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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七月槐花香

八、梓晨事變

次日,圣上依舊在尚陽殿,歌舞笙簫,酒醉迷金。

旬易帝喝的云里霧里,時而站起來與趙貴妃一起跳舞,時而與魏妃一起唱歌,活脫脫一個富貴王爺家的紈绔子弟模樣。

忽然,一陣輕微而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旬易帝耳力非凡,早已識出此人是誰。只見他斂了笑意,靜靜坐了下來。此時趙貴妃柔若無骨地窩到旬易帝身上,撒嬌般呢喃道:“皇上,您怎的了,再來陪臣妾跳支舞啊。”

旬易帝冷著一張臉,不茍言笑,未發一言。趙貴妃見形勢不對,正欲轉身離開,卻被旬易帝拉回懷里。旬易帝只是抱著趙貴妃,心思卻完全不在她身上。

不一會兒只見那旬易帝的近侍吉祥,神色慌張,一路小跑著來到御前。他不敢抬頭直視圣顏,只是低垂著眼眸,匆忙在旬易帝面前雙膝跪地,顫聲說道:“啟稟圣上,皇后娘娘的貼身宮女前來稟報,說皇后她……她病情危急,如今已是命懸一線!懇請陛下速速前往探望!”

旬易帝猛的一驚,一下推開懷中的趙貴妃,徑直站起,連聲調都提升了兩度:“什么?!皇后怎么了?你給朕說清楚!”

吉祥在地上叩首,一字一頓答道:“啟稟圣上,皇后病危!”

旬易帝滿臉焦慮之色,眉頭緊緊皺起,他開始來回踱步,那急促的腳步聲在房間內回蕩。

來回踱步了兩圈之后,旬易帝原本緊繃著的面龐逐漸松弛下來,情緒也稍稍緩和了些許。

他立即命吉祥為自己更衣。只見吉祥麻利地起身,為皇上整理起有些凌亂的衣衫,又為皇帝小心翼翼地戴上那頂象征著無上皇權的冕冠。旬易帝瞬間便恢復了往日的威嚴儀態。

正當他作勢要邁開大步沖出宮殿之際,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之事一般,猛地頓住了身形。

緊接著,他又突然轉身折返回來,徑直走向跪在一旁神色略顯緊張的魏妃。

來到魏妃身前,旬易帝伸出手,將魏妃拉了起來,緊緊握住她那雙因驚嚇,而略顯冰冷的雙手。他深深凝視著魏妃,眼眸之中流露出些許刻意,好似有許多話無法立即說出口。突然,他手中發力,突然緊緊攥了一下魏妃,說道:“二位愛妃莫慌。朕此去不過須臾之間,定會速速歸來。哦,對了……”說到此處,他略微停頓了一下,臉上浮現出一抹溫柔的笑容,可眼神卻格外凌厲,他繼續說道:“不知愛妃可還記得朕最為鐘愛的那首《蘇酒》?待到朕'平安'歸來之時,定要再聽愛妃唱一次。”

魏妃一開始愣了一下,目光流轉,瞥到在一旁同樣正在跪送旬易帝離開的趙貴妃身上。

只見趙貴妃抬頭看了妃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魏妃好似明白過來一樣,在皇上面前跪下,雙手別于腰間,輕輕欠身行禮,鄭重其事道:“皇上放心,臣妾這便與貴妃姐姐練習,待皇上回來,我二人愿為皇上合奏一曲。”

旬易帝輕輕拍了拍魏妃的手,沒再多說什么,轉身便離開了尚陽殿。

皇帝心急如焚,腳下生風,如同離弦之箭一般,飛奔而去。他甚至連輦轎都未曾乘坐,就這樣毫無顧忌地向著皇后所在的梓晨宮急速前行。沿途的宮女和太監們見狀,紛紛驚恐避讓,生怕一不小心沖撞了他。

他心中的焦急是真的,他此時對皇后的關切也是真的。如果皇后真的只是生病,那為了保住皇后的命,他也可以做些妥協,將大計后延。若還有其他的…

旬易帝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樣。畢竟皇后陪伴自己最多的時間,也是自己最艱苦、最難忘的時光。不到最后一步,他不愿意與皇后決裂,更不愿意失去她。

可他真的做得到嗎?倘若皇后阻礙了他的大計,他能做到為皇后放棄霸業嗎?

