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到工地的第二天,我就發現了他們的精明,我們背著垃圾需要走到馬路邊的垃圾斗旁邊把垃圾倒下去,那個垃圾斗很高,需要顛起腳才能看到里面,類似一個寬大的鋼鐵車斗,下邊有輪子。第二天,兄弟中的老二搬了一個梯子,他站在梯子與斗口,協助我把垃圾提上去并倒下,老大則抽出時間躲在工地里偷學技工的技能,一天下來,我的腿都站不直了,第三天,我到了的時候,我把梯子搬過去,站在了梯子上,準備和老二輪換著工作,老二來了的時候,看到我站在梯子上,眼睛立馬瞪得溜圓要冒了出來,指著我大喊:“你下來,你不能上去。”我問:“為什么?我們可以輪著來啊,一個人背垃圾,一次幾十斤,一天下來太累了。今天讓我上梯子,你背一天吧。”老二聽完罵了起來,我抄起垃圾斗里的一塊石頭向他扔過去,石頭太重了,他飛快的躲過去,大聲喊他的哥哥出來,壯碩的老大一出場,哥倆的氣焰頓時高漲起來,他們指著我的鼻子大罵,聲稱弄死我,工地上的工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興災樂禍的看起了熱鬧。老二撤走了梯子,我站在高高的垃圾斗上,一個人的嘴是罵不過兩個天津人的,天津人的語言水平,堪稱大師級別,罵人的水平同樣很高。我從垃圾斗里又抄起一根拆除下來的木棒,飛身從垃圾斗上跳下來,這時候老板的車剛剛開時院子,我飛身跳下的輕盈動作就讓他們吃了一驚,一根棒子被我舞弄地帶著風聲直撲兄弟二人,兩個人嘴皮子功夫了得,腳上的功夫也是很高,他們撒丫子就跑了,我在后面追著,老板鐵青著臉不敢拉架,鬼知道我的眼珠子會紅成什么樣子,我血氣方剛的年齡,怎么可能忍受這樣的挑釁。老板怕出事,打了報警電話,警察來了之后,直拉就把我拷在警車旁,被追跑的兄弟兩個沒敢回來,不知道他們躲在哪里,大概是怕身份暴露吧,老板上去跟警察解釋,因為他雇傭沒有身份的人屬于違法行為,他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很快警察放了我,老板那天也破天荒的沒敢罵人,一幅若有所思的樣子,我又回來自己背了一天的垃圾。轉天去上班,老板遞給我一張支票,告訴我工地上暫時沒有活兒了。
我在工地上的所有紛爭都是和中國人進行的,在中國人的圈子里,你若太老實厚道了,你就會吃虧,所有臟活累活都是你的,你若是太過鋒芒畢露了,老板也不敢用你。在中國人的圈子里,與人相處永遠是一門學問,我們中國人的人情事這門學問應該位列全世界第一,然而我學不來,也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學處理人際關系上面,我要用有限的時間學習語言,用有限的時間去掙錢,掙更多的錢,一天幾十元絕不是我的目標,出來混,遲早要自己干的,我曾考上過警察和郵電局的工作,一年能有三萬左右的收入,父親問我:“你打算過這樣所謂的安穩的日子嗎?拿這些有限的收入?”其實我蠻可以在國內當警察的,我為什么要來美國當警察?我在國內有一份穩定收入不錯的工作,我為什么要來美國要一份穩定的收入?二者生活性質有什么區別?我知道我的初心就是掙錢,至于考上工作,只是為了證明一下自己的能力,就像是人們所說的內褲效應,我有,但是不必露出來宣耀。我堅定的回答我的父親:“我知道我來美國是干什么的。”是的,我要掙錢,我要爭口氣。人就是這么現實,那口要爭得氣,都充斥在所掙來的錢的數量上。
不去接受那相對穩定的工作就相當于我要在最底層掙扎學習尋找機會的時間拉長一點。這有什么關系呢?只要你有奔赴的目標并且堅持下去,遲早會達到你理想中的停靠站,人生最怕的不是奮斗,而是盲目。
