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廊窄,不是冤家不聚頭。在阿愿眼中,眼前這人便是她的“冤家”!
秦淵一寸都不讓她,阿愿過不得路,扭身便逃,無奈他長臂一援,已將她一把撈回。阿愿渾身繃得比弦還緊,只怕再拉緊一分便會驚然頹裂——這層窗戶紙被挑破了,她怎能再刻意欺騙自己,說他只是她的阿干?
“你還要再逃開我一次么?”秦淵將她擁住,不放。眸底清光似越過了眼前這人,直抵往歲洪荒。
阿愿自然以為她說的是昨晚她最終掙開他的束縛,猝然逃走之事,卻不知其真意。
午后清晝正長,蟬聲已疲軟無力,似極了眼前妙人的低弱囁嚅:“你……阿干有什么事?”
“阿愿,我險些就看不到你了。昨天,我的毒……”
“是啊,阿干最講義氣了,你對阿烈真好。”
“別岔開話題。”秦淵氣極,唇齒間透出一股狠霸霸的意味,“若你再對我視而不見,我還會用強的。”
“……”阿愿腦內(nèi)似被巨雷劈過,懵在原地,再不敢動彈,驀覺左耳一涼,似有珠玉垂曳于原先空洞無飾的耳洞上。
“戴著,好看的。”他給她右耳也掛上耳珰。
阿愿正腦子木木地摸著耳垂,秦淵已繞到她身前,嘆道:“不管你心里有沒有我,我都會疼你愛你。我會用一生來證明,你嫁給我,絕不會后悔。”
“你……”阿愿不相信,他會因喜聽她口戲而愛上她,但卻不知該怎么問。
秦淵沖她眨眨眼,將懷中一個白瓷瓶塞給她:“以后別叫我‘阿干’了,叫我‘秦郎’!拿著,一人一份,把它枕在枕下,可別弄丟了。我娶你的時候,可要檢查的哦。要是丟了,嘿嘿……”
這一聲“嘿嘿”,竟有些獰笑的滋味兒,使她不得不生出很多怪謬的想象,只好偏過頭不看他。
秦淵不以為意,含笑離去,將泥塑般杵在原地的阿愿拋下,她良久才撅嘴暗想道:我沒答應(yīng)嫁給你呀!這臉皮也太厚了,只怕元欽都會被你比下去了!
她還是好奇地擰開白瓷瓶。
傾于纖白掌中的,竟是六粒紅豆,渾圓而鮮潤。圓?為什么是圓呢?她自嘲地笑了——月圓花好、智圓行方、功德圓滿,無論愛情還是人生,哪樣不是以圓為標(biāo)指?殊不知,圓中須得留幾分缺憾,否則,在那大的缺憾驟臨時,誰又能足夠從容?多情,真不如無情!
這樣想著,阿愿驀地想起原來她要幫人辦的一件“圓滿”之事,她拍一拍腦門方要挪步,正好遙見秦淵要出門,不由脫口喚他:“阿干!”
秦淵繼續(xù)走,阿愿只得喚:“秦郎!”
他回首時,一口玉白的牙被日光映得粲然生光:“這么快就想我了?”
阿愿在心內(nèi)暗啐他一口,正色道:“我有事求你。”
3
這日煙雨霏霏,阿愿攜著聽香撐了傘往珍月樓走去,滿心歡喜。
她無心于自身的圓滿,可不代表她不樂于撮合他人姻緣的圓滿。就在先前,常山王應(yīng)秦淵、梁冠延、陳劭之“邀”,小酌于擷芳亭,鹿昀與樂安公主才得以在芙蓉池一訴衷情。在阿愿以往的印象里,鹿昀只是一個老練圓融的商人,他結(jié)交高澄無非為謀利,未想他與公主竟真的情投意合。
這便是緣分吧!
阿愿走著走著,竟覺眼前濛濛水幕中似幻疊出三個男人影像,漸近又似漸遠,至親而又至疏。英灑的阿叔,俊慧的元欽,多智的秦淵,都不是她的良人。
一時間心事洶洶如潮,湃上她原就不平靜的心懷。眼前大樹似乎擋了她的去路,她有些心煩意亂,索性讓聽香先回。她的話聽香從無違逆,便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人走,淚落。
阿愿蹲身抱膝,將腦袋和思緒埋入時空深處,很久才發(fā)覺時光倏然而逝,身后有人悄步走來。
“行了,我就回了。”阿愿以為是聽香,抹了把淚,強作堅強,可她甫一回首便被一脈潮潤的雞舌香氣罩住。
“為何失約啊?葉限。”來人妍麗的眼角瀅瀅欲滴,大約是在雨中站立已久。
阿愿駭?shù)密f跳而起,如一只領(lǐng)略過獸鋏滋味的幼獸。高澄手腳更快,一把拽過她,恨恨道:“我在這兒等了……我算算啊,嗯,十九天?對!沒錯,十九天!”
“什么?”她怯怯一縮。
“說好要教我口戲的。”他兇光半露,打量著樹干,“在這里。”
阿愿不由大呼倒霉,好走不走她居然走到了這兒?真是老背晦了!
“哈,你今日總算來了。叫我‘子惠’我就原諒你。”
阿愿的雞皮疙瘩在她劇烈顫抖的身上綻放,但聽他又道:“凝歡都回你身邊了,你還不滿足?那這樣吧,其實我也有一手絕技呢,不如我們互為師徒?你教我口戲,我也教你……嘿,別動哦。”
阿愿動不了,因為驚駭。
高澄往她右耳傾身過去,阿愿余光瞥見他紅唇輕啟,跟著,自己耳垂涼涼一蠕,似有蟲蟻爬過。她乍然驚呼,躥跳中耳垂又痛又麻。她大步躥至一旁,下意識一摸,右耳垂上已空空如也。
“我的舌頭也很巧的,要不要學(xué)?”高澄用軟紅舌尖挑出他的“戰(zhàn)利品”,歡聲謔笑著,那目光逡巡著她,讓阿愿覺得她在他眼里和沒穿衣服毫無分別。
欺人太甚!
阿愿忍無可忍,拿出比掄木槌打人更烈的氣勢,沖著那妖孽俊臉一掌摑去。
“啪”,其聲如摧金斷玉。
阿愿揉著辣痛的手掌,心內(nèi)越慌,口內(nèi)越要逞強:“請高尚書放尊重點,不是誰都跟你那車上的侍妾一樣,那么淫……淫……”
阿愿逃也似的扎進樓中閨房時,忽覺氣血直沖靈府,她濕漉漉地栽倒在地,直至意識轉(zhuǎn)醒,才覺出自己不過是個色厲內(nèi)荏的小女子。
房間輕旋的燭火暈著柔暖的光,讓她心安不少,聽香走來問她平安時,便聽得秦淵叩門問:“阿愿?”
秦淵進來后見她不對勁,不無疼憐地問她因由。她咬了會兒唇,見瞞不過去,指了指自己耳洞,避重就輕地說了。秦淵湊近一步看仔細了,目中也已噴火:“當(dāng)真?”
“嗯。”
“他活得不耐煩了?”
“可是,”阿愿一把拉住他,泫然欲泣,“我得罪他了。是我沉不住氣,以后該怎么辦?”
“不怕,”秦淵將她順進懷里,“若我連你也保護不了,怎能要求你嫁給我?告訴你個好消息,如今‘四貴’盡皆落馬,該是向高家父子和武將出招了。”
待秦淵離去,阿愿始覺屋內(nèi)空蕩蕩的,渾不似先前自己在他懷里安恬溫暖……而她那時竟奇跡般地沒有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