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沈手里拎著幾樣菜,和李適同并肩走著。蘇沈臉上的神情有些憂傷。蘇沈看了一眼李適同:你應該幫我拎一下菜。
李適同沒反應過來,只說了一個字:“我……”他伸手從蘇沈手里接過那些菜,拎在手里。
蘇沈:雖然離開我養父和養母快十年了,可是他們把我從小養到大,是最了解我的。咱倆回了重慶,他們一眼就能看出來我是不是在撒謊。
李適同在蘇聯經過最嚴格的訓練,他幾乎是那一批人里面最厲害的人,隱于世而不被嗅到氣味,可是婚姻這一課,特別是六年多的已經習以為常的婚姻生活,他沒經過這一課,他跟蘇沈有些緊張的說著,他在努力做個結婚很多年的丈夫了。可是努力做,就像新婚,讓人一眼即見。
李適同:可是我已經學會了你說的那些事兒。
蘇沈:六年的生活,怎么可能只有這些事兒,你的眼神兒,小動作,都不像。你知道在一起生活六年的兩個人,要默契的知道對方在想什么,走路的時候自然的就會挽手,回家自然的就會一起收拾房間,會為對方做很多細微的事……
李適同:細微的事?
蘇沈:比如把我手里的菜接過去,比如看見我頭發亂了會習慣性的幫我整理一下,比如會經常不自覺的看著對方……可是,你根本不明白這些。
李適同:結婚這事兒對我來說的確挺難的,但是……
蘇沈:沒有但是,等你見到我養父,就會知道沒有但是。
李適同從來沒想到,他會接到這樣一個任務,潛伏,潛伏成一個女婿。他們離去往重慶的日子越來越近了,重慶幾乎每一分鐘都在計劃著讓他們這一對夫妻抓緊回來。
蘇沈在重慶最新近的人,養父潘之讓卻還不知道她要回來,重慶的局勢用潘之讓的話說,“是要變了天了”。
這會兒的重慶,在譚復川的辦公室里,湯立峰敲門進來,譚復川見湯立峰進來,問他看守所的情況,湯立峰苦笑:我他媽算知道了,這些蚯蚓就算骨頭不是鐵做的,牙也是鐵做的,一個字不吐。
譚復川:不著急,慢慢審著。你先去會議室等我,有事兒跟你們說。
湯立峰離開,譚復川拿起電話:站長,有事向您匯報……
譚復川放下電話,離開辦公室,去了會議室。
站長潘之讓進來的時候,譚復川剛把地圖掛在墻上,李豐順和湯立峰等人已經到場。
潘之讓坐下:復川,說說你的計劃吧。
譚復川:這幅地圖上所有的標注,都是重慶地下的那些蚯蚓的聯絡站……
李豐順:譚副站長,這些情報已經沒用了。
譚復川:派人每個星期去看一下,有沒有什么變化,把變化記下來給我。剃頭組,第二場大戰看你的了,全城搜殺,有問題嗎?
李豐順:人不夠。
譚復川:需要人你自己解決,所有人員名單必須在站長和我這兒備案。清剿名單上的人必須在規定時間內全部消失。
李豐順應著譚復川的話,譚復川讓湯立峰留下來,其他人都散了,抓緊干活兒。所有人離開,只留下湯立峰。潘之讓一直沒說話,觀察著譚復川,聽著他的安排。
譚復川:有件事交給你。
湯立峰一直沒把譚復川放在眼里,他一直等著一個機會讓譚復川看到自己的厲害,機會來了。
譚復川:兩天之內,會有一個人進重慶,剃頭組在這兩天里會替你把重慶城打掃干凈,你要在這個人一進重慶就給我帶來。
湯立峰:什么人?
譚復川:這是我想讓你告訴我的。
湯立峰:總得有點兒消息吧?
