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微曦，恭親王府門前早已備好馬車。王妃親自相送，目送桑嘉踏上禮佛之行。臨行前，桑嘉卻不住地向府內張望。
王妃見狀，笑著問：“桑嘉師父在看什么？”
桑嘉被說得一怔，隨即低頭掩飾：“啊？沒什么。”說罷上了馬車，神色間卻掩不住幾分失落。
忽然，一陣清脆如鈴的聲音自遠處傳來：“等一下！”
桑嘉聽到這聲音，探頭望去，只見靈羅提著裙擺跑得飛快，臉上帶著與平日截然不同的神采。他眼中一亮，唇角抑不住地上揚：“靈羅！”
王妃見此情景，心中好生歡喜，忍不住打趣道：“呀，小靈羅也來送師父？”
靈羅停在車旁喘了口氣，卻有些不自然地擺手道：“送什么呀？我只是來提醒他別忘了昨晚的承諾——送我《地藏菩薩本愿經》和《因果經》罷了。”
王妃聽聞，故作驚訝：“這兩部經書？府里不是也有么？”
靈羅聞言一怔，失望地低聲道：“啊？哦……”
桑嘉見狀，忙不迭地接口：“郡主放心，我答應您的賠罪禮，自然會親手送來！”
馬夫揚鞭驅車，車輪滾滾遠去，桑嘉仍不住地回頭揮手，而靈羅亦隨著馬車小跑了幾步，直到影漸遠，才依依不舍地停下。
王妃立在原地，面上帶笑。身旁侍女們卻忍不住竊竊私語，互相取笑：“郡主和小師父，果真是投緣。”
靈羅回頭瞪她們一眼，故作鎮定問：“笑什么呢？”
侍女香鷺掩唇道：“郡主和小師傅感情真好啊。”
“對呀，惺惺相惜，仿佛前世便相識！”另一名嬤嬤斑俏附和，話音剛落，眾人笑成一團。
靈羅臉頰飛紅，惱羞成怒地跺腳：“哎呀，我待他好也不是，壞也不是，你們到底想怎樣啊？”說罷，飛快跑回府里。
王妃看著靈羅的背影，輕笑著搖了搖頭。
貼身侍女香鷺輕輕托起王妃的手，往回邊走邊道“王妃，我看郡主是難為情了呢。”
跟在另旁的芝芝也盎然接口，“昨晚我看著小姐和小師傅聊了大半個通宵呢。”
“哦？”王妃好奇的側頭看來“聊什麼了？”
“嗯…好像是講解佛經吧。”
王妃一聽，笑意更濃：“這丫頭，倒是與佛菩薩有緣。”
半月過去，桑嘉日日在誦經中，眼前總不時浮現靈羅的影子。她俏皮的笑聲，月下的倩影，以及那日惜別的模樣，令他心緒難寧。而靈羅也時常走神，連用飯時都不時盯著眼前的書冊發呆，書頁上赫然印著《地藏經》。
見女兒如此，王妃將她的狀況與恭親王提起，恭親王聞言大喜：“這正是好事！郡主禮佛心誠，該趁此機會多去寺廟參拜。”于是，他吩咐下人備車，準備帶靈羅去皇家召法寺。
靈羅聞訊后，卻急忙跑來找父親，玉佩叮當作響，腳步急促：“父親，我不去召法寺！”
恭親王見狀不解：“你是郡主，不去皇家寺院，還能去哪兒？”
靈羅抬頭，語氣篤定：“我要去渡安寺。”
渡安寺？”恭親王皺眉望向王妃，卻見她淡然一笑：“既然女兒喜歡清靜，就隨她心意吧。”
恭親王無奈嘆氣：“那也好，多帶些香火錢，務必快去快回。”
靈羅得允，歡喜不已，行禮謝恩后飛快跑去準備。
渡安寺鐘聲陣陣，僧眾列隊于寺門外，迎接貴客。桑嘉的師兄桑慈氣喘吁吁地拽著他跑向寺門：“師弟！你可知道，今日金陵恭親王家的千金郡主要來禮佛，全寺都要迎接呢！”
“誰？”
“沒聽見啊？恭王郡主！”師兄邊走邊說，桑嘉聞言，瞬間渾身一震，竟反拽著桑慈疾奔，直沖到寺門外。
“哎喲！”桑慈被拖得止喘粗氣，“我說，你小子哪來的蠻力，拽的我都快斷氣了。”他抱怨間，抬頭見桑嘉雙目發亮，盯著寺外，神色間竟帶著幾分期待，頓時滿臉狐疑：“你高興個什么勁兒？郡主來了又如何？”
桑嘉低頭掩飾，卻忍不住嘴角翹起：“無事，只是好奇罷了。”
不久，林蔭道上傳來通報聲：“郡主到！”
靈羅緩緩步入寺院，行至殿前，合掌低頭。桑嘉站在人群中，偷偷抬眼，正與她四目相對。一剎那，兩人均低下頭，卻掩不住唇邊笑意，連寺中清風似乎也染上了幾分溫柔。
禮佛結束，僧人們列隊排開，靈羅被簇擁著緩緩步入寺院，久聞渡安寺乃世外清凈之地，今日得見不禁贊嘆；殿宇亭臺、茂林修竹映襯著藹藹彤云，連呼吸都是舒潤的。
八方彌漫著莊嚴肅靜，靜得似乎老遠就能聽見輕盈的腳步。桑嘉左掌緊貼右手心，擦掌間的溫度不停竄動，歡喜的等待著靈羅從自己身邊經過。
而看漫步的靈羅，遠遠的便開始尋桑嘉，偌大的寺院，僧眾之間，兩人羞澀相視。