答案天知地知,皇后知,他也知。

不過一炷香功夫,旬易帝便親手推開梓晨宮,皇后寢殿的大門。

只見皇后此時正靜靜地躺在那張寬大而華麗的床榻之上。她那原本嬌艷動人的面龐此刻卻顯得蒼白如紙,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機與活力一般,甚至連一絲血色都難以尋覓得到。

一條潔白的毛巾覆蓋在皇后的額頭上。皇后已然氣息奄奄,形同枯槁,形銷骨立。這條毛巾蓋在額頭上,都顯得好似泰山壓頂一般讓她透不過氣。

床尾邊放置著一張小巧精致的紅木案幾,上面擺放著一碗冒著滾滾熱氣的湯藥,散發出陣陣濃郁的藥香,很明顯是剛剛被人重新溫熱過不久。

皇后的貼身宮女則低垂著頭顱,雙膝跪地守在皇后的床邊。從她那顫抖不止的雙肩以及不時傳出的抽泣聲可知,此刻這名小宮女心中定是充滿了憂慮和恐懼。或許是因為太過擔心皇后,或許是擔心自己是否需要陪葬,或許還有其他的……

小宮女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源源不斷地涌出眼眶,順著臉頰滑落而下,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一灘小小的水漬。

隨著哭泣的加劇,小宮女的身體也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抖動起來,就像是狂風中瑟瑟發抖的小樹,讓人不禁心生憐憫之情。

小宮女哭的旬易帝心煩,于是他便揮揮手,讓她下去了。

旬易帝注視著床上的人兒,慢慢走近皇后的床前。他已經很久未曾細細打量過皇后了,二人早已不復年少夫妻的恩愛。

前朝的權勢傾軋,往往與后宮嬪妃的恩寵榮辱相連。

這些年借著王滬與貴妃的勢力,旬易帝一直在堤防、打壓宰相府勢力。夫妻二人各自心懷鬼胎,早已離心。

然而此刻,皇后氣息奄奄地臥于病榻之上,旬易帝心中涌起一種十分復雜的情感。數十年的情分,酸甜苦辣在旬易帝的心中翻涌攪動。他與皇后相識、相知、相攜的情景,如畫卷般,一幅幅,一幕幕,在他的腦海中不斷浮現。他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眼淚已在眼眶中打轉,似那決堤的洪水,即將噴涌而出。

于是他走到皇后床前坐下,輕輕拉起皇后的手。

皇后感覺到床邊來人,艱難睜開了雙眼。見到竟是皇上前來探望自己,蒼白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此時此刻的她,是真心實意地高興。皇帝已經快有一年未與自己靠的這么近了。

她用一種近乎不可聞聽的微弱氣息說道:“圣上,你終于來了。”

說罷一行清淚順著她的眼角流下。

旬易帝不露聲色地揉了揉眼眶,努力將自己的眼淚收回。他又伸出手,輕輕將皇后的眼淚擦拭。隨后拍了拍皇后的手,說道:“朕在此,皇后可安心了,你的病…你的病定會無事的。”

皇后眼淚撲落落地掉,她像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住地說道:“不成了,我不成了。圣上,你可記得,你我初見時你對我說的話?”

旬易帝一時語塞,他實在是記不起。

皇后見旬易帝遲遲未說出口,心中已然知曉答案。是啊,自己究竟為什么,還對眼前的帝王抱有不切實際的期待呢?她十分絕望,雖然眼下二人深情不再。可少年夫妻時,初見的情景那樣美好,他怎會也如此輕易忘記?

那年她十四,他十八,柳絮紛飛,牡丹在宰相府的大柳樹下追著柳絮跑,奴婢們在身后追,嬉笑玩鬧聲不絕于耳,甚是熱鬧。

牡丹淘氣,非要爬那棵大柳樹,爬到一半一腳蹬空。就在此時,當初還是藩王的旬易來到了當時為吏部尚書府的張府,見到了這一情景立刻飛身接住下落的牡丹。當時陽光正好,清風微煦,柳絮圍繞在二人身邊飛舞翻飛。少年鬢眉如劍,眼銳如鷹。牡丹就這樣跌入少年懷中,仿佛跌入這十四年的少女心每日憧憬的美夢之中。

她就此對旬易一見鐘情。

不久后牡丹得知,旬易與父親接觸是為了謀得王位。而父親愿意輔佐旬易帝,也是為了女兒牡丹的皇后之位,為了家族的榮耀,更是為了一雪前恥。

幾年前,本為前朝宰相的張釋之,被王滬之父設計陷害,丟了宰相之位。如今有機會,他豈會放過,定要奪回本屬于自己的一切,當然包括宰相之位!

