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們大魏在大統四年時,偽魏的年號改為‘元象’,你可知為何?”秦淵笑問阿愿。
這時四下無人,談論秘事最是安全。
阿愿支肘于案,笑道:“據說是因在當年正月,發現了一只巨象。不過,翌年,新宮筑成,他們又改元‘興和’。”
秦淵搖搖頭:“那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那只神象暴斃。國主有些忌諱。”
“暴斃?那這飼養之人……”
秦淵以手為刃,在脖子上拉了一把。阿愿省得意思,疑道:“你告訴我這個干嘛?都過去兩年了,難道你要拿這做文章?”
“不是要做,是已經做了。”秦淵眸底泛出詭然笑意。
“誰?”
“這人曾在河橋之戰中險些要了宇文柱國的命,后來,他還差點傷了你。”
說到宇文臺,阿愿有些愧怍,半晌才道:“侯景?”聽他應聲,她卻覺得奇了:“替我出氣倒是好的,可你們是怎么做到的?”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說他和那神象之死有關,他就有關。高歡的近侍祖珽原就是個膽大無恥的竊賊,他跟了高歡以后仍不收斂,不時行竊。前些日子,他見高澄換下的冠服上有金箔,便下了賊手。”秦淵看了阿愿一眼,斟酌著言辭,“那冠服里還裹著一只繡鞋……”
阿愿這才醒悟高澄所說的“黑心賊”原來是祖珽,無奈一笑:“可這和侯景有什么關系?”
“你猜?”
“又讓我猜?”
“對啊,刀鈍石頭磨嘛。”
阿愿白了他一眼,道:“高澄心里一定很討厭祖珽,祖珽也與當年巨象之死有關,你們抓了祖珽,讓他拉侯景下水……是不是?”
“我就說磨一磨管用的嘛!這不聰明多了?”秦淵笑著要去摟她,她矮身躲了,他便飲了口酪,“據我查證,祖珽那家伙當年悄悄去梁國兜售神象骸骨,那么那巨象之死縱與他無關也差不離了。我呢,也沒做什么,不過教他多找個人擔事兒。嘿……”
阿愿心悅誠服,凝注他皮笑肉不笑的神色,愈發覺得他神秘得讓她感覺熟悉,不由道:“阿干,你說你在大魏只是一介黎庶,可我看,不是。”
她雖是陳述,實則相詢。秦淵心念一動,不欲再瞞她,這時只聽有人叩門說:“參軍。”是崔復的聲音。
“我去忙了。”秦淵猛醒過來,轉身便走。
6
“睜開眼。”
“這是……”凝歡應聲睜眼,眼前情狀讓她驚喜交集——
夜霧輕裊,月色如洗,眼前一方粼粼池水瀲滟流波,飽綻幽藍微光,像是翠藍水晶貯蓄其間,似乎只要在其間掬上一把,便能將人間璀華盡收掌中。
池畔青荇招搖,游魚喁喁,幼蛙蹀步。周際蟲唱如梵,澄化虛空。
“很像……”
“藍玉池。”高澄溫聲截斷她的話,眼梢帶笑,“這里原叫‘霽月池’。我知道你很喜歡‘藍玉池’,就讓工匠改了改。不過現下沒有藍玉,便用琉璃替代吧。三天,只能如此了。”
他原以為凝歡會稱謝,不想她卻說:“世子阿干狡猾。”
“什么?”高澄一頭霧水。
“我的草人雖不值錢,卻可帶走……這個呢?我總不能一輩子住在華林園吧?”她煞有介事,他險些笑得跌足,逾時才正色道:“這個好辦,你可常住在我府中。”
凝歡微微一愕,高澄卻眸波一漾,一把將她帶入懷中,柔聲曼語中浸了幾分潮膩膩的溫情:“或者,做藍玉池的女主人。”
凝歡臊紅了臉輕輕掙出,佯作不察其意,卻將那絲履除了,臨水濯足。
云遮曉月,胭紅薄衫透出酥暖馨香,那不時挑起的溫膩腳丫,惹來一尾尾游魚輕啄。高澄看得癡了,不覺吟道:“可憐誰家婦,臨流洗素足。”
高澄自表明心跡后,時不時邀凝歡前往霽月池去玩。凝歡爽脆應著,也每每單獨出門,有時她身后綴著尾巴,她也只作不知。
這日天色將暮,凝歡與胞姐爾朱金婉用了晚膳,見她髻上步搖好看,便討來一看。爾朱金婉很是大方,說這步搖乃高王所贈,不過,她若喜歡,盡可拿去。
凝歡大喇喇地受了,一俟暮色初合,便蹦跳著出門了。這一次,她依舊沒忽略,她的身后有人覷著,而且,還不是一個人。
正中下懷!
高澄已在霽月池旁候著了,凝歡一上前去便被他抱住:“今日教我什么?”
凝歡擎了細燭,俏笑道:“吹了它。”
高澄照做了,凝歡立時屈指向那燭焰一彈,燭火立時簇簇燃起。
“這是……”
“我們管它叫做‘吹燈復明’。”
“怎么弄的?”
凝歡笑而不語,將自己指甲往他食指指甲縫里一劃,道:“你也試試。”
如法炮制,燭火復明。高澄深深一嗅,含笑問:“硫磺?”
“沒錯,硫磺末。”
“原來所謂幻術,都是些騙人的把戲。”高澄捏了捏眼前俏臉,她卻咯咯一笑,意味深長地道:“對啊,我就是一騙子!”
四合闃寂,燭光水一般輕漾,亮汪汪地映出眼前笑靨。黛眉開嬌橫遠岫,凝鬢澄妝步搖香。高澄不覺情動,摟過凝歡便欲親吻。她卻推他一把,嗔道:“干嘛?”
“我喜歡你。”
“喜歡凝歡還是金婉?”
高澄一怔,不懌道:“當然是凝歡,你……別聽那些個下人渾說。”
“渾說么?世子阿干喜歡楚國夫人鄭大車,又瞞下我阿姊與你小叔高琛當年的茍且之事,難道不是真的?”
高澄無可辯駁,不置可否。凝歡嘆道:“阿姊說,她知道你對她也有意,當年才替她瞞了這事,不過,她再不敢有負高王,所以……”凝歡恬然一笑,榴齒綻蕊:“阿姊說,就讓我替她還你深情。”
高澄聽著這話雖覺古怪,但想起金婉的動人姿色,聽著眼前佳人呢聲笑語,心旌已然醉軟,就勢掂起她下巴,靡然一笑,鼻尖擦著她左頤,任那步搖癢癢拂在耳鬢:“那你倒是說說看,你該怎樣替她還我這份恩情呢?”
“你這逆子!”丈外高臺下霍然暴喝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