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潘之讓家看出去,窗外不遠處便是望龍門碼頭,出船的鳴笛聲不時傳過來,空氣氤氳,李適同站在窗前望著遠處江面,潘之讓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李適同身后:和小西生活這么多年還不適應這辣子?
李適同轉過頭看著潘之讓:蘇沈她喜歡吃,可是上海人不喜辣,她吃得也就沒那么多了。
潘之讓笑:那你們可是浪費了她媽媽寄過去的那些海椒啰。
李適同:上海不象重慶,重慶好像空氣里都是辣子的味兒,喘著氣兒都嗆著辣椒的煙。
潘之讓聽著李適同的話,大笑。潘之讓指著窗外的碼頭:那是重慶最大的碼頭。
潘之讓遞給李適同一根雪茄。
李適同:抽不慣。
潘之讓:慢慢就習慣了,雪茄這個東西,就像哄老婆,不能使勁兒,慢慢抽,才能出它的味道。去重大考察,有什么打算?
李適同:張洪沅校長早就發了邀請函,我這次是先來看看情況,如果條件好,蘇沈又打算在重慶長住,那我就應下來,陪著她在這兒了。
潘之讓:我和張洪沅也熟絡得很,你在重大有什么事,我可以幫你說話。(又遞了一下雪茄)試試嘛。
聽到外面兩個男人聊天的蘇沈,有些分心的透過臥室看著他們,猶豫了一下進了客廳。
蘇沈:聊什么呢?笑成那樣?
李適同:站長教我抽雪茄。
潘之讓:哎!在自己家里,怎么可以叫站長呢?
蘇沈有些緊張的盯著李適同。李適同笑著改口:我錯了,該叫爸!
潘之讓:對了。
潘之讓滿眼溫情的看著蘇沈:這些年寄過去的海椒都浪費了吧?
蘇沈看著父親,這是她未來的信仰對手,卻也是把她一天天養大的父親。潘之讓,是蘇沈認識革命,認識這個國家的第一個老師。
“多虧了那些海椒扛著,吃得不多,但很滿足了。”
李適同聽不明白重慶話,怔愣的看了一眼蘇沈。蘇沈笑了一下:噢,一回來就不自覺的說重慶話了。
潘之讓看了一眼墻上的鐘表,時間顯示:上午八點四十分。
“我要去站里看看了,你們先休息,晚上我回來一起吃飯?!?/p>
這天晚上,在曾家巖八辦的主任辦公室,嚴韋伯坐在八辦主任的對面,正在匯報蘇沈的情況。
八辦主任:人到了?
嚴韋伯:到了。
八辦主任:住進潘之讓家里了?
嚴韋伯:已經住過去了,我們安排在沙正街的同志任務完成得很好。
八辦主任:他還需要住多久再轉移?
嚴韋伯:二十天,這是為了他們的安全。轉移的理由和通道我們都安排好了。
八辦主任:老嚴啊,你說兩個人的培訓才一天不到,放在老狐貍眼皮底下,這戲怎么唱?一開口調子還不就跑了???
嚴韋伯:派來的同志是我們在蘇聯秘密培訓的最優秀的特工,蘇沈又是潘之讓的女兒,這是最好的安排了。
八辦主任:這個人沒接受過當丈夫的培訓,蘇沈也只是潘之讓的養女,他們這次要執行的任務,關乎我們整個民族,我們整個國家的命運,老嚴,你必須用所有手段盡一切力量,保證他們和任務的安全,需要組織上怎么配合,隨時來找我。
嚴韋伯:搭上我的生命,我也會完成這次的任務。
八辦主任:這次任務,你是他們唯一的上級,你的命搭上了,誰負責他們的行動?你要把你的命給我留好了。
嚴韋伯:是!
