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秋天,秋高氣爽,沉甸甸的麥穗低垂著頭,訴說著今年金秋的豐收。
今年大豐收,錢糧頗豐,旬易帝大喜,按照往年慣例,他開始組織秋場圍獵。旬易帝心情極好,是以擴大了秋場圍獵的規模。
小七三兄弟自是全部受邀,六部尚書皆在。王公大臣們二品以上的基本都參加。
外加皇帝的兩個兄弟,排行老二的端親王旬肆,與排行老三的珩親王旬祉,以及剛年滿十三的大皇子旬暨。
另外因小七推行變法,如今旬國男女平等。但因圍獵性質特殊,女子多不善打獵。是以女眷參加者寥寥。但旬易皇帝的兩個姐妹,旬胭與旬脂均在場。
另外,魏妃于兩年前誕下二皇子,名為旬俐,旬易皇帝對此子甚為喜愛。為熏陶旬俐的沙場志氣,他便命魏妃抱了旬俐在此玩耍,只是不參加圍獵罷了。
旬易帝命在場的王公大臣分成兩隊,一隊由小七率領,子琪、浩之、二王爺旬肆、大皇子旬暨以及若干武將參加,還有一些太監、侍衛隨侍。小七這隊,所著的衣服圍領為白色。
另一隊由旬易帝領隊,三王爺旬祉、王滬、鄒曲、鄧清風等人,外加若干宮中侍衛與太監隨侍保護。皇帝這一隊,所著的衣服圍領為黃色。
同時伺候在秋場邊的,還有兩個太醫,以防有人受傷,做應急處置。
旬易帝事先命人放逐了一頭脖頸處系有紅綢的梅花鹿。規定,獵得梅花鹿的一方獲勝。若兩隊均未獵得梅花鹿,則以積分制計算勝負。皇家秋場中大型猛獸皆被驅逐,唯余一些鹿、羊、兔、鼠類等對皇家親眷無傷害的食草類動物。是以皇帝規定,獵得大型動物,諸如鹿、羊等大型動物計十分,兔、鼠等小型動物計五分。
魏妃抱了旬俐在一旁玩耍,只聽旁邊太監高聲呼喊:“秋獵開始!”兩隊人馬便如箭離弦一般策馬狂奔而去。
小七三兄弟對打獵甚是在行,畢竟行兵打仗多年,伙食跟不上之時,唯有打打野味打牙祭。沒多一會兒,兄弟三人的馬上便掛滿了戰利品。
但旬易帝一方也不甘示弱,沒一會兒馬上也掛滿了戰利品。
小七見對方實力亦很強勁,便對子琪與浩之說道:“咱們三人分開行動吧,這樣能多打一些。”
子琪有些不放心小七,道:“起碼讓浩之跟你吧?!?/p>
誰知小七卻立馬用皮鞭子用力抽了一下馬屁股,頭也不回地跑開了,邊跑邊喊:“子琪,你少瞧不起我!浩之跟你吧!哈哈哈哈!”
子琪無奈笑笑,浩之也策馬離開,嘴上嘟囔道:“我干嘛跟你,你只會妨礙我。俺去也!”
子琪真是拿他們沒辦法??嘈σ幌拢S即自己一人策馬奔騰起來。
小七這邊跑著跑著,隱約瞧見遠方有一人影。這人影拉弓瞄準遠處的一只梅花鹿。定睛一看,這只梅花鹿便是那只脖頸處系有紅綢的梅花鹿。
小七心下一驚,驚的并不是要敗給對方,而是這人影甚為陌生,他身著太監服裝,圍領為白色。但自己陣中之人她大概都有些印象。她十分確認,己方陣中并無此人。
她翻身下馬,潛在草叢中,小心翼翼摸索到能瞧清楚那名太監的位置。她探出腦袋定睛一看!天??!這人瞄準的并非梅花鹿,而是梅花鹿身后,同樣舉著弓箭瞄準梅花鹿的旬易帝!
這時二王爺旬肆也在旬易帝不遠處,他也眼見那太監正持弓瞄準旬易帝,旬肆沒想那么多,驚地直接出聲:“皇上!大哥!當心!”