因為打架被炒我并不是第一次,大概我們大漢民族骨子里有著好戰的基因吧。我不善于妥協,有一次,我在另外的一家工地做工,此時的我已經熟練的可以進行安裝工程或是其他的精細工作了,我那次是在五樓一玻璃窗的縫隙打膠,沒有任何防護裝置,我一只手把著窗框,另一只手需要溜膠,還要掌握膠和均勻程度,工頭姓林,叉腰站在樓下,有些欺生,他對我的工作相當不滿意,罵罵咧咧不止,在工地上沒有什么特別好的溝通方式,工頭們大多是以罵為主,顯出自己的威儀以及權勢,很多人對權勢的運用發揮的淋漓盡致,林工頭罵得興起,濤濤不絕,起初我并不想理會他,可罵著罵著,他居然用普通話罵上了娘,大概也是明白我聽不懂廣東話,這種罵毫無作用,有些像對牛彈琴,忍無可忍的我順勢把手里的東西向下砸去,他一愣,他沒有想到會有反抗工頭的工人,在唐人街,多少人怕得罪工頭而失去工作啊,很多人無可奈何的忍氣吞聲,紐約那么大,我還怕找不到出力氣的地方?我從樓梯上一路奔下去,工頭倉慌的逃跑了,輪到我追著罵他了,之與老板,我和工頭的重要性顯而易見,我自然是那個拿著支票走人的那個。
唐人街的職業介紹所還是很給力的,我不停止的在失業和就業的沉浮中游曳,免費學了不少東西,那時候趕上八大道改唐人街,隨處可見的工地,等于隨時隨地可以掙到的美元,我第一次學用炮錘是一個老板接了一單廣東人開得餐廳需要把餐館后院的水泥地拆除,老板認為我用兩個工就可以完成工作,給我一把炮錘讓我獨自一人去震碎清理水泥地面,第一天操作那個笨重的家伙,把我震得手都由麻木轉為刺癢,震碎后要把垃圾清理出去扔進馬路邊上租用來的垃圾斗里,第一天進展不是很順利,第一次接觸的工具怎么用都不順手,第二天稍微適應,干到夜幕降臨還剩下了一小條沒能干完,老板過來驗工,發現兩天的工時并沒有完成他的預期,他火冒三丈,把我痛罵一頓,支付了我兩天的費用,直接炒了我,我沒反駁他,因為我知道一天的工時是他的利潤,因為我的不熟練讓他利益受到損失,雖然挨了罵,但是我學會了用炮錘,我如饑似渴的學著用各種工具。
唐人街里有一個福建人用不停見工的方式生生練成廚師的故事,給我的啟示很大,一個福建偷渡過來的人,并不會廚師手藝,但是只有做廚師收入相對穩定且高,大概是每個月一千八百美元,還包吃,這個福建人用一把炒勺練習了一段顛沙子,直練的顛勺動作出神入化,這一天他應聘到一家快餐店當廚師,這家伙也是膽大且有心機,老板問他當過廚師嗎?他說當過,老板讓他試一個炒米飯,這個在家從來沒做過飯的家伙硬著頭皮,把米飯倒鍋里,打雞蛋,倒醬油加鹽,顛起勺來讓人看不出來破綻,老板一看這顛勺的手法像樣,嘗了嘗米飯說咸了,這小子態度特別好說可以改,這一天老板留下了他,到了炒菜的時候,讓他炒芥蘭蝦,切墩的把食材備完給他,他也是放到鍋里胡亂炒,只是勺顛得呼呼生風,菜炒出來自然是難吃的,老板忍不住罵他,炒個芥蘭蝦都不會?程序應該是這樣這樣,老板一頓數落,這小子按老板說的教程炒出來,味道可以,這道菜算是學會了,一天下來,老板一看不是那么回事兒,立馬給炒了,支付了一天的工資,美國不賴工資的方式成全了很多人。
這小子第二天又去別人家應聘,老板讓他做個拿手菜,他立馬做了芥蘭炒蝦,老板一看這勺顛得專業,芥蘭炒蝦也沒問題,就留下了他,結果到老板下單的其他菜的時候,又是胡顛出來的,自然口味是超級不符的,老板又是一番教導說出程序,他繼續操作一番,學會了第二個菜,到了晚上繼續被炒,拿著老板的工資,兩天學會了兩個菜,第三天繼續去應聘廚師,反正餐館那么多,也沒有人認識他,拿著兩個所謂的拿手菜,順利通關,學會第三個菜被炒,如此神操作一圈下來,學會了各種風味的炒菜,終于練成了廚師,順利入圍了廚師圈子。