八辦主任:望龍門這次的清剿行動很瘋狂,你明天和他們的接頭要小心。
望龍門的清剿在重慶瘋狂的進行著,城里一邊是百姓的煙火日子,一邊,是每條街上顯然的肅然。潘之讓看著這座城市,在他的心里,這里是他永遠不想離開的地方,可是他很清楚,很快就有可能要離開了,雖然他不知道是在哪一天。
蘇沈在這個時候回來,其實并不是潘之讓希望的日子口,對他這只望龍門的老狐貍,他也會在睡不著的時候想,為什么這么不愿意回家的女兒,怎么勸都勸不回來的女兒,卻在這個時候回來??墒窃谂思遥@是一場分別了十年之久的團聚,讓夏展瑛的眼里一直含著眼淚。
夏展瑛:我們有多少年沒這么熱鬧的吃過一頓飯了。
潘之讓:展瑛,女兒回來了,你就別這么傷感了。
夏展瑛:我這是高興。適同,你們在上海的生活怎么樣???錢夠用嗎?我可是聽人說啊,上海雨季里,家里的衣服都要長霉的,你們怎么處理的呀?
李適同被問住了,他看了一眼蘇沈。再多的準備,也敵水過丈母娘意料之外的詢問。
夏展瑛:結婚這么多年,你們不會把日子過得這么糟糕,連這些事都搞不好吧?
李適同:學校里的事多,這些事都是蘇沈在做。
蘇沈迅速接過話,笑著對夏展瑛:媽!你不知道,他可是上海有名的化工教授,哪有時間做這些事?在上海生活的女人,哪個不知道怎么弄那些衣服?簡單死了。
夏展瑛頓時有些不滿意:不是說你們打算要孩子嗎?這些事還要你來做?有名能多有名?賺不了幾個錢。
蘇沈:他賺得很多的。
夏展瑛:賺得多你穿成這樣?你看你身上的衣服都這么舊了,也不知道給自己做幾件新衣服。
蘇沈:媽,你不懂的,這些衣服的料子都是上乘的,看著舊,穿著好過那些陳布的。
潘之讓:好啦展瑛,讓孩子吃飯吧,想了十年,回來了又開始嘮叨。
夏展瑛:我是心疼女兒嘛。
桌上,夏展瑛做的全都是正宗的川菜,李適同端起筷子,好不容易看到一道蘸水菜,剛要夾一口。
夏展瑛:適同啊,你知道這旁邊碗里盛的是什么嗎?
李適同搖了搖頭。
夏展瑛笑著有些顯擺的:這是我給小西特意做的,在上海是見不到的,可都是我特別選出來的新鮮料子。你可不知道,這是要新鮮的海椒,剁碎了放到壇子里,再放上花椒,鹽,密封窨放一個星期,才算好的,當年啊,小西最喜歡吃了。
蘇沈端起碗聞了一下,滿臉享受的神情。
夏展瑛從蘇沈手里拿過這碗窨制調料,倒進了李適同手邊的蘸水菜里。
夏展瑛:這才是這道菜的吃法,來,嘗嘗。
蘇沈偷看了一眼李適同,李適同正忍著鼻子里嗆進來的辣椒味兒,蘇沈忍不住笑了一下。
夏展瑛:這可是上好的碟子,小西回來了,可以好好吃上這口兒了。
蘇沈給李適同夾了一口夾沙。
蘇沈:這可是重慶最有名的甜品,你嘗嘗和上海的甜品有什么不一樣?
整頓飯,李適同守著一碗米飯和眼前的夾沙肉吃到最后。
夏展瑛看著李適同不滿意的:過了這么多年的日子,聞也聞得能吃辣了,小西可是從小無辣不歡的。
這會兒在望龍門,譚復川的辦公室里,湯立峰進來,把一摞照片交給譚復川。
譚復川:發現什么問題了嗎?
湯立峰:這重慶城見天兒的進人……
譚復川:可你不是開船的不是檢票的,你是點燈的,聞不出來誰身上有味兒?
湯立峰:今天進來的,看起來都是干凈的。
譚復川:城里的情況呢?
湯立峰:跟上一個人……
湯立峰翻出一張照片遞給譚復川看。
“這個人,原來沒見過影兒,估計我們把地底下快清干凈了,這個人出現了。”
譚復川看著照片:他去過什么地方?