這時旬易帝向來機敏謹慎,聽的旬肆高呼,一個回頭,便瞧見了那個手持弓箭正在瞄準自己的刺客。他立刻作勢要躲,那刺客好容易逮到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怎可能就此輕易放過。
小七嚇得忘記了呼吸,眼看那太監的弓箭便要離弦,來不及了!
小七念動口訣,下一秒她便閃現到旬易帝的馬上,擋在旬易帝的身前。恰在此時,離弦的弓箭勢如破竹,嗖地一聲朝著旬易帝迸發而來。
只聽“噗嗤!”一聲,是冰冷的箭矢沒入肉體的聲音。待旬易帝反應過來之時,身前的小七已被弓箭貫穿心臟。那弓箭頭停留在旬易帝胸前一寸處,將旬易帝的鎧甲砸出一個凹陷。
旬易帝立刻勒住韁繩,驚慌失措地盯住眼前之人。斑斑血點噴濺在她雪白的圍領上,以及雪白的臉頰上。
小七隨之無力地倒在旬易帝的懷里。旬易帝迅速反應過來,是有人行刺,小七方才為自己擋住了這致命一擊!
他來不及細細思考,大聲喝到:“來人??!護駕!吉祥,速速帶太醫前來!”
隨即旬易帝將小七小心翼翼抱下馬,摟在懷里,同時將自己的圍領解下來,堵住小七胸口箭入之處。
小七是被箭矢貫穿心臟,這種傷還有沒有救,他心知肚明。他邊慌亂地堵住傷口,邊喃喃道:“小七,你...你...你莫要說話,朕定會救你,你定會無事...”
小七身受重傷,用盡力氣維持自己的男兒之身,但此刻她眼皮打架,想說些什么卻沒了力氣。只是用手握住旬易帝的手,顫抖著說道:“皇上莫要掛心,微臣...無事...”
旬易帝眼中已有淚光閃爍,他此刻方明確自己對小七的感情。管他的君臣有別,去他的男男禁忌,他此刻唯愿小七能活下去。只要小七能活下去,他愿為她冒天下之大不韙。將她圈禁在宮中也好,將她守在宮外也好,只是要將她握在掌心,不再叫她再傷一分一毫。
這錐心之痛,他無論如何也承受不了。這獨特而純粹的愛戀,他從未對任何一人有過。他已習慣了偽裝,偽裝成一個冷心冷血之人,殺伐果決。饒是有情,亦摻雜了權利與政治,永遠不可能像如今這樣,對這樣一人如此,心碎。
小七見旬易帝淚光閃爍,便知他心意。方才擋箭之時,已悄然捏了決,將假心移位,以躲避強勁的弓箭。只要自己真心的位置無事,她變無論如何都不會死。
而這世上除一人外,無人知曉她真心的位置。
但這一箭是篤定了要取了旬易帝性命,除力道強勁以外,箭頭竟涂抹了劇毒。若此箭擊穿了旬易帝的盔甲,后果不堪設想。且射箭之人內力純厚,尋??赘静蛔阋缘钟?/p>
雖說小七可自行運功解毒療傷,但此刻她已被毒物侵蝕了所有體力,又身受重傷,旬易帝又在身邊,她此時運功恐無法維持男身,只能用內力鎮住毒物擴散。
在旬易帝的呼喊下,一層又一層的人圍了上來。不一會兒太醫也到了。太醫趕忙拉起小七的手腕,要為小七把脈。小七為防太醫把出端倪,只得將脈象隱藏。是以,太醫為小七號脈時只覺脈象微弱,幾近消失。太醫又驚又懼,此等脈象,七將軍是活不過這一時半刻了。若七將軍命保不住,自己豈不是要就此陪葬。
太醫抖抖索索對旬易帝結結巴巴說道:“啟稟圣上,這...這...七...七將軍,怕...怕...怕是不行了。”
旬易帝聞言,眼淚已不自覺流了滿臉。他憤怒又悲涼地沖太醫怒吼道:“什么不行了?你再診,今日你若診不好七將軍,朕滅你九族!”