彼時的牡丹尚且不懂那些高深莫測的東西。她只記得在綿綿柳絮中,抱住自己的少年是那樣明媚、陽光、英勇、俊秀。即便不為皇后之位,要她嫁給他,她也是愿意的!

如今他三十一歲,她也已經二十七歲。

她才二十七歲呀!名位、榮華,她本就不在乎。她雖已位及皇后,乃是整個旬國身份最為貴重的國母。可她這個皇后當的,可曾有一天發自內心地快活過!還不如初初嫁于旬易帝之時,雖不是至尊,但二人感情相篤,每日有說不完的話,談不完的情。

如今,二人相顧無言,分崩離析。她如風中殘燭,重病在床,生命的燭火在風中搖曳,不久便將熄滅。

而他,卻似那無情的風,繼續左擁右抱。永遠有源源不斷的新寵、貴胄如繁花般簇擁著他。他的記憶仿佛被歲月的塵埃掩埋,早已不記得二人初見時那如詩如畫的情景了。

原來,那驚鴻一瞥的初見,對于牡丹而言,宛如夢幻般美好而珍貴。原來,在旬易眼中,這不過是一次微不足道、隨手為之的善舉罷了。

她全心全意地投入到這段婚姻之中,用盡所有心力去維系和經營。每一個微笑背后都藏著無盡的溫柔,每一句關懷話語都是發自內心深處的真情流露。但在他心里,這場婚姻僅僅是一場冰冷的政治聯姻,沒有絲毫真情實感。

他與她走到一起,或許從一開始就是為了那個高高在上的皇位。權力的欲望蒙蔽了他的心,讓他看不到她真摯的愛,感受不到她的痛苦和無奈。

此刻,牡丹心如死灰,絕望如潮水般涌上心頭。她緩緩地閉上了那雙早已失去光彩的眼眸,兩行清冷的淚水順著臉頰悄然滑落,無聲無息地浸濕了枕巾。

旬易帝見牡丹如此傷心,于心不忍。知她傷心郁結,便開解她道:“時間久了不記得也是難免。但你我十幾年來夫妻和睦、相敬如賓,自然也算得上是一段佳話。你不必如此傷心。”

牡丹竟勉力支撐起來,似有一萬句怨言要奪口而出,她心中的苦,在他眼中就如此輕描淡寫?

牡丹劇烈地咳嗽起來,雙眼好似要吃人一樣,死死盯住旬易帝的雙眼,狂怒道:“皇上竟說你我夫妻和睦?皇上一年才見臣妾幾次?這算哪門子的夫妻和睦?皇上你寵妾滅妻,又哪里來的相敬如賓?”

旬易帝頓時目光如火,青筋暴起,生了大氣。他一下甩開牡丹的手,怒喝道:“朕自有朕的謀算,你一介女流,又怎懂朝堂的變幻莫測?你父親做的那些事,你怕是不知道吧!宰相大人謀劃這些,是念著你我夫妻情嗎?”

牡丹大慟,錘心頓口,悲切地說道:“圣上說的,我父親所做何事,今日姑且就把話說明白!圣上可以不念及父親助你登基之功。單看在他已盡心盡力輔佐了兩代君王,便知他絕無二心!到底是父親真的有所徇私,還是他功高震主,圣上越發容不得了呢!”

旬易帝氣得七竅生煙,心中的怒火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燃燒起來,在此地繼續逗留下去,已然沒有任何必要。他霍然起身,憤然甩袖,怒喝道:“你莫不是瘋了不成!你莫非覺得自己已是將死之人,便可以無所顧忌了嗎?你一人死了倒也罷了,切莫牽連你全家!若皇后對朕再無其他言語,朕便就離去了!”