湯立峰:這個人是今天才露了面兒的,沒見什么動靜,街邊吃了頓飯,買了包煙,沒跟什么人接觸。
譚復川:最后見到他是在什么地方?
湯立峰:林森路的廢樓,在裁縫店里量衣服。
譚復川迅速起身,從座位上繞過來,拍了拍湯立峰,湯立峰莫名。
譚復川:老湯你還真挺厲害,我出去一趟,你別的什么都別干,跟上這個人,我要他所有行蹤,所有!懂嗎?
湯立峰立刻有了些自得:交給我吧。
譚復川:這個人是你老湯的命,跟著了等著領勛章,跟丟了,我跟你一塊兒軍法處呆著。
湯立峰嚇得后退了一步,但轉瞬佯裝鎮靜。
湯立峰:我在這重慶城可是頭一號點燈的……
譚復川:這個人沒準兒值半個城的價,忙去吧。
譚復川離開辦公室,開車疾駛向望龍門看守所。進了杜守義的牢房,門外,四個看守守在門口。杜守義頹敗的坐在床邊,譚復川站在杜守義面前,之后坐在杜守義對面,拿出一張照片遞給杜守義。
譚復川:告訴我這是誰?
杜守義沒接照片,看了一眼:不認識。
譚復川盯著杜守義。
杜守義:我不可能認識所有的人,這個人從來沒見過。
譚復川:林森路有一座廢樓,你去過嗎?
杜守義想了一下:樓下有一個館子叫升記?
譚復川:是。
杜守義:去過。
譚復川:去過升記還是樓頂?那兒應該是你們接頭的地點吧?
杜守義:本來要做聯絡站,后來撤了,不知道為什么,我只在升記吃過飯,沒上過樓頂。
譚復川:你認識的人里,有誰去過樓頂?
杜守義:我們沒有線是放在樓頂的。
這一晚,譚復川幾乎沒睡著,越是激戰前夜,他越是興奮。同樣睡不著的,是譚復川完全想不到會來到重慶的蘇沈和李適回,在潘家,兩個人回了臥室,關上房門,蘇沈松了一口氣,李適同把門鎖好,蘇沈復又打開。
蘇沈:家里沒有鎖門的習慣。
李適同站在床邊,不知所措。
蘇沈:睡吧。
蘇沈從床上拿起潘母給準備好的李適同的睡衣遞給他。
蘇沈:明天還要和我們在重慶的上級接頭,我和你一起去。
李適同:你沒有過執行這種任務的經驗,一旦出問題……
蘇沈:你以為你不出問題?一晚上抱著個米飯還不是問題?你沒來過重慶,我是你的地圖,再說城里四處都是養父的人,你聽得懂重慶話嗎?老孫不是交待,讓我陪著你嗎?
李適同:好吧。
李適同拿著睡衣要出去,蘇沈一把拉住他。
蘇沈:去哪兒?
李適同:換衣服。
蘇沈低聲的埋怨:你是我丈夫,這兒是我們臥室,你在這兒換衣服才對啊。
蘇沈背過身,望著臥室窗外。
李適同尷尬而迅速的換好衣服。
李適同:還有被子嗎?
蘇沈:怎么了?
李適同:我睡地上。
蘇沈有些急了:晚上房門不能鎖,明早我媽會過來叫我們吃早餐,你睡地上算怎么回事?
李適同:我們是夫妻,晚上睡覺房門不鎖啊?
蘇沈:我家就是這樣的規矩。
李適同看了一眼門口,輕聲的:那我們怎么睡?
蘇沈掀開被子:睡一張床上,一個被子里。
在潘之讓的臥室,潘之讓上了床,夏展瑛開始跟他嘮叨對這個女婿的不滿。
夏展瑛:哎老潘,你說咱這個女婿,第一眼我就不喜歡,看著就跟小西不配,說不出來的不舒服,你說我怎么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潘之讓裝作不經意的:怎么不對勁了?