太醫嚇到冷汗直冒,身體發抖不能自持,竟直接昏厥過去。
旬易帝抱起小七上了馬,狂奔至秋場外圍,又叫另一名太醫再診。
另一名太醫一看小七的傷便知道,這七將軍肯定是救不活了。
他戰戰兢兢為七將軍把了脈,仍宣告無治。
旬易帝抱著小七的頭,失聲痛哭,不能自持。
正在此時,子琪與浩之從遠處奔騰而來。見小七滿身是血地倒在旬易帝懷里,二人立馬驚慌失措地下馬,快跑到小七身邊。
子琪跪在旬易帝身旁,冷靜地說道:“七將軍的身體情況微臣最為熟悉,請皇上允許微臣為七將軍診治。”
旬易帝聞言,便將小七的一條胳膊抬起,遞給子琪。
子琪趕忙上前,附身扶上小七的手腕。
子琪一把脈,便知小七在勉力壓制毒物?,F下當務之急便是要運功為小七療傷。
子琪單膝跪地對旬易帝拱手道:“啟稟陛下,微臣知曉救治七將軍之法,請放心將七將軍交與微臣。”
旬易帝卻遲遲不愿松手,半信半疑道:“你懂醫術?”
子琪道:“微臣家世代行醫,微臣父母皆死于戰亂,才棄醫從軍。七將軍危在旦夕,還望陛下速速決斷?!?/p>
說罷子琪便伸手去抱小七。旬易帝正要松開小七之時,只聽得遠處太監高聲叫喊:“來人??!殺人了!魏妃她,二皇子!”
旬易帝恍惚著抬眼望去,只見遠處屏風后,似有一抹鮮紅之色。他遙遙望見,一名女子仿佛已倒伏在血泊之中,身旁隱約還伏著一個孩童。
旬易帝放下小七,目光呆滯地向前走去。待他繞過屏風,走近之時,便能瞧的清楚一些了。
倒伏在血泊之中的那名女子便是魏妃。魏妃身邊的,便是剛剛滿周歲的二皇子旬俐。二人已是滿身鮮血,看樣子,是早已一命嗚呼了。
旬易帝只覺兩眼一黑,差點暈了過去。他痛哭流涕,大聲質問道:“隨行的侍衛太監何在!你們是怎么辦事的!朕要你們陪葬!”
這時幾名侍衛齊刷刷跪倒,為首的太監哭道:“奴才等著實冤枉,這,這,方才二皇子說自己要方便,魏妃娘娘便抱著二皇子走到屏風后。二皇子方便,侍衛門不便跟隨,便在屏風前等候??删镁貌灰娢哄锬飻y二皇子走出,奴才正要到屏風后查看。這時皇上便抱著七將軍出來了。奴才們就望皇上那邊望了一眼,前后不過一刻鐘。奴才們晃個神的功夫魏妃娘娘與二皇子便...便...”
這時在一旁跪著瑟瑟發抖的太醫趕忙上前,檢查了魏妃與二皇子的尸身。
檢查過后,太醫對旬易帝說道:“啟稟皇上,魏妃與二皇子胸部、背部有一貫穿利刃傷。傷口上粗下窄,上鈍下滑,乃是被利刀穿心而死。兇手定為練家子,若無十年以上的功力和經驗,斷不可能如此手起刀落,做的如此干凈利落?!?/p>
這時王滬上前奏道:“啟稟圣上,秋場圍獵,沿線封鎖,并無人可出入。想必兇手便在此次圍獵的參與者之中!”
旬易帝短時間內經受重重打擊,此刻已無法細細思考。
王滬又趕忙補充道:“圣上只要詢問圍獵參與之人有無同伴相隨,便可查出獨行之人,此人便有重大嫌疑!”
