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清莞清楚記得，回母家那日，是大年初六。

按常理，正月應是熱鬧非凡之時，可那時她正坐于月子中，足不出戶，也未有在木王府感受到年味。

木王府依丘陵而建，庭院后有窯洞。她在窯洞坐月子，冬天溫暖，火爐置于外廳，既無煤炭氣味，又隔絕了鞭炮聲。

如今，一年已逝。

正值寒冬臘月，她帶著牙牙學語、蹣跚學步的姬窈歸來，心中滋味復雜。

不知何時，雪花開始飄灑，猶如飛絮。

衛清莞坐在轎子里，思緒如這漫天飛舞的雪花般紛亂。

衛國公府位于京都之內，木王府則在郊區。

顯然，皇帝陛下用心良苦，將王爺們的府邸安置在京都郊外，既有距離感，又不失親近。

轎子行了約兩個時辰，半坡上的木王府映入眼簾。還是那樣的雕梁畫棟，重檐廡殿，可這次回來，不知要經歷什么。

轎子落于府前，門前卻空無一人，唯有漸漸變大的雪花，和雪花飄零中，門前蹲著的兩個石獅子。

母家兩位兄長頓時怒不可遏。

二兄長憤慨道：“這木王府也太目中無人了吧？明明已差人告知今日回府時辰，卻連個下人都未派來迎接！”

三兄長道：“這哪是世子妃應有的待遇？”雖然口里憤憤不平，可兩位兄長還是親自將幺妹的日用物品送進府里。

衛清莞看著兩位兄長氣沖沖的樣子，心中雖也有不滿，但更多的是一種無奈。

進入世子庭院，見一一女子身著花紅柳綠，光彩奪目，正指揮著丫鬟和小廝們擺放物品，兩位兄長不用猜也知是那木嫻郡主。

二兄長剛欲指責木王府禮數不周，木嫻郡主卻先開口：“喲，這定是二兄長與三兄長，多謝二位護送我美麗、高貴、端莊的長嫂和我可愛的小侄女回府。您看，本應木王府去國公府接長嫂回府，聞國公夫人極疼愛長嫂，特派二位兄長護送。木王府也不便打擾你們這份兄妹情意，便派我等在此候著……想來也有不少物品要擺放，就差丫鬟們打掃了院子和前廳，您瞧，這長嫂回府，天上的雪花都飄來歡迎了。”

這番話說得巧妙，又帶著嬌媚的笑顏，讓衛清莞的兩位兄長一時語塞。

嫻郡主又上前，拉著衛清莞的胳膊，親熱道：“長嫂在國公府定是備受寵愛，瞧這氣色、精神，越發風姿綽約。正巧，今兒個早晨，皇上傳父王、母妃進宮，是為大哥之事。聽說大哥回來了，在南國，以理服人、以情動人，未動一兵一卒平定山匪，恐將受嘉獎呢?！彼咸喜唤^，庭院頓顯熱鬧。

衛清莞看著嫻郡主那副得意的樣子，心中不禁涌起一絲反感。連她的夫君木安回來，她竟然都不知。

接著，嫻郡主轉向姬窈，從衛清莞牽著的手中接過來，將姬窈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滿臉燦爛笑容：“喲，我的小侄女，窈窈，想姑姑沒？”

姬窈烏溜溜大眼睛看著她，不發一言。

國公府中，窈窈每日見人眾多，也不怕生。

“叫，姑——姑。姑——姑。”嫻郡主撮著口教窈窈。

一歲的孩子正學說話，竟真發出：“姑——姑。”

嫻郡主大喜：“哎呀，火王府的明郡主，至今只會應‘狗——狗’；土王府的蓮郡主，還是‘嘟——嘟’呢。”一番比較，心中得意更甚。

“長嫂，我可不希望窈窈長大隨你喲。”嫻郡主道。

這話讓衛清莞心中不悅，心想：隨她怎么了？

嫻郡主接著說：“隨你，太磨嘰。讀書、繡花、化妝都磨嘰。”她也不顧衛清莞臉色的變化，繼續道：“要隨我哦。腹有才華，辦事干練，對人有情義。是不是？窈窈?！?/p>

窈窈不吭聲，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盯著她看，睫毛上落了一朵雪花，很是俏麗。

衛清莞心中暗道：“你腹中盡是餿主意，那算什么才華？對人表里不一，當我不知？”

但她未作聲。

在旁人看來，她衛清莞不過貌美，如花瓶一般，學識確實不及木嫻郡主。

衛清莞深吸一口氣，努力壓制著心中的怒火。她知道，現在不是和嫻郡主起沖突的時候。她必須忍耐，等待時機，為自己和女兒爭取更好的地位。她看著窈窈那可愛的臉龐，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保護好女兒，讓她健康快樂地長大。

母家兄長走后，衛清莞回到廳內，頓感冰涼

。廳內的布置依舊簡陋，沒有一絲迎接她回府的跡象。她坐在椅子上，心中充滿了失落和無奈。

而那邊，嫻郡主已當起了窈窈的先生，拿著一本書，翻開第一頁，念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p>

然后，扭過頭，對衛清莞說：“我們木家女子，定是最有才氣。孩子從小就得教，即便不會說，聽聽也好。”

見衛清莞不作聲，又道：“窈窈，繼續念哦。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看著廳內被剛燃起的炭火嗆得咳嗽、花容失色的長嫂，她心中滿是愉悅。

午后，一切收拾得差不多了。衛清莞小憩片刻，就帶著姬窈在西花園散心，也為等木安回來。

此時，園中臘梅花盛放，清香四溢。

衛清莞正望著梅花出神，嫻郡主翩然而至。

“長嫂，這梅花盛景可入得了你的眼？”

衛清莞聞聲，心中一緊，她聽出了嫻郡主話中的挑釁?！白允敲谰?。”

衛清莞盡量平靜地回應。

“哦？那長嫂可會吟幾句梅花詩？”嫻郡主嘴角勾起一抹譏笑。

衛清莞咬了咬下唇，道：“我雖不精于此，但也知曉梅花高潔。”“哼，不過是些皮毛?！?/p>

嫻郡主不屑地哼了一聲，“若不是你衛國公之女的身份，這世子妃之位哪輪得到你。”

衛清莞氣得臉色煞白，道：“我是你木王府三媒六聘，嫁進來的，豈容你詆毀?！?/p>

“三媒六聘？那不過是虛禮，長嫂還是認清自己的處境為好。如今，我大哥立下奇功，我看金帝應該獎賞我大哥幾位側妃才好?！?/p>

嫻郡主說完，轉身便走，留下衛清莞在原地氣得渾身發抖。

姬窈扯著衛清莞的衣角，奶聲奶氣地說：“媽媽，哭；窈窈，也哭?！?/p>

衛清莞蹲下，強忍著淚水，輕輕擦去窈窈臉上的淚花，

“媽媽不哭，窈窈也不哭。媽媽笑，窈窈也笑?！闭f罷，擠出一絲笑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就在此時，一小廝磕磕絆絆跑來，道：“稟告世子妃，世子在朝堂上觸怒龍顏，恐怕，要罰我們木王府一年俸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