方丈近前兩步，“郡主初次到訪，普賢閣已備好了甘露茶，還請郡主移步聽法，如有煩心之事也可與老僧閑敘，老僧為您一二開解。”
靈羅恭恭敬敬的推辭：“豈敢勞煩主持費神，靈羅敬佛之心與常人無二，我自己逛逛便好。”
婉拒了眾陪同，靈羅獨自逛至后院。
正思考何處尋桑嘉時，一枚小石子突然打到腳下，靈羅見是桑嘉，佯裝鎮定：“和尚也會跟人，你可真是稀奇。”
桑嘉知靈羅小性較真，不愿與她相爭，便含笑回道，“此處處處是和尚，若不尋個清靜之地，怕是撞見個和尚也不稀奇。”
靈羅偏偏不肯善罷，睨他一眼：“這里原是清靜之地，倒是你擾了我。”
桑嘉眉眼間浮現一絲促狹，回道：“胡說，是你擾了我們。”
“哼！”靈羅雙手叉腰，斜著身子靠近他，目光狡黠：“我看，你那句話……分明是他們擾了咱們的意思。”
桑嘉面紅耳赤，輕拽了拽靈羅的衣袖“說好送你的《地藏經》與《因果經》我自早早備好了，你還要不要？”
靈羅聞言，面上飛紅，卻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得低聲嘀咕：“那便快些拿來。”
兩人并肩而行，清風拂過，漫天佛香縈繞，而他們的腳步，也在渡安寺的青石小徑上，靜靜地交織著。雖未多言，卻在腳步間默契十足。路旁的青竹搖曳，微風送來陣陣檀香，靈羅偷覷桑嘉，卻見他神色鎮定，目不斜視。她不禁嘀咕：“這和尚，到底是真清凈還是裝的？”
桑嘉察覺身旁的目光，轉頭正對上靈羅未及收斂的目光，彼此一愣。靈羅急忙低頭，捏著帕子輕聲說道：“你也不問問我來做什么？”
“郡主來渡安寺，想必是禮佛求緣。”桑嘉忍不住笑了笑，“卻不知這緣，是要佛賜，還是人求？”
靈羅咬了咬唇，裝作不經意道：“當然是佛賜的緣才更珍貴。”
桑嘉看著她的側臉，目光柔和下來，“佛緣若有，便不會棄人；若無，也無需強求。倒是郡主今日千里迢迢而來，可謂佛緣使然。”
靈羅不服氣地哼了一聲，“依你這么說，咱倆今日相見，也是佛緣？”
桑嘉笑而不語，卻在前方停下腳步，指向一間靜謐的僧舍，“郡主請進，你要的經書在這里。”
靈羅跨步進門，看到書案上摞得整整齊齊的經書，心中竟微微一動。案前一盞青銅油燈未曾熄滅，燈光搖曳，映得經卷的字跡格外醒目。她伸手翻看幾頁，發現字跡娟秀，注釋詳盡，似是桑嘉親手所書。
“這是……你抄的？”靈羅抬頭問。
桑嘉點頭，“經書原件貴重，抄本方便帶回府中閱讀，郡主若嫌不夠精致，我可以再重寫一遍。”
靈羅急忙搖頭，抱緊經書，“不用了！這樣就很好。”她頓了頓，又低聲補了一句：“謝謝你，桑嘉。”
桑嘉微微一怔，他很少聽到靈羅如此鄭重地稱呼他的名字。心間似有暖流涌過，他輕聲說道：“你喜歡就好。”
僧舍之外，婉兒早已知趣地守在遠處，只留下兩人在靜謐的空間中對視片刻。
氣氛漸漸柔和，靈羅忽然俏皮一笑，將經書放回案上，從腰包中取出一疊潔白的書寫紙遞過去，俏皮地說道：“聽聞你們寺里常抄經書，缺紙是常有的事。這是我特意從府里帶來的，算是盡點微薄之力。”
桑嘉接過紙張，指尖微微摩挲，發現紙質細膩上乘，遠非尋常寺院用紙可比。他抬眼看向靈羅，笑著說道：“郡主如此費心，倒讓桑嘉慚愧。這紙如此貴重，恐怕我們寺里用不起。”
靈羅擺擺手，揚起下巴道：“送都送了，還說這些干什么？再說，我可不是白送的。”
桑嘉微微挑眉：“哦？不知郡主想要什么回報？”
靈羅眨了眨眼，故作深沉地說道：“我呀，只希望你以后念經的時候多為我積些福報，就當替我彌補這些年犯下的小過錯。比如，豬油拌……”
桑嘉低頭一笑，將紙放在案上：“郡主不必妄自責備。若能得郡主一心向善，這恩情，我愿日日念經相報。”
靈羅被他一本正經的模樣逗笑，忍不住說道：“好一個‘日日相報’！你這話說得倒像個還不起債的賴皮！”
桑嘉抬眸看著她，目光清澈且溫和，語氣卻帶著幾分篤定：“大丈夫豈有還不起之理？郡主放心，我定‘日日相報’”
“放心，那經不白送，我給你送一輩子的紙。”
“這恩情，豈不永遠還不清了。”
這一句，讓靈羅一時無言，只覺耳根有些發燙，忙不迭轉身往外走。
桑嘉目送她走遠，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心中默念道：“絕不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