夏展瑛:都是你造成的,小西一個人在上海,就找了這么個人嫁了(有些難過),連婚禮都不告訴我們,這都多少年了,結了六年婚,才讓我們知道??墒悄憧催@個李適同,像個對小西好的人嗎?
潘之讓不說話,夏展瑛推了他一下。
夏展瑛:你倒是說說,我這心里沒底兒啊。
潘之讓:有什么沒底兒的?這才來了一天,能看出什么來?
夏展瑛:你沒看見,那行李都是小西收拾的,我都能想出來,他們在上海的日子,小西有多辛苦。
潘之讓:照顧人收拾個行李就辛苦了?
夏展瑛:嫁了個小男人,哎呀,總歸不是件滿意的事兒,要不是你們父女倆這么多年的冷戰,我這從小養到大的女兒,嫁個什么樣的人我肯定得把個關才是。
夏展瑛是難過的,這種難過迅速壓倒了蘇沈回到這個家的喜悅。
夏展瑛:再說這個適同也是,跟小西生活這么多年,怎么連個辣子都適應不了,小西在上海吃得有多不可心。多虧回來了,要是小西打算要孩子,他有什么本事照顧好我這個女兒。
潘之讓:不滿意,也嫁了,小西身體不好,要孩子也沒那么容易,你呀,少嘮叨,多照顧。
夏展瑛不再說話。
潘之讓深呼吸一下,想著心事。譚復川來了重慶,女兒莫名回到重慶,這一切,聞起來的氣味兒就不那么讓他安全。
整夜,李適同未睡踏實,床上兩個人的中間距離大得還能躺下一個人。李適同翻身,便正好和蘇沈的臉相對,他便怔愣一下,輕聲輕動作的又轉過身,連深呼吸一下也變得緊張小心。
窗外,江水聲低沉著,透過半開的窗子,傳了進來。
早上,蘇沈和李適同從臥室出來。
蘇沈指著洗手間:適同,那兒是洗手間,你去洗臉刷牙,東西我昨晚都幫你放在那兒了。
李適同進了洗手間。
夏展瑛從廚房出來:都起來啦,哎呀這才是我喜歡的生活,女兒在自己身邊吃個早飯。快來快來,飯都做好了。適同呢?
蘇沈:去洗臉了。
潘之讓從房間里出來,走到門口換衣服。
蘇沈:爸,你不吃早飯?
潘之讓:站里有事,我得抓緊去看看,你們吃吧。
潘之讓出了門,李適同從洗手間出來,坐到桌前。
夏展瑛:你爸就這樣,基本不在家吃早飯。
蘇沈:那他吃什么呀?
夏展瑛:石階下有家早點鋪子,我天天窗前看著他進那家面館,吃碗面再上車離開。對了,一會兒跟我出去逛逛吧,好不容易回來了,帶你走走。
蘇沈看了李適同一眼:媽,適同今天要去重大,他對咱重慶不熟,我答應陪他一起去了。
夏展瑛:適同啊,重慶男人對女人可都是細致的,你倆結婚我這當媽的沒趕上,現在回了家,你可得在我眼皮底下對小西照顧好啊。
蘇沈笑著:媽,您別對他那么兇,他對我很好。
李適同:媽……那個,您放心吧,我會對她好的,這次來考察重大,也是看看條件和待遇,要是好的話,也能讓蘇沈過上好點兒的生活。
夏展瑛:嗯,這話聽著還暖人。
蘇沈帶著李適同去了梯坎,她和李適同沿著十八梯石階而下,十八梯上坎巷道崎嶇,下行則陡。
蘇沈:你還真挺厲害的,還以為你不行呢,沒想到一步不落的跟上我了。
李適同:我是受過特殊地理條件跟蹤和反蹤的訓練。不過重慶的地形確實挺奇怪。
蘇沈:下了十八梯,怎么走?
