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之心急火燎地回到大理寺監(jiān)牢外,因此刻的監(jiān)牢早已是一片廢墟,更是無處落座。于是,李沐之便連轎都未下,直接傳喚昨夜牢房當值差役來問話。
只見那名差役顫巍巍跪在李沐之轎子前,匍匐在地上,口中不住求饒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奴才上有老下有小,您......”
李沐之一把掀開轎簾,探出半個身子,打斷了那名差役的話,徑直問道:“先不說這些,我且問你,昨夜是誰,何時,又是怎么將李忠煥帶出牢房的?”
差役擦了一把額頭的汗,顫聲答道:“回回...回稟大人,昨夜那鄒曲鄒大人與邢志斌邢大人,二位大人同來,說...說您欲提審王二,命我等將人犯帶出。是以,是以...”
“什么!”李沐之怒不可遏,這王二乃是牢中一等死囚,今年秋后便要問斬,關(guān)在看管最為嚴密的天字一號牢房中。鄒、刑二人竟敢用移花接木之法將其帶出死牢!這偌大又嚴密的大理寺監(jiān)牢,竟成了個笑話。李忠煥越想越氣,忍不住對著眼前的差役怒罵道:“吃里扒外的東西!還不快細細講來!”
那差役趕忙磕了三個頭,口中不住地叨念:“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李沐之聽的不耐煩,揮揮手說道:“行了,快說!”
那差役這才停下,吞了口唾沫,繼續(xù)顫巍巍說道:“昨夜亥時,鄒大人與邢大人身著朝服而來。說陛下有旨,因王二與李忠煥有過接觸,要連夜提審王二。陛下要在今日早朝前接到王二的畫押罪書,誤了事我們幾個頭都不夠砍的。我們也是被他們問懵了,這王二乃是地字一號牢房中的死囚,是殺人越貨的強盜,怎么會與李忠煥的案子有所牽連?我等狐疑,故問二位大人索要大理寺卿的令牌。但他二人說您知曉此事,此刻正在大堂等候。還從懷中掏出了一枚令牌,命我等速速開門。說延誤了時辰要誅我等九族!當時獄中燈火昏暗,小的本欲開門將那令牌瞧仔細。誰知小的一開門,他二人的仆役便沖進來將我等幾人拿住。大人有所不知,這戍守監(jiān)牢的本有十人,每夜當值的獄卒,都會有個時間點輪換出去吃些夜宵。因為夜太長,太難捱,不吃東西根本頂不到天亮。當時夜已深,當時我們正在輪換去外面賣餛飩的老伯那里用些餛飩...”
李沐之深知自己的時間十分緊迫,他再次不耐煩地打斷了眼前獄卒的話:“撿要緊的說?!?/p>
那獄卒忙不迭地點頭,繼續(xù)說道:“是是是,當時我們一班的人在外面吃餛飩。監(jiān)牢里只剩下五人。是以那二位大人的仆役沖進來挾持了我們五人中的三人,剩下的二人便也不敢輕舉妄動了。待二位大人走近了,小人這才瞧仔細那塊令牌。那哪里是大理寺卿的令牌,竟是三司會審的令牌。二位大人不依不饒,非要自己去帶人,以防我等從中作梗。好歹他二人也是手持令牌而來,且還挾持了人,我等不敢輕舉妄動。再說他也并非提審李忠煥,乃是提審那王二。小的想來...想來也并無大礙,便...讓他們將王二帶走了。之后...之后便是丑時,獄中突然濃煙密布。我等便忙于救火,一時以為天字一號房燒焦的尸體便是李忠煥,所以...”
李沐之氣的直接從轎子中跳了下來,一步邁到那獄卒面前,揪起獄卒的衣領(lǐng),掄圓了手臂,沖著那獄卒的臉就扇了過去。只聽“啪啪!”兩聲,李沐之努足了力氣,左右開弓,結(jié)結(jié)實實賞了獄卒兩巴掌,怒吼道:“你們這些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廢物東西!你們壞了我的大事呀!氣煞我也,真是氣煞我也!你們拿著朝廷的俸祿,差事當成了笑話,大理寺燒成了笑話,我李沐之,也被你們欺瞞成了滿朝文武的笑話!笑話,天大的笑話!”
