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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阿愿的角度看不清那呼救的女子是誰，她也沒時間看——她的雙腳，在這刻同時被人扯住。

左邊是鹿昀，他的另一只手緊緊環抱著奄奄一息的公主；右邊則是聽香，白著小臉可憐兮兮地望住她。

鹿昀怎會在這兒？難道他知道這里突遭水患，特來相救？阿愿微一怔愕，不假思索手腳并用，要去拉他。她力氣不大，原想著將鹿昀與公主救上高樓再說，卻不想她的右腿略略一屈，聽香竟沒抱穩，被迎面劈來的駭浪打得瞬間沒了蹤影。

阿愿慘呼一聲，哀痛盡轉為臂上的勁力。鹿昀萬想不到她竟有這股子蠻勁，忙借力拽著公主攀上了“岸”。

原來，鹿昀說他原奉旨于今晨卯時將新出的糯米送進華林園，未想他的車方才駛入華林園，便見水流漫肆，瀉地而來。他大呼不妙，直往公主住處游去。

至于為何會突發大水，他也不知，但他這么一說，阿愿突然明白過來，若說城中并未漲水，那么這洪水只能是從水勢最為浩盛的紫煙瀑來的。

阿愿正對鹿昀說她的猜想，驀聽得高樓后有人發狂般喝道：“崔復，朕讓你今日午時，等到朕與使臣去打獵后才……你，你！你竟然……提前……咳咳！”

“哈哈，你說？你是個什么東西？你說了我便聽？”崔復聲似鷹嘯，字字噬耳，“我的國主，你，真的太天真了！這紫煙瀑真是修得好啊，外連開平渠，嘖嘖……這水嘛，真是要多少有多少！妙極！妙極！”

阿愿聽得這話，嚇得魂飛魄散，頓時便明白秦淵昨夜那吞吐的意思和這里水災泛濫的原因了。鹿昀攔她不住，她往這高樓背后一繞，便見崔復抓雞崽子似的抓住元善見，哈哈笑著，欲往水里扔。

“不要！”阿愿驚呼道。

終是遲了！一向以武力著稱的偽魏國主，居然就這樣被扔進洪水中。

崔復獰笑著，白牙森森：“我要你們拓跋皇族永無寧日，我要你們魏祚永沉溟河！哈哈！哈哈哈！”

阿愿對著湃然不息的浪花，淚流滿面，厲聲喝叱道：“這就是你的報復手段？”

“沒錯！”崔復聳聳肩。

“那么，我的秦郎，我的聽香，還有，那么多的大臣仆役，他們該為你的仇恨陪葬？”

“沒錯！”崔復笑得發顫，險些踉蹌，忙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半截欄桿。阿愿怒極，頓了頓，轉看向崔復身后，喜道：“秦郎！”

崔復循聲向欄桿外看去。水面或檐角并無一人，他不由大呼上當，這時背心撞來一股巨力。他不由趔趄前撲，欄桿應聲迸墜，砸出的水花立時裹覆了他。

在徹底沉入水底前，他用殘力高聲罵道：“最毒女……”白浪掀天，最末二字到底被萬仞鯨波噬吞。

“秦郎……”阿愿沉沉吐出二字，腿腳一軟，仰倒在地后人事不知。

3

醒來已是三天以后，這一次，阿愿沒有哭，她拉住秦淵守在榻前的那雙手，將她的小手放在里面，很安心，很溫暖。

三天前，她激憤難當，一腳踢那崔復下水，未想已耗卻所有殘力，懨懨昏倒。醒來時，她已在繪聲館中。

世事茫茫，一如山岳杳杳。她突然覺得從前的執拗之事實在幼稚得可笑。自她懂事以來，癡惘如斯，到頭來傷了自己，傷了父母，也傷了真正關愛她的人。與其說她逃避秦淵，不如說她在逃避自己，還好……她的勇氣和蠻力出賣了自己。

是誰微嘆，夢初醒，還是人間，卻又不似人間！

原來，她曾不理解的感情，并非無關風月，而是相逢太晚，被那歲月煙沙瞇了眼，讓她不愿分辨。此夕情定，往后的日子，是綠鬢年華與子說，也是人生的另一個開始！她告訴自己:“愛了就愛了！我再也不躲！”

六月底，華林園里突發的洪水淹沒了整個宮苑，更禍及鄰近街巷。好在秦淵深諳水性，一番摸索后找到了紫煙瀑水閘的所在，方才解了眼前危厄。這場變故中，計有三十大臣仆役溺水身亡，層樓疊榭毀壞無算，珍奇古玩多流出宮苑，甚或流至街巷攤販的手中，讓他們賣去外國，狠賺了一把。好在國主與兩國使臣皆無大礙，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遺憾的是，肇事的崔復活不見人死不見尸，讓偽魏國主猶存余悸的心愈發不安。幾日后，崔復的人頭錢便翻番的漲上去，成為官衙或刺客乃至平民百姓“奮斗”的目標。

高歡在主持修繕翻新華林園之事的同時，不忘一面告誡史官不可將此事載入實錄，一面重新部署朝中事務。先前在貪腐案中入獄的人中，確有才干的也擇機起用，只在職權上予以抑制。

當日，秦淵謊稱為慕容鮮卑的后裔，希望得到元善見的助力重建燕國。崔復惹出滔天大禍，但秦淵因救水壯舉，又憑口舌之才，讓元善見相信他也是為崔復愚弄。秦淵本向魏主提出辭呈，而高澄認為他在華林園之變中居功至偉，并不允準，最后終究各讓一步：秦淵出使梁國歸來之時，便是去官之日。

秦淵的條件是帶義妹同行，高澄暗忖他定是得知自己曾調戲阿愿一事，怕他不在京都之時生出變故，可也沒理由反對他攜眷出使，只能心有不甘地默準。

凝歡當日受崔復蠱惑，恨極了高氏父子，這才設法挑撥父子關系，沒想在那水災之中，她險些溺水，如今身子調養好了，卻想明白了很多事，與親姊感情更甚以往。阿愿知道秦淵已打算借道梁國回返長安，念及日后與凝歡或無再見機會，不免暗暗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