李適同:老孫交待,下十八梯,在白象街,會有個賣藥的給我們指令。
在濱江碼頭,嚴韋伯順著人流上了纜車。這是重慶城唯一部連接著上下半城的纜車,只有兩節車廂。嚴韋伯乘坐的車廂經過十八梯,人群里他看到蘇沈和李適同拾級而下,觀察著所有可疑的人。
李適同和蘇沈剛進了白錫街,便看到有人在街上兜售藥材,李適同看了一眼藥材,沒停步的和蘇沈離開。
賣藥材的操著一口重慶話:再看看嘛,這藥材可是我們嚴老板老宅里挖出來,才挖出來十五天,好得很,全白象街沒人有我這貨色了。
李適同聽不懂重慶話,看了一眼蘇沈。蘇沈拿著重慶話接著賣藥的說了一句“好藥”。
兩個人離開。
李適同:說什么?
蘇沈:說是嚴老板十五天前挖出來的好藥,全白象街獨一份。
李適同:這是老孫交待的暗語,白象街15號是個什么地方?
蘇沈小聲的:原來是個賣茶的商鋪,不知道現在還是不是。老孫明知道你聽不懂重慶話,為什么要安排個重慶人,說本地話聯絡?
李適同:是為了安全,老孫說重慶的地下組織嚴重受損,所以我們這次接頭必須特別安全,要說重慶話聯絡,有你在,不怕我聽不懂。
蘇沈:所以老孫讓我跟著你?
李適同沒再說話。
白象街15號。這里就是他們要和嚴老板接頭的地點。
蘇沈剛要進門,李適同迅速拉住蘇沈的手。
李適同低聲的:在外面喝杯茶,渴了。
蘇沈莫名的跟著李適同坐在門口的茶攤上,伙計出來。
伙計:二位,喝茶?
李適同:兩杯。
伙計很快端了兩杯茶出來,放在兩個人面前,便又回了鋪子里。李適同邊喝茶邊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蘇沈低聲但明顯焦急的:李適同你怎么不著急啊?說好的時間,你再不進去,怎么……
李適同攔住她的話:別亂說話。
商鋪里一個伙計正在算帳,兩個買茶葉的人付了錢離開鋪子。側邊桌旁坐著一個人邊喝茶邊看著報紙,此人穿著普通,手指帶污,頭上卻壓著一頂禮帽。
門外,蘇沈靠近李適同:進去吧,里面不是有一個人嗎?
李適同:氣味兒不對,再看看。
蘇沈:里面不是有一個人嗎?不進去怎么知道對不對?
李適同:回去再說,先喝完這杯茶。這附近哪兒有賣糕點的?給你媽買點糕點回去。
蘇沈:你還有這份閑心?你知不知道……
李適同攔下她的話:我們好不容易回來,你媽看起來對我不太滿意,我得象你說得,多討好我的丈母娘才是。
蘇沈還要說什么,李適同按住蘇沈的手,蘇沈收了想說的話,看了李適同一眼。兩個人進了旁邊的一家蛋糕店,沒一會兒,他們從蛋糕店里出來。
李適同和蘇沈剛拎著一盒蛋糕出來,就看見幾個人進了斜對面的茶葉商鋪,蘇沈愣了一下,看見有一個人腰上露了槍把。
李適同看著蘇沈緊張的樣子:抽根煙吧,還沒見過你抽煙的樣子呢。
蘇沈:出什么事了?