譚復川看了一眼手表:這件事你一個人做,除了站長和我,只有你一個人知道。找到這個人,我們任務完成,老板的戰略布署可以順利執行,找不到,這個人就是掛在我們后屁股的一顆炸彈。
找人,是湯立峰的強項,他天天干的就是這事兒。在重慶的地界上,沒有他湯立峰挖不出來的人。譚復川讓他找到人帶回來,不能關到看守所。湯立峰奇怪,可是他也不能問譚復川,有時候命令,就是沉默。
潘之讓有點兒擔心,有些事兒不是手底下人能干的,他想讓譚復川自己去辦,可是譚復川知道,這次的這事兒,他沒辦法自己動。
上海的蘇沈家里,蘇沈開門,讓李適同先進,蘇沈轉身關門,李適同站在門口便連打了幾個噴嚏。蘇沈皺了一下眉。李適同奇怪蘇沈家里怎么有這么嗆的味道?蘇沈進門把菜放在旁邊的桌上,李適同跟著進來,又打了個噴嚏。
蘇沈:這是海椒的味道,重慶每戶人家里都是這個味兒。
李適同:這種辣椒真夠厲害的。
蘇沈:這是海椒,和你知道的辣椒有些不同,只有四川才有。
李適同:你餓嗎?我覺得我們還是多聊聊吧,而且這個家要布置的還很多。
蘇沈把菜拎進廚房:抹掉痕跡把所有東西換成你的,這是你的長項吧,可是一個做丈夫的,沒吃過自己妻子做的飯,沒進過自己家的廚房,不知道自己妻子做飯的習慣,你覺得對嗎?
兩個人沒再說話。李適同離開廚房,把家里所有的東西換成他的痕跡。廚房里迅速傳進客廳濃烈的海椒味道,李適同猛的想打噴嚏,但他拼命忍住了,窩在嗓子里壓抑著咳嗽了幾聲。
蘇沈朝客廳喊了一聲:李適同!
李適同進來:說。
蘇沈:后背癢。
李適同:那怎么辦?
蘇沈終于忍住對李適同的不滿,其實在她的內心,因為這個任務的突然而至,更充滿了對犧牲的丈夫許梁的思念。許梁在的時候,會在后面擁抱住蘇沈,使勁兒聞著空氣里彌漫著的海椒的味道,跟她說:我來。
蘇沈看著眼前的李適同,深深嘆了口氣,她知道李適同不可能這么快就變成她的丈夫,能帶回重慶的丈夫。養父潘之讓是重慶的老江湖,一眼,甚至都不用正經的搭一眼,就能看出來。
蘇沈聲音有點兒重的抱怨了一句:能怎么辦?我后背癢你不知道幫我撓一下?你不是特工嗎?你怎么活到今天的?
李適同依然沒有表情的:你可以告訴我,我都能記得住。
黃昏漸逝,夜晚將籠罩這個城市。蘇沈家外的巷子里,光暗了下去,偶有人影穿過巷子。李適同出了蘇沈家,穿過巷子,進了街道的人流中。
蘇沈坐在沙發上,身上罩著一塊厚毛毯,臉上是憂傷而緊張的神情。她看著窗外,暗的夜,只有樹影進入她的視線。
第二天,蘇沈和李適同走到街邊電話亭。
李適同:你應該給你養父打個電話,否則我們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回去,不太合適吧。
蘇沈猶豫了一下:也好。
蘇沈給重慶家里打了電話。
潘母夏展瑛正在和牌友打麻將。潘之讓在書房里接著蘇沈的電話,朝客廳里喊著夏展瑛。
潘之讓:展瑛,小西的電話。
夏展瑛頓時停下手里的牌:小西?天吶!
夏展瑛迅速推掉手里的牌,頓時興奮的跑進書房,接了蘇沈的電話。
夏展瑛:小西啊,怎么想起來電話了?怎么了?是不是過得不好?過得不好就回來……什么?真的?太好了,好好,快回來,好的好的,不多說,媽媽等你。
夏展瑛邊接電話邊流著眼淚,臉上卻一直掛著笑容。放下電話,夏展瑛拼命的擦著眼淚。
潘之讓平靜的:怎么想起回來了?
夏展瑛:要不是跟你犯了這么多年的倔,小西早該回來了。她說了,要回來要個孩子,跟女婿一塊兒回來,哎呀,要不是因為你,我們怎么可能連個風風光光的婚禮都沒給小西?連自己的女婿都沒見過,信也不來一封,哎呀。回來就好,終于可以天天見著了。
潘之讓:小西打算要孩子了?