旬易帝看向眾人,王宮大臣紛紛互相佐證。只有浩之與子琪,是單獨行動,無人可證明。
子琪心系小七,根本無暇顧及其他,他焦急地說道:“微臣確無法證明,案發之時微臣身在何處。但七將軍命在旦夕,陛下且容微臣先行救治,事后微臣定然給陛下一個交待。”
旬易帝正要允許,二王爺旬肆此時卻突然發聲:“皇兄,約一炷香之前,臣帝親眼見征西將軍于圍場外策馬。臣弟好奇,便跟了上去。但征西將軍武功高強,臣弟為不被他發現,只敢遠遠相隨。臣弟親眼見征西將軍朝著魏妃與二皇子方向去了。外臣不可私會內宮嬪妃。臣弟為避嫌,便策馬轉身離開了。如今想來,那時間只有征西將軍接近了魏妃與二皇子,定是他殺害了他們啊!望皇兄明鑒,陸子琪其心可誅,不可輕易放其離開啊?!?/p>
子琪此刻已然心急如焚,誰知竟聽得他人在此刻誣陷自己。他趕忙起身,向旬易帝拱手行禮,冷靜地說道:“皇上明鑒,此次狩獵,微臣兄弟三人確分頭各自行動,乃是為了多獵得獵物。微臣并未私自接近魏妃與二皇子。肆王爺,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陷我兄弟三人于死地?若我真心存大逆不道之意,七將軍豈會于危急時刻救吾皇性命?”
此時鄒曲上前一步說道:“啟稟陛下,方才微臣也看見肆王爺遙遙追隨征西將軍而去。只是微臣求勝心切,并未多加留意。肆王爺與微臣,同征西將軍無冤無仇,必不會無故冤枉于他。圣上且不可輕縱了陸子琪離開?。 ?/p>
浩之已按捺不住,起身高聲喝到:“爾等宵小之輩!竟如此冤枉吾兄弟三人!我等為何要殺害魏妃與二皇子!俺看你等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了!”
鄒曲瞥了一眼浩之,語氣篤定又輕蔑,不屑說道:“皇上被刺,魏妃與二皇子被殺,行刺之人的謀逆之心昭然若揭!這七將軍本就武功高強,變幻莫測,如今是真的身受重傷,還是與你等做的苦肉計障眼法亦不可知!”
浩之又著急辯解,卻被子琪伸手攔住。子琪稍稍穩定了心神。此次敵人是有備而來,行刺皇上、殺害魏妃與二皇子嫁禍于他們。若小七未曾替皇帝擋下此箭,恐怕此刻被污蔑殺害皇帝、魏妃與二皇子的,便是小七了!
子琪此時頭腦異常清醒,他飛快地思考著脫困之法?,F下他兄弟三人已是四面楚歌。若他此刻無法帶小七離開,用不多久,小七便要化回女兒身。與此同時,也再無法壓抑住體內的毒性。屆時不光有欺君之罪,且有性命之憂!他若被下獄,恐怕浩之亦無法獨善其身,他兄弟二人皆被困,誰還能救小七?
子琪垂眸拱手,沉住氣,一字一頓地說道:“啟稟吾皇,請皇上為微臣兄弟三人辟出一間房屋,您可派重兵把守,微臣兄弟三人絕不逃脫。現下微臣只愿能救七將軍性命,事后聽憑皇上處置!”
旬易帝頭昏腦漲,他呆立許久,沉浸在巨大的哀傷之中。一面是小七,一面是他的龍子。他從未陷入過如此兩難的抉擇之中,已不能思考這其中的是非曲直。
這時王滬上前參奏道:“宮中太醫醫術了得,怎么太醫都救治不了,你一個半吊子大夫就能治了?這分明是你等的權宜脫身之術!依微臣之見,陛下應立即將陸子琪關押起來,以防有變。若陛下憂心七將軍所受之傷,可將七將軍先行帶回宮去,請宮中太醫會診,如此一來便可兩全!此次狩獵,王公大臣們皆在,更有許多女眷在場。貴妃與皇子被殺,發生如此惡劣事件,若傳揚出去皇上偏袒疑兇,恐怕于圣譽有損。還望皇上三思?。 ?/p>
旬易帝迅速冷靜下來,巡視了一圈人群,人群已圍了里三層外三層。是啊,今日發生之事斷斷不可外傳。他又看了看滿身是血的小七,對,只有小七在自己手里,才是安全的。其余人,他皆不放心。即便子琪是冤枉的,可此時此刻,必須要推出一人堵住悠悠之口。
子琪急于辯解,旬易帝揮手制止:“好了!都閉嘴!吉祥,將朕的馬車駕來此處?!彪S后又低聲與吉祥耳語了幾句,吉祥道了一聲“嗻”,便趕忙離開。
旬易帝走到小七身邊,將小七抱起,邊向外走邊道:“征西將軍陸子琪,收押至刑部大牢。驃騎將軍,圈禁府中,非詔不得出。今日之事,在場之人若有泄密者,殺無赦?!?/p>
子琪心中滿是憤懣,但眼下他無暇生氣,小七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大不了將在場的人全都殺光。他緊攥著拳頭似乎馬上便要爆發,這時身旁的浩之按住了他,小聲與子琪說道:“你莫慌,先聽從旬易皇帝之言。”
子琪道:“可小七她!”