李適同:我們是來買蛋糕的,你要象個看熱鬧的人,點根煙吧,這樣你看起來沒那么緊張。
蘇沈從包里拿出煙盒,抽出一根點上,卻沒抽。李適同看著幾個人進了商鋪,看著商鋪里那個戴禮帽的男人和進來的人耳語了幾句,之后離開,看到這條巷子里幾個看似閑逛的人朝這邊走過來。
李適同:我們走吧。
蘇沈:???可是……
李適同:回去再說。
這會兒在譚復川的辦公室,電話大響,譚復川接起來。湯立峰在電話里緊張的聲兒都抖了,他告訴譚復川,照片上的人跟丟了,譚復川的眉頭明顯的皺了起來。
湯立峰在電話里說:一個小時前他在濱江碼頭買了船票,以為他要坐船離開,沒成想根本沒坐船。我的人在白象街發現他進了一家商鋪,可是一直沒見他出來。
譚復川:馬上去那家商鋪。
掛斷電話,譚復川狠敲了一下桌面,手指敲得疼,他抬手看了一眼手指。
譚復川自語:一個點燈的,能把燈整滅了。
譚復川的辦公室里,門半掩著。湯立峰回來,進了辦公室。地上散著幾頁紙,走廊里幾乎所有人都能聽到譚復川的暴跳如雷。
譚復川怒罵湯立峰:你他媽沒長腦子!你不是重慶城最好的點燈的嗎?你跟過多少年人了?兩年前就因為你跟一個蚯蚓跟偏了,白白犧牲黨國十幾個老特工,三個月前你監視一個聯絡站,人家在你眼皮底下把聯絡站轉移,你第二天闖進去屁都沒見著,杜守義那個笨蛋不是非要逞強把你的行動想傳給他的上級,也不會那么愚蠢的被你抓著。
湯立峰不滿的:我為黨國服務十幾年,不至于被一只蚯蚓全毀了吧?
譚復川從桌上抓起一摞照片,猛的摔在湯立峰臉上。
譚復川:這是一只普通的蚯蚓嗎?
湯立峰躲閃不及,照片落在地上,湯立峰臉上頓時有劃傷的血印。
譚復川:這些照片都是你拍回來的,你他媽一個點燈的眼睛瞎了!所有照片上都有這個人的影子,現在有蚯蚓進重慶,他動了,你知不知道什么情況?跟不住他,老板的計劃就毀你手里我是不是告訴過你?點了十幾年燈,聞不到這個人身上的味兒?
湯立峰倔強的想解釋:憑什么……
譚復川:滾!
滿走廊都能聽見譚復川的怒罵。
有人小聲議論:望龍門頭一遭啊,連站長也沒這樣過。
有人:上面派下來的人,聽說連站長都沒放在眼里。
湯立峰出了譚復川辦公室,走廊上的人頓時都閃進自己的辦公室。
潘之讓手里拿著一個文件袋,緩步出了辦公室,站在走廊上看著湯立峰臉上掛著傷,穿過走廊,進了情報科辦公室。
潘之讓朝譚復川辦公室走去。
潘之讓進來,譚復川正靠在桌邊,邊抽煙邊皺著眉看著窗外,聽到潘之讓的腳步聲轉過頭。
譚復川頓時滅了煙:站長。
潘之讓進來坐在沙發上,譚復川把地上的照片拾起裝進紙口袋放在桌上。
潘之讓:老湯惹麻煩了?
譚復川把照片遞給潘之讓,潘之讓一張張的看著。
譚復川:一個地下黨的頭兒露了影,這兩天中共一定派人進了重慶,他們是盯上了老板的計劃,這個人今天在白象街肯定是和派過來的人接頭,老湯這個吃干飯的,這么重要的線給我斷了!
潘之讓:你確定有人進城了?
譚復川:是。我們必須控制這個進來的人,否則老師的計劃就會有問題,這些蚯蚓最大的本事,就是一口一口把我們的計劃咬碎。
潘之讓:譚副站長,你對老板的這次剿殺密令怎么看?
譚復川:十九軍史澤波已經進了晉東南,老師看中站長您在重慶的能力和威望,我定當全力配合您完成剿殺計劃,為老師的下一步戰略布署做好準備。
潘之讓:我給你出個主意,對付這些共產黨,盡量密捕不要暗殺。
譚復川笑了一下:站長,您不會是同情共產黨吧?
