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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阿愿聽元欽說起貢馬之事,不由咋舌。
原來,吐谷渾人極擅養馬。其良馬有龍種、青海驄等。每當冬雪降下,平時波涌浪翻的青海湖便凝凍成冰,他們趁時把良種母馬趕到海心山上,直到來年春天才放出。此間母馬懷孕產下體格健壯的馬駒,便被稱為“龍種”。有些母馬和幼駒因受不了酷寒而死,故此能活下來的“龍種”是萬里挑一,實為難得。
這次,河南國為示誠意,奉上兩雙“龍種”。國主元善見本來就就喜歡騎射,一見這等寶駒哪還坐得住,今日一早便命監衛都督為他備馬。
這人卻說非得經高王或是高尚書允準,才能照辦。國主為此發了好一通火,這人才訕訕地去了。豈知,元善見一到獵場,便發現高澄帶著愛妾宋氏已然摟摟抱抱地上馬狂奔了。
元善見黑著臉跨上馬背,正要抽鞭子,身后那個仆役忙高呼道:“陛下請緩行,否則高尚書會惱怒的?!?/p>
元善見一聽這話,什么興致都沒了,扔了馬鞭悻悻而歸。
6
一盞琥珀酒,幾寸明月光,渾不解,心內憂。
元善見眉頭緊攢,斥退一眾妃嬪宮女,獨斟獨飲。崔季舒不知怎的腹瀉不止,便也不再“如影隨形”,他正樂得自在。不過,這種自在只是短暫的……
酒味本來甘美可口,元善見卻品出了澀苦滋味?;秀遍g,他聽得身后窸窣有聲,不禁握緊了拳頭。
是崔季舒,還是高澄?
“你還來干什么?騎馬騎夠了????”元善見怒極生威,轉身前已將手中玉盞向來人狠狠砸去。
兩人一不驚訝,二不避讓,面色平靜地受著,鄭重行以臣禮:“臣秦淵,崔復叩見吾主。”
君臣夜話之后,秦淵和崔復各自回了住處。崔季舒納悶而憤怒地又去了一次溷房,才揉著肚子,回到圣壽堂,這時卻見燈影闌珊,鮫紗帳落,國主竟已早睡了,他只得翻翻白眼,疾步退出。
在他退出內室一刻,元善見突然睜開了眼,陰鷙目光掃過崔季舒的背影。
他與秦淵二人的約定,到底能不能讓他不再窩囊度日,他說不準,但他別無選擇。不想受制于人,只能選擇先發制人!
7
高歡在兩日后入京,與元善見談了談手頭政事,只聽他道:“右北平郡最近頻發地震,真以為這是天降兆劫。”
“哦?”
“朕昨夜夢見皇祖父,說我大魏朝中懲貪并不得力?!?/p>
高歡沉吟道:“此事就讓犬子為陛下分憂吧?!?/p>
高澄得了父命,便與秦淵和御史中尉崔暹商量這事。
崔暹道:“參軍您可知,時人所謂跋扈飛揚的‘四貴’?”
“四貴?”
“尚書右仆射高岳、侍中高隆之、司徒公孫騰……”司馬子如曾對高澄有恩,崔暹頓了一頓,“此外,還有尚書左仆射司馬子如。這四人驕縱恣肆,多有不法之行,恐危社稷。”
“嗯?!?/p>
“聽說偽魏那邊的宇文泰這些年勤于革新吏治,頗有收獲,我大魏若不趕緊肅清吏治,恐落下風啊?!?/p>
高澄支頤尋思了片刻,淡聲吩咐道:“先把司馬子如給我辦了?!?/p>
崔暹有些意外,愣得一愣才恭聲領命,秦淵也從旁提了些意見。過了一會兒,高澄的仆役便跑過來湊他耳旁說話。高澄聽得直皺眉,忍不住罵道:“祖珽這廝,連這都偷!”
秦淵退下后,他見同行的崔暹面有難色,便低聲詢問。
崔暹皺眉道:“秦參軍雖入職不久,想必也知司馬左仆射與高尚書關系親密吧?所以,這懲貪的分寸,愚兄還真不好拿捏?!?/p>
秦淵見他這么困惑,便道:“還望告之詳情。”
“當年,高王險些廢去世子,還多虧了司馬左仆射從中周旋,世子才保住了他的地位……至于此間詳情,恕愚兄不便相告?!?/p>
秦淵點頭表示理解,道:“不知有句話您是否聽過?”
“你說?!?/p>
“大恩如大仇?!?/p>
一語驚醒夢中人,崔暹露出會心一笑,稱謝道:“愚兄明白了?!?/p>
秦淵回到珍月樓休息,見阿愿在樓下花圃里與元妙芙一起逗小白兔玩。
阿愿有伴,是他樂見的。他閑閑地撐案看著阿愿俏影,不多時便得到阿烈的回報:“高澄在十四歲時,曾與他阿父的小妾楚國夫人鄭娥私通。那時,高歡很生氣,想廢去高澄的世子之位。高歡正妻婁夫人以為家丑不宜外揚,司馬子如又對高歡說,他兒子司馬消難也曾淫污他的小妾,最后高歡才消了氣,只打了高澄幾板子了事。不過嘛,外間的人大多只知高澄挨了打,卻不知根由,我也是剛從崔復那里問來?!?/p>
秦淵搖頭嘆道:“高家可真夠亂的?!?/p>
阿烈也蔑然一笑:“可不是么?高歡曾先后納了兩位廢帝之后,做他的大小爾朱夫人。所謂‘上不正,下參差’,他的兒子,也不會好到哪里去?!?/p>
“我鮮卑族向來有收繼婚的習俗,高歡他們雖非我族人,卻早受舊習濡染。”秦淵提醒他。
“殿下!”阿烈撇撇嘴,“那可不是他的兄嫂什么的,是以前的皇后啊!他這么做,簡直是無君無父,大有僭越之心!再說,從我大魏孝文帝遷都以來,我們早沒那些陋習了。當年,那個崔浩不就是因為……”
阿烈想到崔復,覺得他很可憐,便沒打算再說下去。
秦淵點頭道:“也對?!?/p>
阿烈這才續道:“可是,我不明白。像司馬子如這樣的蠹蟲,我們讓他留著不是更好么?何必幫偽魏除去他們,助他們改革吏治?!?/p>
“司馬子如不是重點,不過,我可以讓他成為導火索,好好地給他偽魏燃一把火?!?/p>
“那敢情好?!卑⒘易鲃輸Q了擰面皮,笑道,“殿下,眼下你也找到人了,那個傻子也沒追來,不如咱們早成大業歸國去吧!你看,這大熱天的,我頂著這厚臉皮,難受不難受??!”
秦淵聞言莞爾,不再多說,只一心研習法律條文,思考給司馬子如定罪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