夏展瑛:嗯!她也該考慮要個孩子了,回來天天在我身邊兒,我照顧著。
潘之讓:聽說女婿到重大工作,重大會安排住處。
夏展瑛:不行!必須回家里,住到我身邊才行!我自己的女兒,住到外面算怎么回事?
那天晚上,李適同和蘇沈在家里吃晚飯,李適同還沒舉筷子就已經受不了味道。
蘇沈跟李適同說,她給養父的信里說過,她丈夫是個習慣了川菜的人,他每年寄來的海椒成了他們的必需品。李適同嘗試著吃了一口菜,頓時大咳。
蘇沈站在窗,李適同走過來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間:晚上六點五分。
李適同:我們該出發了。
蘇沈:你知道夫妻之間什么事是必須做的嗎?
李適同沒說話。
蘇沈:除了在一張床上睡覺,還有接吻。
李適同:我知道。
蘇把手搭在李適同的肩上,李適同復又緊張起來,盯著蘇沈。
蘇沈:放松。
李適同抑制的動了一下。
蘇沈:你知道怎么接吻嗎?
李適同:有什么不知道的。
蘇沈忽然笑了一下,李適同皺了一下眉。
蘇沈:吻我。
李適同:不用吧,這事兒我會,再說就算去你家,我們也不會在大廳廣眾之下……這樣吧?
蘇沈:是你告訴我,一個好特工不會發生任何一點漏洞,你不想接吻成為咱倆的漏洞吧?
蘇沈漸漸靠近李適同,李適同沒躲,緊張的僵持著。蘇沈看到李適同的臉紅了起來。蘇沈失望的把手放下,看著窗外。
蘇沈:今晚我們出發,明天我們到重慶,你覺得一夜之間,你就能學會不臉紅嗎?我教你個辦法吧。
李適同:快說。
蘇沈:你要試著放松,像你遇著對手一樣,你不會讓對手看出你緊張吧?就好像……好像你剛點了一碗面,可是對手進了餐館的門,就坐到你面前,你剛端起碗,你怎么辦?
李適同:沒事兒一樣,接著吃啊。
蘇沈:接吻也是這樣,你就當是在吃碗面。
李適同:接吻怎么可能跟吃碗面是一樣的。
李適同臉上沒有任何溫柔的表情。
蘇沈:我就沒明白,你怎么總是沒什么表情?
李適同:我記下了。
蘇沈:我是說表情,我們是夫妻,
蘇沈:吻我。
李適同撫下身,蘇沈把李適同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閉上眼睛。李適同深呼吸了一下,輕吻上蘇沈的唇,蘇沈頓時迎了上去,李適同緊張的拉著蘇沈的衣服,直到兩個人分開。
蘇沈:你學得挺快嘛。
李適同:我們該出發了。
蘇沈:來不及了,好多事兒都沒告訴你呢。你要記住,我們要睡在一張床上,我喜歡睡在左邊,我喜歡側睡,喜歡把胳膊露在外面。還有,我們一起出門的時候,你要幫我拎一下包,要把手放在我腰上……
蘇沈把手放在李適同的胳膊上,李適同頓時有些緊張。
蘇沈的眼睛里充滿好奇,也充滿難過的神情。
李適同看著她,忽然無所適從。
蘇沈:讓我看看你身上的傷。
李適同有些緊張的:不用了吧。
蘇沈:我是你妻子,我當然要知道你那些傷疤在什么地方。
李適同緩慢的把外衣脫掉,又把里面的襯衫脫掉。前胸和腰上,赫然出現了兩處傷疤,蘇沈小心的用手撫摸過去,眼睛頓時濕了。
李適同:沒事,早過去了。
蘇沈:他原來……
蘇沈忽然收起了想說的話。
蘇沈:很危險吧?