潘之讓冷漠的看著譚復川:這種話不該是你我說出口的。都搞暗殺,你手里的名單從哪兒來?情報從哪兒來?要真是有人進了城,靠一個點燈組,你以為能收拾干凈?現在是和談時期,姿態總要做一下,你真以為共產黨比你傻?周恩來已經來了重慶,你我都不該把事情做絕,給上面惹說不清的麻煩。
潘之讓敲了敲桌子。
譚復川沒接潘之讓的話。
潘之讓把手里的文件交給譚復川:這是上面近期要運送的物資和從重慶要轉運出去的武器,以及二十二兵工署的情況,你抓緊看一下,估計很快要用得上了。
晚上,潘家,墻上的時間顯示:晚上六點二十分。
李適同站在臥室的窗前,哼著滬劇的段子,心里卻在想著心事。廚房里,夏展瑛在做菜,蘇沈進了廚房,正聽到李適同忍著打了一個噴嚏。
夏展瑛:這適同……哎。
蘇沈接過話:媽,我爸怎么還沒回來?
夏展瑛:不知道,這幾天估計事兒多,每天回來的晚,一回來就喊累,不像從前了。
蘇沈:出什么事兒了?
這會兒聽到門響,潘之讓進了家門,滿臉疲憊。夏展瑛和蘇沈把菜端進客廳。
夏展瑛:才回來,怎么累成這樣?
潘之讓脫了外衣,坐在餐桌旁:你呀,又不懂這些事,別管了。
李適同從臥室出來。
潘之讓:哎適同,我一進門就聽你哼著曲兒,滬劇的段子吧?
李適同笑:是,在上海的時候,偶爾也去聽上一次。
潘之讓:太好了,快吃飯,晚上正好陪我去聽一出戲。
夏展瑛:一說起戲來就精神了,聽什么戲啊,小西這次回來是著急要個孩子,你倒好,拉著適同要出去,聽戲能聽出個孫子來?
潘之讓大笑,李適同表情尷尬,不知怎么接話。
蘇沈:我也要去!
潘之讓:你從小就不愛聽戲,去了又要睡覺。(沖著李適同)她小時候跟著我去看戲,臺上唱腔剛響,她就倒在我身上睡著了。
李適同笑了一下。
潘之讓:在上海,跟著你還能聽進去戲了?她都聽過什么戲呀?
李適同正不知怎么回答,蘇沈搶過來。
蘇沈:我哪兒聽得懂唱的什么戲,他天天在家里哼,看戲又非要拉著我去,聽過兩出,就那么回事兒。
潘之讓大笑。
潘之讓看著李適同:適同,上海現在什么局勢?
李適同:亂著呢,像我們這種老百姓,都躲著,不知道哪天變了天,換成什么日子了。
潘之讓:你可是大學里的教授。
李適同:我更想有個安穩的環境,能讓我把我的研究做好。所以蘇沈說回重慶,我也樂得來重大考察。
潘之讓:小西她媽媽勸了她多少年都不肯回來,沒想到還是適同你幫了我們這個忙。我們是沒想到你們會這個時候回來。
蘇沈:爸,我們回來的不是時候?
潘之讓笑了一下:當然不是,你們回來對我和你媽是個驚喜啊。
夏展瑛:好啦,要聽戲就抓緊吃飯,一會兒再耽誤了時間。
大戲院外,熙攘的人群,大幅海報上介紹的是川劇名曲“紅袍記”。
潘之讓開車,蘇沈坐在他邊,李適同坐在后座上。
潘之讓邊開車邊小心的將手握住了蘇沈的手,蘇沈看了一眼潘之讓。
潘之讓:想什么呢?