李沐之發(fā)泄完后,努力平息情緒,想讓自己快速冷靜下來。他腦海中如同過戲本子一樣,將昨夜至今日的所有事都串聯(lián)了起來。昨夜,這二人瞅準了守衛(wèi)們輪換人少的時間,夜闖大牢,李代桃僵、偷梁換柱,將王二與李忠煥替換,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將人給帶了出去!這鄒曲今日晨起來的如此之快,定是有備而來,為防有變要盯住自己,甚至邀請自己一同入宮,就是不給自己這個大理寺卿任何查問部署的機會。如此,便能不動聲色地將李忠煥這個大活人藏到第二日面圣之時。再當眾發(fā)難,皇帝也來不及做任何準備,只能繼續(xù)讓幾人審案!
好啊,好??!好一個偷天換日、移花接木之法。部署不可謂不嚴密,竟是一點變通的機會都不給!憑他王滬,也敢與旬易帝如此明爭暗斗,當真是不要命了!
那差役已似一攤爛泥一樣頹然癱在地上,李沐之來不及處理昨夜當值的獄卒。他片刻不敢停留,立即翻身上了轎輦,命馬夫快馬加鞭,驅(qū)車入宮面圣。
宮中皇帝也早已坐立難安,早早便遣人出宮宣李沐之入宮覲見。宣旨的章公公老遠便瞧見了大理寺的馬車,于是趕忙攔住問詢:“敢問轎中可是大理寺卿李沐之李大人?”李沐之聞聲掀開窗簾,見來人乃宮中傳旨的章公公,便趕忙要下車行禮。章公公趕緊攔住道:“李大人切勿多禮,皇上傳你速速入宮,速速入宮。他在宮里候著呢,咱們呀,趕緊走吧!”說罷便下令馬夫掉頭。此時,章公公的車馬在前方快馬加鞭,李沐之的轎攆緊跟其后,二人的車馬揚起了滾滾濃煙,那轉(zhuǎn)動地飛快地車轱轆,仿佛是此時旬易帝那顆焦急萬分的心。
李沐之在清心閣的西偏殿見到了旬易帝。
旬易帝此時正佇立在窗前深思,他這個姿勢已經(jīng)保持了一個時辰。腿腳都酸了,他也沒意識到。聽到李沐之來了,他一轉(zhuǎn)身,一個站立不穩(wěn),險些摔倒。還好吉祥扶的快,旬易帝才未在外臣面前失態(tài)。
李沐之見旬易帝如此憂思,心知他定是為了七將軍的案子,心中頓時愧疚難當。只見李沐之撲通一聲跪到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道:“皇上保重龍體啊!微臣有辱使命,罪該萬死?。 ?/p>
旬易帝想張口說話,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上下嘴唇仿佛粘在了一起,他抿了一下嘴唇,聲音沙啞地說道:“免禮,你快起來。朕且問你,昨夜大理寺起火之事,你可曾告知第三人知曉?”
李沐之答道:“微臣不敢!皇上命微臣不得聲張,也不可救出李忠煥。微臣自知輕重,未曾敢向第三人透露只言片語?!?/p>
旬易帝從座位上起身,來回踱步,口中喃喃道:“王滬那邊不應知曉昨夜我們會火燒大理寺監(jiān)牢,為何會提前部署,將李忠煥轉(zhuǎn)移?王滬真有如此好謀劃?”
李沐之心中篤定不是自己的環(huán)節(jié)出錯,但旬易帝所派縱火之人定是他的心腹,怎會節(jié)外生枝?
君臣二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們當然不可能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什么,是何人有如此滔天的本領(lǐng),算準了他們的每一步。王滬此時已得到一位高人的指點。這位高人不光能掐會算,更有翻天覆地、填山造海的本領(lǐng)。莫說此時是這人間的皇帝與他斗,即便是那九天之上的天帝,也不一定能贏得了他。
但現(xiàn)下,旬易帝已無法追究自己為何失算了,得想法子怎么把小七救了。
旬易帝面色凝重,長嘆一口氣道:“為今之計,卿還有什么好法子可解七將軍之困?”