皇后聽到皇上要牽連自己的母家,立刻服軟,伏在床邊,聲淚俱下,伸出手緊緊拉住旬易帝的衣袖,哭泣道:“罷了罷了,臣妾行將就木,請圣上勿要怪罪一個將死之人吧!望圣上看在你我夫妻一場,切勿遷怒于臣妾的母家。嗚嗚嗚……咳咳咳!”皇后急火攻心,竟生生嘔出一口血。

旬易帝見皇后態度緩和,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還吐了血,很是可憐。一時心軟,便伸手扶起了皇后,又在床邊順勢坐下。想到自己與皇后夫妻一場,竟鬧得如此下場,真是令人不勝唏噓。

他調整呼吸,稍微冷靜之后,嘆了口氣,耐著性子說道:“朕知你心中委屈,你且寬心。無論你父親怎樣,朕都不會遷怒于你。等這些事平息后,朕自會補償你。”

皇后聽到這句話后,心中瞬間涌起一股絕望和悲涼。她深知,旬易帝既然已經放出這樣的話,恐怕是鐵了心要對自己的父親下手了。

一想到整個家族即將面臨滅頂之災,皇后的心如墜冰窖一般寒冷徹骨。曾經那個顯赫一時、權傾朝野的家族,如今卻要在旬易帝的一念之間灰飛煙滅。而她作為這個家族的一員,也將失去所有的依靠和榮耀。

“難道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家族覆滅嗎?”皇后不甘地想著,淚水不受控制地從眼眶滑落。如果連家族都保不住,她這個皇后當的可還有半分意思?

她活著還有意義嗎?

如果皇帝真的在乎她,又怎么可能如此絕情,會滅她全族?

她略一權衡,便迅速冷靜了下來。只見她緩緩放開緊緊攥住旬易帝衣袖的那只手,淚水無聲流淌。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佯裝已然被旬易帝寬慰好,對著旬易帝扯出一抹微笑,淡淡說道:“皇上,臣妾口渴了,煩請圣上將那盞藥拿與我喝吧。”

旬易帝起身,徑直走向了床尾邊,擺放藥碗的紅木案幾。

在他轉身的一剎那,牡丹撇過頭,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般不住地流淌。但她又怕被旬易帝發現,不停地用衣袖擦拭著臉頰。可那些眼淚卻好似無窮無盡一般,剛抹干了這一行,下一行又洶涌而出。

旬易帝將藥小心翼翼地端起,轉身緩緩坐回床邊,然后溫柔地將碗遞到皇后面前。皇后本欲伸手接住藥碗,可此時她的手卻像風中的落葉般顫抖個不停。

旬易帝看著皇后那顫抖的手,知道皇后此刻已經無力自行服藥。于是,他又輕輕地接過藥碗,舀了一勺,小心翼翼送到皇后嘴邊,輕柔地喂給了皇后。

皇后喝了一口,有氣無力地說道:“皇上,這藥太燙了,您幫臣妾吹吹吧。”

于是旬易帝又舀起一勺,將勺子放在嘴邊,吹了吹,順便嘗了一點。見藥不燙了,便溫柔地說道:“這次不燙了,你且服用吧。”

豈料牡丹竟突然發難!只見她瞬間從旬易帝手中奪過藥碗,用盡全力砸了向了地面,只聽“叮當”一聲!藥碗砸在地上粉碎。

誰知那藥在地上竟冒起了白沫。看來是劇毒無比!

牡丹本就是強弩之末,又吃了毒藥,肝腸寸斷。方才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砸杯為號,體內殘存的最后一口氣也隨之而去。

只見她嘔出一大口鮮血,隨后直直地栽下床來,頓時沒了氣息。

旬易帝立刻抱起牡丹,大聲呼喊著:“牡丹!太醫!太醫!叫太醫!”已經十年了,他已經十年未喚過牡丹的名字了。

只可惜,牡丹再也聽不見了。

此時此刻,旬易帝才感受到自己心中對牡丹的愛戀與不舍,才懂得什么是生離死別,什么是痛心疾首。可一切都來不及了。

牡丹啊牡丹,你好生糊涂!

這時宮門被人大力踹開,沖進來的卻不是御醫,而是一群帶刀侍衛。只見他們全副武裝,攜武器竄進梓晨宮,與旬易帝成對峙之勢。

旬易帝放下牡丹,站起身來,怒而喝道:“大膽!誰叫你們進來的!”

這時,從隊伍最后面,走進來了一人。正是當朝宰相張釋之!

宰相見到地上牡丹的尸體,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立刻反應過來。他雖然知曉,若今日事敗,舉族皆滅。但從未想過牡丹會真的因此死去。因為他準備萬全,自己絕不可能失敗!