我所做的,不停的失業見工,也恰好像是走了這個廚師的路,我要等到力量積聚到一定程度走出來自己干,別人能做老板,我是一定可以的,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一個好士兵,不想當老板的工人也一定是一個普通的工人。唯有所有細節上都做好了,將來自己做的時候,成功率會越高,那時候父親母親相對穩定的打工收入支撐著我一家一家的打零工學技藝。
我學會使用水平管、拉線打線和倒尺,是在曼哈頓的一間公寓裝修中,那天老板安排了三個工人去給公寓的地面做找平,處理。結果我們三個人,沒有一個人會做,老板放下我們離開的時候,我們面面相覷,不停的撓頭,那一刻我理解了那句古詩,白發搔更短的意思,但是現實容不得你舒發情懷搞什么詩情畫意,我們要把工作做下去,掙那一天的六十元美金,商量來商量去,無從下手,中午老板過來,看到愁腸百結的我們,氣得是七竅生煙,奈何臨時找人來不及,老板只好親自捉刀上陣,拿來水平管,墨斗,手把手教會我們,三天時間完工,我基本上也就學會了這些工具的運用,真是會者不難,難者不會啊,那次,我接觸到美國的實木地板的安裝,學會了母板與公板的交錯契合組裝,后來我也嘗試著想把中國的實木地板搞到美國做,但沒有成功,那次我接觸的地板品牌我還能清楚記得叫做OK地板。三天后我們三人拿著支票集體被炒,我沾沾自喜,又學了一個技藝。
被炒成為常態,每次見工我都抱著被炒的態度去迎接,我也曾遇到過對我又喜歡又討厭的老板,他喜歡我的踏實肯干,絕不偷懶,又討厭我的正直與善良。那次也是在曼哈頓,有一個來自上海的老教授買了一套別野裝修,老板帶我們去做外墻,那個老教授大概六七十歲,也有些風度,他的太太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兒,站在一起,年齡差感十足,我理解不了那么年青漂亮的女孩兒為什么會嫁給一個老頭兒,也許是為了錢?也許是為了解決在美國的身份?那時候美國的身份挺值錢,我入籍后也曾有中介找過我,給我大概十幾萬美金,會安排中國女人跟我假結婚,等辦完身份再恢復我的自由身,我沒同意,我的結婚證只想給我真正意義上的太太。我不愿意用幾年的時間應付一個陌生女人,或許是一個老女人也未可知,還要應對移民局不定時的突然襲擊檢查,想想就是很麻煩。
從我們進入別墅干活那天起,都是那個上海小媳婦忙前忙后,她總是圍著我轉悠,有工友戲謔的說小媳婦看上了我,還別說,從她那火辣辣的眼神里,我還真讀出了誘惑,有一次,不知道她是試探我還是開玩笑,讓我晚上留下來吃飯。嚇得我落荒而逃,在我掙錢的生涯里,我不可能給自己找麻煩,這絕對不是什么幸運的事情,更不是我所期待的什么阿春阿秋阿夏之類的智慧女人,桃花不一定是運,也許是劫。
那天我拆開外墻,發現一堆密密麻麻的東西,老板和其他工友圍上來,我對老板說:“我把這兒清理干凈再封上做外墻保溫吧”。老板仔細看了看,鐵青了臉對我說:“閉嘴,不許再說這件事情,馬上封上。”我還要堅持,其他工友對我使眼色讓我閉嘴,無奈我只好封上了,心里帶著很大一團疑惑,放工后,工友悄悄告訴我,那是白蟻,不處理干凈的話,這樁房子用不了幾年就出大問題了。老板為了搶工時隱瞞了這件事情。我心理像吃了蒼蠅一樣,總覺得自己干了昧良心的事情,干活兒的時候有些失神,對老板產生極度的厭惡,其實老板因此也忌憚了我,生怕我把這件事情捅出去,老板想炒掉我,又舍不得我干活比其他人更賣力氣,不炒掉我,看著我又覺得礙眼,終于他忍無可忍調我去了另外的一家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