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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時至流火天氣,氣候已然轉涼。初六這天,吉日難得。高歡在這一日,將已被改封為蘭陵郡長公主的元妙芙送出,讓她隨使臣赴柔然和親。兩日后,秦淵攜了阿烈、阿愿,與侯景等隨梁國徐州刺史蘭欽、庾信一道回聘梁國。
南朝這頭幾經政權更迭,數十年前梁主蕭衍禪代齊國,稱帝于建康。蕭衍當政初期,衣宵食旰,廣納賢言,吏治一新,晚年卻一意佞佛,曾多次舍國入寺為僧,無心國事,臣工甚至為了請贖“菩薩皇帝”,多次解囊捐錢。
此次秦淵奉旨回聘,一為賀其七十八歲壽辰,二為議事。
侯景如今被委為尚書仆射、河南道大行臺,使領軍十萬,專制河南。只待出使一畢,便赴河南任職?!咀?】侯景原就與秦淵有隙,無奈委命如此,只得黑著張臉和他同行。他素少言語,這一路聽得秦淵等人笑語歡聲不斷,還不時與庾信暢談詩文,頗覺煩人,索性獨坐一車,自斟自飲。
小憩時,侯景用了午膳,下車散步消食。
此處處清涼山一帶,離梁國國都建康不過兩日路程。隨扈相從,伴著侯景沿清涼山小徑而下,未至河灣,他便聽得有人說道:“阿姊的如意糕越做越好吃了?!?/p>
侯景識得這是蘭欽的次子蘭京的聲音,跟著又聽見阿愿道:“小京比阿姊做得更好吃。”
侯景皺皺眉,原想轉身走了,但聽秦淵笑道:“不對,不對,你得感謝我?!?/p>
“是了。從一開始,你就讓小京來給我和公主送糕點,分明是有所圖。”
侯景聽得莫名其妙,反生出好奇心,索性停在原地,看他幾人笑鬧。
秦淵摸著蘭京的腦瓜子,道:“怎么辦?你阿姊早就看出來了。”
蘭京向阿愿眨眨眼:“阿姊,其實我來鄴城時,最早認識的就是阿干。他說,他喜歡一個女子,卻不知該怎么表達心意。所以,我就幫他了?!?/p>
秦淵哈哈一笑,贊道:“做得好?!?/p>
蘭京笑著拍手,說小憩時間不長,他且先走開,讓他們說些貼心話。侯景見狀拔足便走,心道:我早就覺得他們怪怪的,哪是什么義兄義妹!
秦淵見蘭京跑遠,微嘆了口氣:“小京的阿兄蘭改因被高洋相中,做了他的帶刀侍衛。小京離開鄴城時還哭了,不過到底是小孩子,看樣子也丟開這事了?!?/p>
阿愿點點頭:“愛做飯的人,想必都挺豁達?!?/p>
秦淵嘿嘿一笑,搡著她胳膊開始耍賴:“我餓了?!闭f罷指著自己鼓得圓圓的嘴。
阿愿瞪他一眼:“先前又不好好吃飯?!闭f著,拈一枚如意糕塞進他嘴里。
秦淵心滿意足地笑了,將她攬進懷里,低啞聲音浸滿蜜意柔情:“阿愿,我真的很開心。等我們把這兒的事做完了,我就帶你回長安。”
阿愿頷首埋入他懷中,聽著勃勃有力的心跳,她只覺無比安心。
回長安原已在計劃中,可想起偽魏、梁國與河南國對魏祚的威脅,秦淵終是答應了高澄走這一趟。說起來,此行不是沒有風險的,可阿愿甘之如飴。
“秦郎,我有事想告訴你。”
“吃了再說?!彼麤_她一笑,喂給她一塊如意糕。
“我總覺得那天是我的未婚夫救了我,可一回頭,又找不著他了?!卑⒃该蛞豢谇逄鹱涛?,頭埋得更低,“這一個多月來,我尋不到他。若我們回到長安,我想先找他解除婚約?!?/p>
“也不用解除,我……”
聽他欲言又止,阿愿不由微愕道:“嗯?”
“沒事……”
“還有,我很怕我阿父,他……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接受你?!?/p>
“兩年沒見了,什么氣也該消了吧,不怕?!?/p>
阿愿搖搖頭:“不只是他同意太子求婚的事,他……他們……他和太子當年一同利用我毒殺平原公主,那碗酪……我……我做了幾天噩夢,我很害怕……”
說到此處,她再說不下去,但聽秦淵道:“有些事,并不如你想象那樣不堪,或許……你那個太子殿下并不是有意的,你以后會慢慢會明白?!?/p>
他看見阿愿嗤之以鼻,卻也不介意,又指向遠山云嵐,示意她看:“你看,建康風光甚好,咱們既然來了這兒,不妨‘假公濟私’?!?/p>
“正有此意。”他說得有趣,阿愿心情也是一霽,注目于遠山,道,“誒,你說……這時候,公主他們應該走遠了吧?”
“嗯。”
“說真的,我沒想到,他真愿意為公主放棄他在鄴城的家業?!?/p>
秦淵執了她手,深深看她一眼:“若我是他,為我所愛之人,我也愿意?!?/p>
阿愿聽得這話,眼眶微潮,偎靠在那堅實心懷,將她的真實身份娓娓訴來。
在獨孤如愿來鄴城時,秦淵應該聽過他喚她“云英”,可他此后似無半點好奇心,從沒問過她原由,仍以“阿愿”相稱?,F下她決意說出此事,原以為他會很意外,不料他一直靜靜諦聽,面容平靜。
“你聽懂了?”阿愿微訝。
“嗯。”
“你會不會怪我一直瞞著你?”
“不會?!?/p>
“你會不會怪我還有準太子妃的身份?”
“不會。”秦淵臂上一緊。
“那……”阿愿咬咬唇,含糊道,“你會不會怪我曾喜歡過我的阿叔?”
“不會?!鼻販Y臂上再緊了緊。
“那我們該怎么向我阿父……”
“你問題真多。”秦淵忍無可忍,一把攫住她下巴。
“唔……”阿愿的叨叨碎念終被他唇齒嚼碎,再難出聲。金風微宕,水縠初生,秋水一灣吹皺……
【注1】侯景進封時間,與史載有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