眼下,事已至此。雖然這與他當初計劃的不一樣。但牡丹人都死了,他已顧不得那許多了。開弓沒有回頭箭。況且,他更不能叫牡丹枉死!

思索謀定,他便哭嚎著沖著牡丹奔去。只見他抱著牡丹的尸體,一邊痛哭流涕一邊盯著旬易帝,質問道:“皇上命微臣前來探望皇后娘娘,微臣這才奉旨入宮。臣本在皇上的清心殿外等候,誰知來人稟告,梓晨宮內有異動。微臣以為有刺客行刺,便趕忙來緝拿刺客護駕。誰承想這刺客竟殺害了皇后娘娘!微臣已將刺客緝拿。然臣見長女暴亡,悲痛不已,一時盛怒下,一刀結果了那名刺客。”

旬易帝后退兩步,冷哼一聲,盯著宰相,鎮定自若地說道:“依大人所言,皇后乃是刺客所殺了?那如今既然刺客已斃,宰相大人可退下了!”

宰相松開牡丹的尸體,站起身,抖擻了一下衣袖,冷冷說道:“如今朝中奸佞未除,微臣不敢告退。”

只見旬易帝從懷中掏出隨身攜帶的折扇。他一把打開折扇,一邊在身前扇動,一邊露出高深莫測的微笑。他死死盯住宰相,饒有興致地問道:“哦?宰相且說說,這朝中奸佞指的是誰啊?現下在場嗎?”

張釋之雙手抱拳,如蒼松般筆直地向天行了個禮,邊行禮邊慷慨激昂地說道:“老夫身為宰輔,已然三十余載。輔佐過兩朝君王,如博覽群書之鴻儒,讀史無數之宿儒,對一代賢德圣明君主的模樣,可謂了如指掌。然當今圣上,寵妾滅妻,視人命如草芥,驕奢淫逸,荒唐至極!如今微臣不得不謹遵古訓,清君側!”言罷,老淚如決堤之洪,縱橫交錯,其情之真,其景之悲,令人動容。

旬易帝的臉上終于露出一抹久違的笑容,手中的折扇“啪!”地一聲合上了。隨即,他大聲質問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爾等竟敢在此行如此謀逆之事!宰相大人怕是一刻也等不了了!這些年你深藏著的狐貍尾巴,終于要露出來了!”

宰相擦干了眼淚,回過身來,對著旬易帝竟又開始笑了:“怎么,圣上認為微臣剛剛的故事編的不好?那這個怎樣:皇后不滿圣上冷落自己已久,便在臨死之際,下毒與圣上同歸于盡。這個版本是不是更合情合理一些?只是苦了我這女兒,也實在是傻,說好了以摔碗為號,我等便沖進來。那藥微臣是想讓她騙皇上喝下的。難道皇上并沒有替皇后嘗嘗冷熱嗎?呵呵,那藥是蛇毒,劇毒無比,沾染一點便可頃刻斃命。誰承想這傻丫頭竟自己也喝了。哼,去了也好,能助我登上皇位,她也算死得其所了!”

旬易帝仍不為所動,竟無一絲怯懦之意。他望著皇后的尸身,淡然道:“想不到我們夫妻一場,竟落得此等下場。這都是你父親造成的苦果。”

宰相聞言大怒:“旬易!這些年來,你處處打壓宰相府,處處掣肘!寵妾滅妻,親小人遠賢臣!妄圖通過王滬那群無賴牽制我。士可殺不可辱,王滬這種人,連給我提鞋都不配!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要不是你逼我至此,我會反?”

旬易帝索性又退了兩步,坐在殿內的木塌之上,悠悠說道:“我若不如此,怎知當朝宰輔有如此心性?這些年來,你暗中做的那些勾當,全當我不知?”

“無論你如何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保。反正你也快死了,那個藥你嘗了吧,那便一切都不重要了。”宰相似已成竹在胸,他料定了旬易帝今日必死!