蘇沈:我一直都覺得您對我很兇,可是這次回來,忽然覺得您老了,頭發都白了。
畢竟是養她十幾年的養父,蘇沈看著潘之讓,有些心疼從心里溢出來。
潘之讓拍拍蘇沈的手:你再不回來,我都要老得等不到你了。
多年的躲避和疏遠,在這一句話里,這一對父女忽然變得溫暖和靠近了。潘之讓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李適同,李適同忽然笑了一下。
李適同:要不是打算要個孩子,她還不想回來呢,害我來重大考察,沒準兒賺得薪水沒復旦高。
潘之讓:適同啊,把小西帶回重慶這事兒,我要記你一功啊,薪水不重要,我們潘家不缺這幾個錢,重要的是你把我女兒帶回我身邊了。
到了大戲院,停好車,潘之讓帶著兩個人進了門。
家里只剩下夏展瑛一個人,她收拾好廚房,便進了蘇沈的房間。夏展瑛把箱子里的衣服,幫著他們都放進衣柜里,才發現蘇沈的衣服都是舊的,只有一件旗袍是新的。夏展瑛又把李適同的衣服都掛起來,邊掛邊疑惑的聞了一下。
夏展瑛自語:就說小男人靠不住的,自己倒是全都置了新衣服,教授有什么了不起,衣服上一絲煙火味兒都沒有,不過就是個在上海教書的教授嘛,又不是做個校長……
夏展瑛深深嘆了口氣。
大戲院外,潘之讓三個人隨著人流出了大戲院。
潘之讓過癮的:怎么樣適同,第一次聽這么正宗的川劇吧?
李適同笑著回應:川劇,還是高腔好聽。
潘之讓笑:哎呀,適同你還真不錯,懂。我終于找著個懂戲的人了……
迎面過來一個男人,看到潘之讓打了個招呼。(這個男人是蔡漢庭,后面會正式出場)
男人:潘站長,今天有雅興前來聽戲?。?/p>
潘之讓笑著: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小女蘇沈,這是我女婿李適同,(看著此男)這位是碼頭上的老板,生活做得不錯。
男人:哪里,還望您站長大人幫襯。站長有空,上樓喝杯茶?
潘之讓抬頭看了一眼,李適同也隨著他的視線往上看了一眼,二樓長廊上,一個人轉眼閃進一包廂。
潘之讓:今天就不去了。
男人:也好,改日再專程請您上座。
夏展瑛正在陽臺上鼓搗著花草,三個人進了門。
夏展瑛看見李適同的臉色不那么高興,蘇沈看出來她的情緒不對。
蘇沈:媽,你怎么了?
夏展瑛應付著:噢,沒什么,養了些花草,本想著能添個家里喜氣,可是養也養不好,都黃著呢。
夏展瑛接過潘之讓的衣服掛上。
潘之讓:展瑛啊,我晚上的藥好像忘了吃,你幫我拿一下。
蘇沈:爸,你吃什么藥?。?/p>
潘之讓:沒事,心臟不太好,老了,身邊離不開藥了。你們去休息吧。
蘇沈:爸,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潘之讓:你爸我沒那么嬌氣,放心吧。對了,適同啊,你什么去重大?
李適同:還要過些時間,約了校長,他最近有個課題趕得急,反正我不急,多點時間陪蘇沈。
潘之讓:嗯,也好。去休息吧。
潘之讓和夏展瑛進了書房,蘇沈便和李適同回了臥室。
兩個人一進臥室,就發現夏展瑛進來收拾過。
李適同看了一眼床:你媽進來過,會不會發現了什么?
蘇沈:能發現什么???沒事。
李適同檢查著衣服和行李箱里的東西。
蘇沈小聲的:你還沒學會怎么當我丈夫,倒是有興趣做個和岳父走得近的好女婿了。
李適同:怎么了?
蘇沈:你和他走得越近,你就不怕他看出來的漏洞越多?
李適同:哄岳父高興總比上來就讓他看出來我不像個丈夫強吧?
蘇沈沒再說話。
李適同:而且我們一回來,你養父就聞到了不一樣的味兒。
蘇沈震驚的:什么味兒?
李適同:他可能覺得我們回來的沒那么簡單。
蘇沈:我們有破綻?
李適同:沒準兒是因為重慶最近出了什么大狀況。
蘇沈:老孫不是和我們交待了嗎?
李適同:應該還有我們不知道的,你養父可不是個簡單的人,我們一回來,就讓他覺得不對勁。
蘇沈:你想多了,他就是那樣的人,喜歡問東問西。
李適同:是你想少了。
兩個人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