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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阿愿那一巴掌,真將高澄打得懵了。阿愿并不算極美,但高澄素喜獵奇,擅長口戲之女世所罕見,自然趁他心意。從小到大,他除了被阿父打過板子,倒從未嘗過掌摑滋味兒,心內自然窩火。隔日,高澄暗覷秦淵神色無異,以為他不知情,滿腔子火氣不知從何發起,那棵大樹便倒了霉。
仆役很快帶著討好的笑意稟奏伐樹之事,高澄猶不解恨,自往那空地踱去。
綠樹陰濃,愈顯夏日悠長,高澄眼前依然涼意蔥蔥。
“啊?怎么會?我先前明明……”高澄怒目剜著仆役,這人一臉煞白,指著空地上的小樹,“不對啊,怎么是一棵小樹?”
“哈哈,被我騙了吧?”銀鈴般脆甜的聲音從那小樹后飄出,一張麥色小臉俏生生地探了出來。
“啊?怎么是世子?”女子趕緊跪下,左手向那新生的小樹一揮。高澄眼睛一眨,原地除了一位婷婷紅衫女子,哪有綠樹痕跡?
他笑道:“凝歡?”
“不知是誰把樹砍了,我變棵樹玩兒?!蹦龤g含笑解釋,面上紅暈立現,忙欲向他行禮。
“不必!說起來你算是我的長輩。”想起凝歡擅長幻術,高澄不由失笑,虛扶她一把。凝歡先是微笑,再是秀眉一擰:“長輩……我很老?”
高澄怔了怔,繼而撫掌大笑,一時只覺悶氣盡消,心情大好。
凝歡菱唇一嘟,怏怏地掠他一眼:“笑什么笑?”
“沒。”高澄瞥見她那宜喜宜嗔的模樣,頓覺賞心悅目,心頭大動。轉目望見凝歡右手背在身后,更是好奇:“你拿的什么?”
“不給你看,除非你給它取個名字。”
“好。”高澄尾指輕叩額心,作深思狀,“不如叫‘子惠’吧?!?/p>
“好名字。”凝歡點點頭,笑吟吟地攤出手掌。
一個草人?還是個耷著腦袋的草人?
高澄原以為她手里捏著什么容色鮮麗的布偶,此時心內暗悔不已。凝歡卻瞇眼笑道:“給世子阿干變個小把戲吧?”
大將軍、中書監、高尚書,世子……屬于高澄的稱呼無不是敬畏有加,親切少有,這聲“世子阿干”亂了身份和輩分,卻透著親昵勁兒,聽得他心頭軟酥酥的好不受用。
“好,小姨。”高澄點頭,坐在樹樁上,順手在虛空中摸了一把,對她接下來的把戲不免生出興味。
“子惠!起來啦!”凝歡食指輕勾,像是對那草人施咒。
高澄倒是見過驅邪施咒的,不過那老道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長相可真不敢恭維,眼前這小妮子卻是嬌媚可人,就算那“子惠”對她的咒語沒有反應,光是看這人也夠他美了。
其實,她和小爾朱夫人雖然形似,神色舉止卻并不相類。
高澄正胡思亂想,那“子惠”耷拉著的腦袋先前沒什么反應,逾時卻在聽見“乖啦!子惠最聽話啦”這句后猛一抬首,接著雙臂一振,居然站起身來。
高澄驚喜交加,狹長美目也瞪圓了,然而,這“子惠”自從成了“活物”,便跟打了雞血似的亢奮不已,隨凝歡的喝令在她掌心一會兒左扭扭右扭扭,一會兒上跳跳下跳跳。
身側的仆役見狀,鼓如蛙肚的嘴終于“噗”一聲泄了氣,他暗道糟糕,待見高澄眉眼俱笑,才拍著胸脯安心下來。
等到這“子惠”伏下休憩,高澄便將它奪了過去,可怎么也看不清個中關竅。凝歡揚眉問:“好玩么?”
“好玩。怎么玩的?”
“世子阿干,你懂不懂規矩???教會了你,我喝西北風去??!”
高澄面上訕訕的,傻子般“哦”了一聲。仆役心想:平日威風八面手段酷厲的高尚書竟被姨母胞妹戲了一把,不禁暗自搖頭。
“送你啦!”凝歡將“子惠”遞給他。
高澄一愕,收禮時忘了喚她小姨:“凝歡,認回了爾朱夫人,你還哪里用得著出去賣藝?”
“是哦?!蹦龤g屈指磕了磕腦袋,憨憨一笑。
高澄心里一蕩,笑道:“我也送你份禮物吧。不過,要等三天。”
“好,一言為定!”擊掌而誓,那膩玉般觸感在他手心一閃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