旬易帝笑笑,從懷里摸出一方手帕,“宰相算對了所有,但唯獨算錯了一件事。”

宰相見旬易帝此刻仍舊如此鎮定便覺不對。算算時間,他早該毒發而亡了。怕是這狗皇帝并未中毒?可他明明從門縫中撇見旬易帝嘗了一口那湯藥啊。

旬易帝展開手帕,那方帕子本是白色的。可手帕中央,卻有一抹鮮艷的紅色。

旬易帝繼續說道:“我這條帕子是專門為宰相設計的。它被特殊藥水浸泡過,只要遇到劇毒之物,便會變色。你算對了一切,卻算錯了我與皇后的感情。這么多年你處心積慮算計朕,籌謀褚君,早已將我二人的夫妻感情消耗殆盡。朕與牡丹之間,連見面都甚少,早已成了至疏夫妻。她怎會要我幫她吹藥?她已然放棄生的希望,為何還要繼續服藥?是以朕料定此中有詐,早就用帕子試過,也并未咽下親口嘗的那口藥。在你們破門而入前,我早已講藥悄悄吐在了帕子上。”

宰相難以置信地怒目圓睜,張著一張血盆大口,眼見便要吃人,他向后退了兩步,險些站立不住。

皇帝在喂給牡丹吃藥之前就拿那方帕子試了藥。在明知道藥里有毒之后,還裝模作樣、心狠手辣地喂給了自己的親女兒!

宰相扶住門框緩了緩,稍作喘息以后,徹底露出兇相,他惡狠狠地對旬易帝說:“你這個心狠手辣、六親不認的暴君!那藥你喝了,便免些皮肉之苦。你不喝,怕也逃不過血濺當場!”

旬易帝掐指一算,時辰差不多了,已經沒必要再與宰相斡旋了。

只見他悠悠轉身,沖著手持武器沖進殿內的侍衛們怒喝到:“你等眾人,皆為臣子,何故今日聽這亂臣賊子號令?此刻若你等迷途知返,朕一概不予追究。若過了此刻,凡今日參與莫逆者,九族皆滅!”

眾人聞言心中打鼓,士氣低迷,紛紛望向宰相。

只見宰相滿不在乎,仰天長笑道:“哈哈哈,旬易!你還在做困獸之斗嗎?你的那些侍衛早就被我換了。你眼前這些人,都是我近年來暗中偷換的死士。我命人在宮中兩月殺一人,又令另一人頂替。我用了八年,疏通各種關系,才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將你的帶刀侍衛全數換掉。他們的妻兒老小皆在我手上,你今日就算給他們金山銀山,他們也不會聽你的!”

旬易帝聞言,將扇子收回腰間,啪啪拍了兩下手,說道:“朕也不欲繼續與你糾纏,浪費時間。朕等今日也已等了八年。”

說罷一群太監打扮的宮人迅速從四面八方包圍進來,擋在旬易帝身前,人數遠遠多于侍衛人數,且都持有兵器。

宰相竟不知這些人是藏在何處,又是怎么接近梓晨宮的!

在場侍衛們見對方人數眾多,頓時沒了底氣,被逼的步步后退。

這時旬易帝仍舊面無表情,冷冷說道:“多虧了宰相的妙計,朕便也將計就計,將宮人也盡數換成七將軍手下的厲將。他們各個久經沙場,想必定能手起刀落,給各位一個痛快。剛剛朕離開尚陽殿之時,已將七將軍留下的一枚虎符交與魏妃。那首《蘇酒》,便是速救,朕早已交代好,一旦事發,以《蘇酒》為號,要她拿著虎符,找到接頭人,帶將士們前來救駕!”

此時宰相已面色鐵青,暗道不好!

只見旬易帝翹起二郎腿,繼續鎮定從容地說道:“還有,你們這出大戲里面,最重要的一環,想必就是吉祥了吧!沒有吉祥的里應外合,如何騙的朕前來?你們對朕的一舉一動洞若觀火,想必也是吉祥透漏的吧。只是,釋之啊,你能拿這些人的妻兒威脅他們,我就不能'善待'吉祥的父母嗎?吉祥打小便跟隨朕服侍,即便是我什么都不做,他也定然是會堅定地站在朕這一方的!他是朕一早便布下的雙面內奸,朕反用他來監視宰相府的一舉一動呢!”

此時吉祥從房內深藍色的窗簾后出現,雙膝跪地,向著旬易帝行禮叩拜,鄭重其事道:“奴才唯皇上馬首是瞻!”

宰相被驚得連連后退。那窗簾的顏色與太監服的顏色一摸一樣,吉祥竟一早便埋伏于此!旬易帝為了今日,甚至早就撤換了皇宮中所有宮殿的窗簾!

