個角落里睡著了;婦女們則呼喚著多多的名字,一路沿著查看,雪水浸濕了她們的布鞋也渾然不覺;孩子們也沒閑著,小小的身影穿梭在房前屋后,眼睛瞪得溜圓,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這城里來的小狗,哪見過這么大的雪,可別凍壞嘍。”二伯母心疼地念叨著,滿臉的擔憂。
雪越下越起勁,天氣愈發寒冷,大家的手腳都凍得麻木了,可搜尋的腳步卻未曾停歇。靖靜的嗓子都喊啞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然而,直至正午,多多依舊毫無蹤影。看著大人小孩一身濕漉,滿腿泥濘,張秧于心不忍,只好勸阻大家不要在找了。籌辦酒席本來事情就很多,加上天氣不好,大家原本就有很多事情等著做,張秧實在不愿如此麻煩他們。
眾人散去之后,張秧內心的酸楚又涌了上來,那畢竟是朝夕相伴了6年的多多啊。張秧強忍著心中的酸痛,安頓好樂寧,冒雪蹲在水龍頭前,就著刺骨冰冷的水,把樂寧和靜靜滿是泥濘的鞋子刷干凈,才又換上罩衣,加入酒席幫忙的人群之中去。
黃昏時分,太陽勉強冒出頭,余暉如破碎的金紗,無力地透過窗戶,灑在屋子一角,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傳來,他們在屋外玩耍,其中一個孩子手中牽著一只小狗,瞥見那一瞬間,張秧的心跳陡然加速,飛奔而出,可湊近一看,卻不是多多,失望如潮水般將她再次淹沒。
暮色降臨,來做客吃席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張秧配合大家盛菜端菜,等做客的人吃好后他們幫忙的人才吃,之后收收洗洗,已經是夜間了。她上樓看了看樂寧,睡得很沉,想著她應該也不想吃飯,就沒有叫醒她,洗漱完畢就挨著她睡下了。半夜,一個嘶啞的聲音急促地喊道:
“多多,多多……”
張秧被驚醒,摸索著開了燈,看見樂寧竟然坐了起來。
“媽媽,多多……多多……在外邊……”
樂寧一字一頓,艱難地說著,張秧難以置信,又激動無比地,捂著嘴,流下了眼淚。樂寧15歲了,整整15年,這是張秧第一次聽見她的聲音。
樂寧焦急地下床汲著拖鞋,張秧似乎也聽見了門口的動靜,穿上鞋緊跟在她身后。打開門,全身濕漉漉的多多就躍了進來!它竟然真的回來了!樂寧身著一套象牙白保暖衣,一把抱住了滿身泥濘、凍得瑟瑟發抖的多多,用自己的體溫為它取暖。多多在她懷里哼哼唧唧,一雙黑溜溜的眼睛滿是委屈與疲憊,小腦袋一個勁地往她懷里蹭,仿佛在訴說著這一夜的驚險遭遇。
次日正席,天竟晴了,陽光正好。遠遠望去,紅通通的鞭炮紙屑散落一地,像是給大地鋪上喜慶的花毯。客人從四面八方趕來,有騎著摩托帶著一家老小的,有步行說笑結伴而行的,樸實的笑臉滿含情誼。桌上的菜肴,滿滿當當,堆成小山。自家熏的臘肉,透亮的油脂在陽光下閃爍,咬一口,咸香醇厚;清蒸的土雞,皮黃肉嫩,雞湯原汁原味,鮮香在舌尖打轉;還有大鍋燉的白菜豆腐,豆腐嫩滑,白菜吸飽了肉香,入口即化。酒是自家釀的包谷酒,清甜微醺,男人們端起大碗,一飲而盡,豪情萬丈;女人們則淺酌慢飲,笑聲在酒意里蕩漾。孩子們在席間穿梭,追逐玩耍,兜里塞著主家給的糖果,偶爾偷夾一筷子菜,做個鬼臉又跑開。老人們坐在上席,慢慢品著酒,回憶往昔,感嘆歲月變遷,目光里盡是滿足與欣慰。這一場農村酒席,吃的不只是美食,更是鄰里鄉親的互助情誼、濃濃的鄉土親情,在推杯換盞、歡聲笑語間,編織著鄉村生活最溫暖、最動人的錦緞,讓歲月沉淀的習俗,代代延續,熠熠生輝。
而對張秧來說,更是喜上加喜,失而復得的多多,終于愿意嘗試開口講話的樂寧,都讓她覺得,整個世界,仿佛和云山縣的天氣一樣,都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