李沐之十分為難?,F(xiàn)在李忠煥已然招供,供詞被鄒曲收走,想來他即刻便要前來覲見。這一時半會要想個權(quán)宜之計真是難煞人也。
旬易帝見李沐之沉默不語,心知他已無法可解眼前小七的困境。按朝廷律法,一旦謀逆罪名坐實,便是誅九族的大罪。
正當此時,吉祥來報,刑部尚書鄒曲在外求見。
旬易王面色一沉,鼻腔之中發(fā)出一聲冷哼,那聲音仿佛帶著絲絲寒意,讓人不禁打個寒顫。他緩緩地開口說道:“來的真快!罷了,你暫且回避一下吧?!闭f罷,旬易帝微微擺了擺手,示意身旁之人退下。
站在一旁的李沐之聽到旬易王的吩咐后,不敢有絲毫怠慢,連忙應聲道:“是!”只見他身形一閃,便已沒入屏風之中。
旬易帝見李沐之藏好,才對吉祥沉聲說道:“宣!”
鄒取風塵補補,雙手捧著供狀,壓低了身形,一路小跑而來。只見他低垂著眉眼,在皇帝面前下跪道:“微臣參見皇上!微臣三人幸不辱命,李忠煥已盡數(shù)招供、畫押,供述在此,請皇上一閱?!?/p>
吉祥小心翼翼將供述接過,遞交到皇帝面前。
皇帝拿著滿紙荒唐言,仔細讀完了。他將供狀置于桌上,揉著太陽穴,用一種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問道:“供狀朕看了。這李忠煥可曾被用刑?所述可有不盡不實之處?”
鄒曲拱手行禮,鄭重其事答道:“李忠煥極不老實,用了拶刑才肯說實話。此份供狀千真萬確,絕非刑訊逼供所得。況他乃必死之人,七將軍與宰相府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他又有何故攀咬無辜之人?”
旬易帝盯著那張供述,神情恍惚,過了一會兒,又道:“七將軍府那管家死的蹊蹺,證據(jù)有些過于明顯了。是否有人嫁禍七將軍呢?且七將軍府中兵將不少,若說是他人...”
鄒曲聞言,一把打斷旬易帝的話,解釋道:“皇上明鑒,奉皇上之命,鎮(zhèn)守七將軍臥房的兩名侍衛(wèi),乃是宮中帶刀侍衛(wèi)中的佼佼者,武藝高強,是高手中的高手,翹楚中的翹楚。更恍說那管家星兒,自小隨著七將軍習武。三人武義均非等閑之輩,卻都在短時間內(nèi)被一刀斃命。能做到如此的人,世上本就鳳毛麟角。七將軍府兵中,雖說有很多人追隨七將軍打過仗,但大多都是因傷殘再無法上戰(zhàn)場之人,正是因為如此,這些人才會被七將軍收留。故而,將軍府內(nèi)絕無有如此能力之人,除了七將軍本人!且將軍府被重兵把守,水泄不通,更不可能有武林高手深夜?jié)撊?。由此觀之,兇手除了七將軍,別無他人?!?/p>
旬易帝仔細琢磨了一番,若用排他法,的確沒有其他可能了。鄒曲這番話的確讓人無法反駁。旬易王此刻十分頭疼,鄒曲根本不給自己思考的時間。他長嘆一聲,反問道:“依你之見,此案就此便可定案了?”
鄒曲答道:“微臣深知,沒有直接證據(jù)不可信,在搜索七將軍府邸之時,于李忠煥隨身行李中搜出信件一封,請圣上參閱?!?/p>
說罷又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雙手捧著,舉過頭頂,顯得是如此的鄭重其事。吉祥取過這封信,又將其雙手奉予皇帝。
旬易王拆開一看,上書:“忠煥吾兄,見字如面。宰相蒙難,吾深感惋惜,亦深惡旬易所為。今欲與兄共謀大事,還望吾兄盡快歸京,助弟聯(lián)絡(luò)朝中宰相舊部,以圖后報。”字跡蒼勁,筆走龍蛇。旬易帝每日批閱奏折,是世上最了解小七自己的人。他仔細辨別了許久,這封信,確實出自小七之手。
鄒曲又拱手行禮說道:“李忠煥供狀所述與七將軍書信往來之事,那信想必便是此信了。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可謂證據(jù)確鑿。恭請圣裁!”