浩之又道:“你且聽我一次吧,你現在是眾矢之的,吉祥不好直接找你,方才他走之前與我耳語了幾句。說旬易皇帝令你‘稍安勿躁。’我想他定有后手,你我不妨先觀望一二。小七功力深厚,一時半會不會有事?!?/p>
“那可是劇毒啊!”子琪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放心,他內心亦知曉,以小七的功力,尋常毒物定是傷不了她??申P心則亂,眼下他已心慌意亂,不知如何是好,又對浩之說道:“我只等到今日入夜,若入夜無后話,我便殺入宮中,將小七帶出來!”
浩之知道勸也無用,只要眼下可不在眾人面前露出馬腳,后面怎么都好說了。
旬易皇帝將小七安置與暖閣之中,并召集了所有太醫為小七會診。小七仍在壓制毒物,是以滿身大汗。但除了很虛弱之外,距離一箭穿心已過了一個多時辰,但小七的狀態與中箭之時別無二致。
太醫們都說七將軍已無治,但她就是不斷氣。太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個都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時一名太醫大膽說道:“臣等會診皆云七將軍無治。但若真無治,七將軍在被此箭一箭穿心之時便應立刻身亡。可過了這么久,七將軍仍舊只是虛弱。箭上涂有劇毒,劇毒入體之后本應即刻毒發。可七將軍的脈象,卻并無毒發之跡。臣等行醫數十年,從未遇過此等奇怪之事,堪稱奇跡。依微臣所見,七將軍似有天佑。為阻止毒物持續由箭端擴散至七將軍體內,宜速速拔箭!只是這箭一旦拔出,心頭血便會噴涌而出,七將軍便有可能因失血過多而亡?!?/p>
旬易帝握著小七的手,緊張地問道:“若不拔箭會怎樣?”
太醫又言:“若不拔箭,毒物發作乃遲早之事。且傷口無法愈合,七將軍也會因失血過多而亡。”
旬易帝聞言大聲喝到:“那你們還不快拔?在這說這么多有什么用?”
太醫見狀大著膽子上前握住箭柄,可由于過于害怕,遲遲不敢發力。
旬易帝見狀焦急地不得了,他一把揮開太醫的手,親自握住了毒箭的箭柄。心中默念,上天庇佑我大旬,旬國不可失去七將軍。
朕,不可失去小七!
說時遲那時快,旬易帝徒然發力,將箭用力拔起。霎時間,血液由小七胸口處迸發,旬易帝滿臉滿身全都是小七的鮮血。如此觸目驚心、鮮血淋漓的現場,旬易帝不由得大驚失色,趕忙命太醫止血。太醫用了無數的止血散,包扎了又包扎,總算將血止住。
但小七心里明白,血止住完全是因自己用法術壓制。若不及時運功療傷,拖到最后,毒發加血崩,自己定會沒命。
她難受地眉頭緊皺,只希望挨到夜里,旬易帝休息之時,她好可以恢復女身,自行打坐療傷。
太醫將血止住之后又再把脈,道:“原來如此??!”
旬易帝疑惑道:“有什么話就快說,別賣關子!”
太醫拱手道:“啟稟皇上,七將軍體質異于常人。其心臟并非生長于胸口左側,而是位于胸口右側。是以未曾被人一箭穿心。但七將軍中毒已深,臣等已然盡力,所有能用的藥石都給她用了。七將軍能否生還,臣等亦不知曉......”