李適同:習慣了。
蘇沈幫李適同把衣服穿好,一直看著李適同,李適同躲著蘇沈的目光。
孫大偉下了黃包車,朝蘇沈家走過來。
蘇沈和李適同拎著兩個人的行李,走到門口,關上燈。
蘇沈:走吧。
兩個人邊說邊準備離開。門口,李適同接過蘇沈的包,蘇沈笑著跟他離開,鎖門前轉身看了一眼這個家,許梁的痕跡全都消失了,取代的是李適同的所有東西。門剛打開,外面站著剛要敲門的孫大偉。幾個人迅速關上門。
孫大偉把一張字條遞給蘇沈:抓緊把這個地址記下來。這是你們在重慶的住址,你們去了之后,必定會住不進去,里面住的人叫吳尚德,一個蠻不講理的人,他會找各種理由不按事先說好的把房子給你們住,你們沒有辦法,只好住到蘇沈養你們家里。
李適同:安全嗎?
孫大偉:他是我們的人。你們住到潘家之后,他還會在那兒住上二十天,是為了你們的安全考慮,之后組織上會安排他離開。(看向蘇沈)你養父會去接你嗎?
蘇沈:不知道,可能會去吧。
孫大偉伸手,分別和兩個人握了手。
孫大偉:組織上等你們完成任務,順利歸來!
李適同、蘇沈:一定會的。
這一別沒有人知道何時會回來。
那天黃昏的火車上,蘇沈和她充滿擔心的“丈夫”李適同來到座位上,放下行李。蘇沈把手里的箱子遞過去讓他放在行李架上。對面座位上坐著一個帶著小孩的婦女,孩子盯著李適同看著。放好行李,兩個人坐了下來。李適同朝對面的女孩兒笑了一下。
女孩兒:叔叔,你也去重慶嗎?
李適同點了下頭。蘇沈看著身邊這個男人,幫他把肩上的灰拍落,李適同習慣的躲了一下,后又收回來。
李適同:一會兒脫下來抖一下就好了。
蘇沈笑看著他,李適同觀察著車里的人。
火車開起來,車廂里也沒那么喧囂,漸次安靜下來。
蘇沈看著空蕩的車廂連接處:陪我去那邊站會兒吧。
李適同和蘇沈去了車廂連接處。
蘇沈:到了重慶,養父一定會讓我們當晚去家里吃飯,我養母從小溺愛我,肯定會拉著你打聽我們在上海的生活。養父喜歡川劇,必然會和你聊這些事。還有,你會受不了重慶辣椒的辣,這一定是個破綻。
李適同:就說我們在上海吃的辣少,畢竟上海不像重慶,嗜甜不嗜辣。
蘇沈:但愿說得過去。
李適同沒接話。
蘇沈:你這點倒是和我養父很像,話不多,沒人知道你們心里在想什么。
潘之讓出發去接蘇沈,在檔案科里,科長郭奇此時正和秘書坐在辦公室邊喝咖啡邊八卦著站里的事。
秘書:科長,你聽說了嗎?那個新來的譚復川可不是一個好惹的角兒,有來頭水很深。
郭奇笑:此人多深與我何干?還不如跟你這個風騷的秘書喝杯咖啡來得舒服。
秘書拍了郭奇一把:全樓里就你現在最輕閑了,你看誰現在還敢說這種話?
郭奇:咱們科忙的時候過去了,現在就看他們的日子怎么熬吧。
窗外,重慶進入了陰雨天氣,也進入了一場殘酷的暗殺之中。
潘之讓的車駛進車站。
出站的人流里,蘇沈看見潘之讓站在車旁,打著傘,蘇沈鼻子酸了一下,她使勁兒揉著,轉頭看到拎著行李箱隨著人流出站的李適同,把手放進了李適同的臂彎。
潘之讓看著蘇沈和李適同走出人流,觀察著女兒身邊這個第一次相見的男人李適同。李適同看到潘之讓穿過人群看向他的目光,他想轉頭看一眼蘇沈,卻因為從未有過的緊張,把剛要轉過去的頭,又轉了回來。
潘之讓看著蘇沈穿過人群走向他,他盯著蘇沈身邊那個拎著箱子的男人,李適同貌似不經意,卻看到潘之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轉頭沖蘇沈笑著,一只手拎著箱子,另一只手放在蘇沈的后背,握著拳,慢慢展開,擁住蘇沈,兩個人出了站。
蘇沈把手放在身后,拉了一把李適同的手,讓他擁著自己更緊一些。蘇沈轉頭看著李適同笑了一下。蘇沈笑著貼著李適同的耳邊說著:那個戴著眼鏡站在車邊兒的人就是我養父。你太緊張了,這樣一出去就暴露了。
李適同悄聲的:我看到他了,放心吧,不會的。
不遠處,潘之讓摘下墨鏡,看著蘇沈和李適同從人群里走出來,這個離別自己十年的女兒,終于又回到自己身邊。潘之讓想迎上去,走了兩步又停下來。
潘之讓看著兩個人出來,終于朝蘇沈張開雙臂,蘇沈沒想到潘之讓會有這樣的舉動,她停了一下,終于靠近潘之讓,潘之讓緊緊的將多年不見的女兒擁進自己的懷抱,他的眼睛有些濕潤。
潘之讓:終于回來了!