好啊!如今的旬易帝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依仗自己才可上位的毛頭小子,他已成長為善謀懂略、深不可測的一代君王!原來這些日子他寵妾滅妻、酒池肉林、紙醉金迷、荒廢朝政,都是演出來的!

宰相自知大勢已去,卻仍舊不死心地質問道:“那太子呢,難道皇上也不曾想過,要立趙貴妃之子為儲君嗎?若他繼承王位,豈還有我等安身立命之處啊!”

旬易帝郎朗說道:“我朝君王,當賢能者居之。若他有大才,他自為王。若他是個碌碌之輩,他日朕將這王位禪讓予宰相也未可知呢!哈哈哈哈!不過一切都晚了!”

說著他一把抽出身邊保護自己宮人隨身攜帶的半米長的佩刀,一刀捅向宰相腹中!

“宰相大人,一路好走!”旬易帝大聲吼到。他使出全力刺出此刀,宰相定命喪當場!

只聽得“噗”的一聲悶響,長刀沒入宰相之腹,他口中猛然噴出一股猩紅的鮮血,如一道血色噴泉般直直地朝著前方激射而去!

剎那間,那飛濺而出的鮮血便如雨點般灑落在眼前皇帝的身上和臉上,瞬間將他整潔華貴的龍袍染得一片血紅,就連那張威嚴冷峻的面容也被鮮血覆蓋,看上去無比猙獰恐怖。

本就眼神兇狠凌厲的旬易帝,此刻在這鮮血的映襯之下,更是宛如從地獄深處走出,向人間追魂索命的羅剎,周身散發著令人膽寒的氣息。他那雙狹長的眼眸里閃爍著冰冷刺骨的寒光,仿佛能夠穿透人的靈魂,令人不寒而栗。

旬易帝乃是歷經了無數次生死搏殺的鐵血帝王,曾經在戰場上殺敵無數,雙手沾滿了敵人的鮮血。如今,他體內沉睡已久的嗜血本性終于再次被喚醒。

旬易帝猛地抽出長刀,鮮血頓時如噴泉般從張釋之體內噴涌而出。旬易帝的衣角瞬間被染成了觸目驚心的紅色,地上也是一片猩紅,仿佛一片盛開在地獄的曼陀羅花。

宰相應聲倒地。

其余侍衛被眼前的景象嚇得丟盔棄甲,紛紛癱跪下來。手中兵刃七零八落,大哭饒命,有的嚇尿了褲子,有的當場昏厥。

旬易帝如同在戰場上斬殺完敵軍將領一般,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用染血的衣袍擦了擦手中的長刀,冷漠地說道:“朕知曉你們也都是被逼迫的,但謀逆就是謀逆,朕說過,過了那一刻,你等九族皆滅。”說罷將長刀插回方才自己抽刀而出的刀鞘之中。那名近身守護旬易帝的將士,在刀回到刀鞘的瞬間,竟被此時帝王深厚的內力和那逼人的王者之氣驚地連連后退。

旬易帝命人將在場造反的帶刀侍衛一概拿下,即刻推出午門斬首示眾,尸身丟去亂葬崗喂野狗!并將宰相的人頭懸掛于城門之上,十年不許拿下!看以后誰還敢步他的后塵!

宰相謀逆,九族皆滅。皇后也被貶為庶人,不得葬入王陵。其妹迎春同被貶為庶人,與其族人一同問斬。旬易皇帝自是存了私心,當初科考舞弊之事令他與小七徒生嫌隙,如今也算一命抵一命了。

很快,吏部尚書張具典與禮部尚書王古的處罰也來了:因科考作弊之事被流放寧古塔給披甲人為奴,家中子嗣永世不得考取功名。

一時間抄家、落獄、流放、殺頭,宰相這一派很快便樹倒猢猻散了。

只是宰相的親外甥—李忠煥,仍在外隨七將軍打仗。

宰相府起事之前,其家眷已飛鴿傳書給李忠煥:宰相府不日便將起事。令李忠煥從收到信件的日子算起,若李忠煥一個月后仍未收到事成之信,大事恐敗。李忠煥應立刻自謀生路。

李忠煥果然未收到起事后續信件,心知大事不妙,便趁著將士們夜晚勞累休息,疲于看守之時,逃之夭夭了。

小七遵從旬易帝吩咐,未曾對李忠煥與王千予以重用。她又忙于行兵,一時間竟未發現李忠煥逃走。直至他逃走的第三日小七才發現端倪。

恰巧此時,小七收到旬易帝來信,信中只有十六大字:“朝中生變,班師回朝。邊境有兵,不必憂心”。

小七本就很是奇怪,自己才行兵至旬良兩國邊境的塹河,卻發現良國那邊早已糧草兵馬齊備,大有等候多時之樣。

要知道,旬國此次征討良國乃是秘密行軍。且自己行兵算是快的,只三月便來到了良國邊境。可良國的應對為何會如此神速。

難道旬國朝中有良國的探子,出賣了軍情?