旬易帝早就知道,三司會審之事,有一封假信。本以為這個案子沒有實證,還有可以轉(zhuǎn)換的余地。誰知這鄒曲竟將真的藏了起來,直到面圣時才拿出來。當真不給旬易帝一點可以做手腳的機會。
好,好,好!好你個王滬,竟如此不給朕留余地,如今這戶部尚書、刑部尚書真是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旬易帝此時看著鄒曲便氣不打一處來,他想立刻抽劍將眼前這人劈死。
只見旬易帝努力壓制自己的厭惡與焦躁,他不斷地揉著額角,不耐煩地說道:“你且先把這些東西放在朕這,下去吧?!?/p>
鄒曲還欲多言,見旬易帝十分煩躁的樣子,也不敢再多說一句,悻悻地下去了。
旬易帝這才讓李沐之從屏風處出來,拿起桌上那封信,遞給他看。
李沐之拿著信件看了許久,道:“微臣雖不甚了解七將軍筆觸,但初看之下,仿佛的確出自七將軍之手啊。想必陛下是最為了解七將軍筆法之人,依陛下之見,此信件可真?”
旬易帝又開始起身踱步了,他走到李沐之身邊,點著李沐之手上的信件說道:“這確為七將軍親筆,千真萬確。七將軍之筆法如同其兵法,總是出其不意,尋常人無法模仿。”
李沐之疑惑道:“那這是為何?難道七將軍真的...”
旬易帝眉頭緊鎖,沉聲說道:“小七朕是信得過的。況且,她與宰相府一向沒有瓜葛,怎會因此事怨懟于朕?令李忠煥協(xié)助聯(lián)絡(luò)朝中宰相舊部更是無從談起。他本就手握重兵,何必如此?此事真相如何你與朕心里都清楚,只是鄒曲言之有理,人證物證具在,如今朕也是騎虎難下,實在是難辦。朕且想想,你退下吧?!?/p>
“微臣告退。”李沐之長嘆一聲,也確實想不出什么辦法,便退下了。
當夜幕降臨,整個京城都被一層神秘的夜色所籠罩著。旬易帝身著一襲低調(diào)樸素的便服,裝扮成了一個普通富商模樣。
隨后,旬易帝走出皇宮后門,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早已等候在此處。
旬易帝登上馬車后,輕輕拉開車簾一角向外張望了一下,確認周圍沒有異常情況后,便向車夫示意出發(fā)。而跟隨在旬易帝身邊的,僅有吉祥。
隨著車夫一聲清脆的鞭響,馬車火速出發(fā),車輪轆轆作響,向著皇帝心心念念的一處地方而去。
小七已在家中關(guān)了兩日,她去任何地方均有人盯梢。她的房間也被下了結(jié)界,外面的人能進來,她卻無法出去,也無法感知外界發(fā)生了何事。
是以,她并不知曉星兒已死,也不知道在門前守衛(wèi)自己的兩名侍衛(wèi)也都已斃命。鄒曲派人來搜查,她也全然不知。她雖疑心星兒叛變,但星兒房外也有兵把守,她即便動用法術(shù)也很難在他人不察覺的情況下對星兒審問。況且陷害她之人手段了得,敵人趁她“得勝”歸來松于防備,抱著必致她于死地來陷害她,她處處被動,腹背受敵,事已至此,她自知百口莫辯。內(nèi)心充滿委屈、不甘、憤怒,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
這時小七的臥房門口突然駐立一人,那人的身影借著月色顯得朦朦朧朧,但仍可隱約見其挺拔體態(tài),月光下修長的身影打在地面上,影子的衣擺隨著夜風微微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