蘇沈的眼淚一下被這句話給逼了出來。李適同尷尬的站在旁邊不知所措,但是他心里冷靜,裝作不經意的在觀察著周圍環境,看著潘之讓跟蘇沈重逢后的種種表現。
雨并不大,細密的打在每個人的身上,每個人的肩頭都漸濕著。
蘇沈從潘之讓的懷抱里松開手,轉身看著李適同,她向潘之讓介紹著。
蘇沈:爸,這是我信里跟您提到過的,李適同。
蘇沈把手放進李適同的掌心里:叫爸爸。
李適同轉頭看了一眼蘇沈,蘇沈的手緊緊的握住李適同的手。李適同笑看著潘之讓:爸爸!
蘇沈的頭發上都是雨水,潘之讓伸手替蘇沈撫了一把落在額頭上的帶著雨水的頭發,又看了李適同一眼。潘之讓笑著說道:先上車吧,別在雨里站著,小西頭發都濕了。回家再說。
清晨的雨,沒有一點兒要停的意思。潘之讓打開后車門,李適同先上了車,蘇沈隨著他進了車里。潘之讓坐進車里,從后視鏡不經意的看了李適同一眼。蘇沈悄然用胳膊碰了一下李適同,李適同不知道蘇沈是什么意思,他低頭看了一下自己,似乎沒什么問題。
潘之讓拿出一塊手絹遞到后面:小西,擦一下頭發,全都是水。
蘇沈:沒事的,我和適同在上海時,常喜歡在雨里散步。
李適同這時反應過來,接過潘之讓手里的手絹,遞給蘇沈:擦一下吧,不比上海,剛回家,別讓爸爸擔心。
蘇沈接過李適同手里的手絹,擦干了頭,又把李適同肩頭的雨水擦了一下。
潘之讓從后視鏡里看著兩個人。
潘之讓:李……
李適同:李適同,您叫我適同就好。
潘之讓:適同。我要謝謝你啊,能把我女兒帶回重慶,我很想念我這個女兒,可是她不肯回來陪我。
李適同:應該的,正好有這個機會,我們商量了一下,就回來了。再說上海時局混亂,生活也很不方便。
潘之讓:聽小西的媽媽說,你們打算要孩子了?
蘇沈:我媽在信里一直催我,再說適同這次正好要來重慶大學考察,所以就一起回來了。
潘之讓:適同,怎么安排的?
李適同:重大一直邀請我過來,我沒想好要不要接受,蘇沈今年說……說想要個孩子,我們在上海的生活不穩定,就和她商量到重慶來,畢竟……有人和我一起照顧她,我也正好借這個機會來重大做個考察,順便照顧她。
李適同的視線一直在車窗外的重慶街道上,他習慣了這樣,卻忘了此時他應該溫柔的看向蘇沈。“我就說嘛,還是回來得好。重大校長張洪沅跟我也很熟,有什么事我也能幫得上你。你們這次回來,住家里吧,也方便照顧小西。”
李適同一下回過神兒來:朋友幫我們租好了房子,離重大不遠。
潘之讓:租什么房子,你們來重慶,不就是因為家在這兒嗎?
兩個人沒說話。李適同不知道說什么好,而蘇沈只是不想那么快的就回到那個曾經留下悲傷的家。
潘之讓打破了沉默:房子在什么地方?