如今交戰在即,旬易帝竟叫自己班師回朝,莫非與此有關?

小七苦苦思索,她突然想起自己臨行之時,旬易帝曾交待自己,這仗的成敗不重要。小七本以為這是旬易帝的寬慰之語,難道他真的對戰爭結果并不看重?甚至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自己真的打起來這場仗?

小七百思不得其解,這位皇上葫蘆里到底是賣的什么藥?

她立刻命手下的探子火速前往京城探查朝中要情。而她自己皇命在身,不得不即刻退兵。

待大軍抵達京師外五十里之時,小七才從探子口中得知。宰相府謀逆,已被誅滅九族。

小七頓時震驚不已。

小七將所有事串聯起來,她不由得暗暗驚呼!

難道自己出兵打良國只是障眼法?皇帝將自己支出朝廷,宰相與王滬便失去了唯一的制衡。皇帝一向扶植王滬一派,若他用了什么法子,激化了二人矛盾,那兩方做出何過激之事皆有可能。

一旦宰相出格,旬易帝再辦掉宰相府,豈不是名正言順。

那么,自己帶領的三萬將士,出兵攻良,難道只是皇帝用來拔除宰相府這根釘子的一步棋?只是為了皇帝的一個‘名正言順’?

小七繼續深深思索下去,不,不止如此。

良國早已糧草齊備,若此時良國打來,自己又撤軍了,該當如何?旬易帝那十六字的后半句,似乎早就對此有所安排。

是的,小七心中已然篤定,旬易帝根本不想此時打仗。旬國朝政未安,出師無名,此時確實不是打仗的上佳時機。旬易帝如此出招,一個是將小七支出朝廷,為宰相創造政變的環境。逼他造反!

另一個是迷惑良國。旬易帝要打良國是必行之策,如此虛晃一槍,不但可以試探出這些年軍事能力虛實,還可以順勢試探出朝廷內有無良國的奸細!且,旬易帝早就秘密加派了旬國邊境塹河沿線城池的守軍力量,小七即便退軍,也不用擔心良國渡河強攻。

旬易帝其實也并不擔心良國會攻過來。一個是因為,上次旬良大戰良國重創,短時間內不可能很快地恢復兵力,卷土重來。另一個,旬國此時開戰,出師無名,可他良國更是如此!良國已經發動過一次長達八年的戰爭,并且慘敗,從此再不敢輕視旬國。若再次發動戰爭,要后世如何看待良國呢?好戰之國,殘暴之邦?

小七收回思緒,不禁感嘆旬易帝的心意猶如深不可測的大海,其權謀之術令人咋舌。帝王啊帝王!雖亦有七情六欲,但他的城府謀略如深淵般深邃,又豈是情欲能丈量的?

回首往昔,兩位迎春的結局皆如殘花凋零,悲慘至極。真相究竟如何,似乎已如過眼云煙,不再重要。兩份文采斐然的答卷,還被封存在吏部檔案館的深處。而這兩份答卷的作者,卻都恰似那被剛剛燃盡的黃紙一般,清風徐來,隨風而去,未留下絲毫痕跡,仿佛從未在這塵世走上一遭。

人的生命,脆弱如薄冰。在那波濤洶涌、暗潮涌動的朝廷爭斗中,個人的生死,家族的興衰,都宛如滄海一粟,微不足道。至于每個人那短暫的一生,又怎能阻擋歷史滾滾向前的車輪呢?

那輛承載著朝代興衰的車,如脫韁野馬般奔騰呼嘯著前行。那些敵我恩仇,那些愛恨糾葛,都會如那車輪揚起的黃沙一般,消失在滾滾紅塵中。

唯有那千古之帝,方能名垂青史。

而欲成為千古之帝,便需斷絕情愛。這并非是不能愛,而是要將愛賦予無上的價值。

玉魚兒123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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