李適同:沙正街22號。
潘之讓在前面路口左轉,轉向沙正街。
潘之讓:小西,你不打算住回來嗎?
蘇沈:我得跟適同住一塊兒。
蘇沈把頭靠在李適同肩上,李適同的肩頓時有些生硬,蘇沈把手放在李適同的腿上,李適同看了一下蘇沈。
潘之讓:怎么住晚上回家再說吧,你媽知道你回來,已經把你房間都收拾出來了,你不回去住,她肯定特別難受。
車子駛過街道,朝沙正街而去。
進了沙正街,潘之讓的車子停在一段石階之下,拾階而上就是他們租好的房子。
李適同和蘇沈下了車,拎下箱子,抬頭看見石階之上有孩子在跑,有人在看著他們走過來。
蘇沈:爸,你先回去吧,我們先把行李放下,晚上去看你和媽。
潘之讓:我不急,都到這兒了,和你們一起看看這房子再走。
李適同:蘇沈,讓爸爸一起去看看吧,免得他擔心。
潘之讓:就是,走吧。
三個人拎著箱子,上了石階,進了那幢二層的樓房。穿過走廊走到最里面的第二間,三個人放下行李。李適同從衣兜里找出一張字條,看著上面寫的地址,又看了看房間號。
蘇沈:是這兒嗎?
李適同:嗯,是這兒。
走廊里,有人進出。
李適同敲門,里面沒有人應。接著敲了幾次,門猛的打開,里面出來個男人,四十幾歲的樣子,滿臉不利落的胡子,陳舊不整齊的衣服,在這個男人身邊,拼命擠出一個看起來只有四五歲的男孩兒,好奇的看著門外的人。
潘之讓站在最后面,冷眼看著這個從門里鉆出來的男人。
李適同沖著那個男人:你好,你是胡生先生吧?
男人明顯混不吝的樣子:我是啊,怎么了?
李適同:我是從上海過來的……
男人攔過話:上海過來的?我家沒什么上海的親戚。
男人剛要關門,李適同把門攔住。
男人橫著語氣:你想干什么?
李適同笑著:我們拖一個朋友租了這個房子,說好今天搬過來的。
男人:這房子是我的,老陳讓你來的吧?
李適同:是。
蘇沈有些不高興的:我們已經到了,你們怎么還沒搬走啊?(想推門看里面)你讓我們……
男人一把攔住蘇沈,把她推開。
潘之讓剛要上前,又停了下來。
李適同扶住蘇沈:她是我太太,你小心點兒。(從衣兜進而拿出錢包)我錢都準備好了,你不搬算怎么回事?
男人:搬不了了。老婆不跟我過了,把這么個拖油瓶給我留下……
潘之讓走到樓外,看著外面的天,雨停了,屋檐上偶爾往下滴著水,滴在潘之讓衣服上,潘之讓往前走了一步讓開,回身看了一眼走廊。他從包里抽出一根煙,剛要點燃,想想又收了起來。
樓內走廊上,男人看著小男孩兒擠在門縫里看熱鬧,沖他大喊了一聲:滾回去!看什么看!
男人接著對李適同:我本來想把這房租出去賺幾個錢,現在我沒處住啊,你們再找地方吧。
李適同:你不能說話不算話啊,我們大老遠來的,說重找就重找?哪兒那么容易?
男人探頭看了一眼走廊,發現潘之讓沒在他們身邊。
男人:剛才陪你們過來那個人,看著挺有錢的,我一眼就看見他戴那塊表了,是你們朋友吧?讓他給你們想辦法吧?
李適同剛要說話,男人把門關上,咣的一聲,整個走廊都沉默了。有人經過李適同身邊,打量著他:小伙子,別折騰了,這人是全樓最不講理的,我們誰都不敢惹他。
潘之讓從樓外進來,朝他們走過來。
李適同:那這樓里還有人家出租房子嗎?
有人:沒聽說。
潘之讓走到身邊:別在這兒折騰了,先回家住下再說。
蘇沈看著潘之讓。“你總不至于讓我去跟這種小混混計較,正好你媽也不想讓你們住在外面,走吧,先回家。”潘之讓說著。蘇沈和李適同無奈的跟著潘之讓離開。
到了潘家外面,潘之讓把車停在石階之下。三個人從車上下來。潘之讓開門讓蘇沈下車,關上車門之后,抬頭看著石階之上的家門。
潘之讓看著蘇沈,感慨的:到家了。
蘇沈看著這個離開了十年的地方,竟然幾乎沒有什么變化。陳舊的石階,旁邊的店鋪,有的竟然還是十年前就在這兒做生意的。
一店鋪老板:哎呦,潘家大小姐回來啦。
蘇沈朝他笑了一下:是。
夏展瑛從門里出來,看見石階之下的三個人,驚喜的往下跑著。夏展瑛看著十年未見的蘇沈,儼然變化已經特別大。她的眼睛頓時濕了,說話的聲音都不自覺的抖著。
夏展瑛:小西?
蘇沈的眼眶濕了,上去擁抱住夏展瑛。
蘇沈:媽!是我!
潘之讓和李適同看著兩個女人的擁抱。李適同把行李從車上取下來。
潘之讓:展瑛,先讓他們進家門吧。
夏展瑛抑制著激動:好,是是,快回家,先回家再說。
一行人上了石階,進了家門。
李適同一進門就猛打了幾個噴嚏。蘇沈進門卻猛吸著廚房里傳出來的辣椒味兒。
蘇沈(重慶話):這味道真好聞。
夏展瑛(看著李適同):他就是你給我帶回來的女婿?
李適同剛要開口,又打了個噴嚏。
蘇沈有些擔心,卻裝作玩笑的:哎呀,上海人嘛,受不了的。他們上海人,不知道海椒的好吃,沒辦法。
夏展瑛便和蘇沈相視笑著,李適同沒聽懂重慶話,愣著站在那兒。
夏展瑛拉著兩個人進了客廳:快進來坐,這個家從你去了上海,沒什么大變化,老樣子,小西,就等著你回來呢。
潘之讓看著自己插不上話,便坐在沙發上看著。
潘之讓:適同他們本來在外面找了個房子住,沒成想出了問題,讓他們回來住吧。
夏展瑛:哎呀太好了,一聽說你們要租個房子住我就不高興,都回了家了,還住外面算怎么回事?
蘇沈:媽,誰也沒想到會遇上個蠻不講理的人。
夏展瑛滿臉帶笑的:那個人可是幫了我大忙了,要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你們能決定回來住?我還得謝謝他呢。來來小西,我帶你們看看房間,一聽說你回來我就連夜收拾好了。
蘇沈和李適同跟著夏展瑛起身,夏展瑛熱情的拉著兩個人進了蘇沈的臥室,卻不停的借機打量著李適同。蘇沈進到臥室的一瞬間愣住,她轉回頭看著夏展瑛。
蘇沈的眼睛濕著:媽,這間屋子還是我去上海之前的樣子。
臥室的桌上,花瓶里插著一束新鮮的山茶花,旁邊的盤子里,盛滿了糖果。床上放著兩套睡衣,一套竟然是蘇沈離家之前穿的那身。蘇沈看著這一切。
夏展瑛:小西,我給你買了身新睡衣,另外一身是給你要給我帶回來的女婿準備的。可是我還是把這身你離開家之前穿的拿出來了,就是想告訴你,媽盼著你回來,這個家什么都沒變,就等著你回來和我們一起生活呢。
蘇沈受不了這種別離十年之后的溫情,從見到夏展瑛那一刻起,眼睛就一直濕潤著。她摸著那束山茶花。
夏展瑛看著李適同:她從小就喜歡這種花,當時她天天的摘這些山茶花回來,放得家里哪哪兒都是。
蘇沈剝了一顆糖遞給李適同:我小時最愛吃的,你嘗嘗。
李適同把糖放進嘴里。
蘇沈轉身看著夏展瑛:媽,您竟然都記得。
夏展瑛緊緊抱住蘇沈,兩個人都有些淚水濕潤。李適同尷尬的看著兩個人,猶豫了一下出了房間,站在客廳的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