旬易帝心煩氣躁地打發太醫們都退下了。從獵場回宮之時,已近傍晚。如今折騰這許久,天色已然大黑。
他與吉祥交代幾句,吉祥便悄然出宮了。
旬易帝是派吉祥帶著自己的令牌,喬裝打扮去了刑部大牢。為的是將子琪偷偷帶進宮來,給小七醫治。
小七此刻已到了精疲力竭之時,她的衣衫已被汗水浸濕。旬易帝喚來侍女,要她為小七換一件常服,他便出去等待了。
侍女很快將小七衣服換好,出來了。
旬易帝回到暖閣中,此時夜色已深,小七現下所歇之處,便是三年前她喝醉之時的所伏之處。
旬易帝進門之時,再一次借著燭火望著小七,隱約覺得她的面龐慘白,時不時還有囈語連連。
旬易帝欲上前安撫小七,便向前走了幾步。
旬易帝走近之時,定睛一看,眼前之人哪里還是方才中箭的男子。分明是一位面容姣好的絕色美人!她一頭秀發如瀑布般散在黃枕上,一雙遠黛似遠山般若隱若現,長長的睫毛上沾染了些許淚水,不知是夢到了何事,一行清淚順著眼角滑落,毫無血色的雙唇微動,夢中似遇到十分著急之事,不停囈語。
旬易帝難以置信眼前的景象,這人是小七嗎?他走近仔細端詳起來,此人似曾相識,是在何處見到過她呢?
雖說眼前之人面部輪廓已改,但眉眼間仍看得出小七的影子。臉的輪廓比之前更加柔和,可仔細端詳,仍看得出,此人若不是小七同胞姊妹,便是小七的女裝裝扮。
旬易帝伸出手撫摸了一下小七的臉頰,她的肌膚細膩光滑,絕非男子可有。旬易帝若有若無地撇了一眼小七的胸口。他十分斷定,此時此刻,眼前之人百分百為一女子。
莫非小七一直以來都是女扮男裝?可他與小七朝夕相處,斷不可能無所察覺。且小七的面容確實有所改變,這是女扮男裝所無法做到的。
他又回憶遇刺之時的情景,小七幾乎是眨眼間便出現在自己眼前,等閑人可有瞬移之技?且他自己也是那身經百戰之人,他看的清楚,當時小七身受之傷足以當場就要了她的命,可她竟能以內力壓制如此之久。且太醫已查明,箭上之毒乃劇毒無比的蛇毒,只要一點點,頃刻便會發作。箭矢之上涂抹毒藥的劑量足以殺死一百頭大象??蓮氖掳l到如今,已經過了四個時辰,小七卻并未毒發??梢娝⒎浅H恕?/p>
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小七到底是何人?
他不禁回想起他與小七相識的點滴,他第一次注意到小七,便是塹河之戰。當初的她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勇,又有運籌千里之外的謀,兼備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高強武義,等閑之人可有此等能力?在這之后,她一路披荊斬棘,用非凡的雄心壯志做到大將軍之位。又仿佛先知一般推行變法,將旬國變成如今兵強馬壯,國富民強的超級大國。這一切,豈是尋常人可以為之?
他又回憶起與小七第一次飲酒之時的情景,哦!是那晚,那晚槐樹之下的女子便是小七!原來如此!
旬易帝對于小七的變身之術百思不得其解,一切仿佛皆是注定,難道小七真的是上天派來助自己成就宏圖霸業的仙女?
小七此刻仍在囈語。他顧不得這些,無論如何,眼前之人定是小七。她若真為女子,豈不是更好?想到此處,他不由得心跳快了一拍,自己為何會做此想?
比起這些,他想到一件更為要緊之事。他走出暖閣,喚進來方才為小七換衣服的兩名婢女,詢問她們方才為七將軍換衣之時,有無發現有何不妥。兩名侍女冷汗直冒,直言什么都沒有發現。
旬易帝道:“你二人今晚莫要離開,便在此處服侍。朕隨時傳喚你們?!倍藨饝鹁ぞ?,趕忙答應下來。
旬易帝回到暖閣之中,用被子將小七蓋好。又將屋內屏風拉出來,擋在窩榻之前。做好這一切之后,他坐在小七身邊拉住小七的手,深情脈脈地說道:“小七,不管你是男是女,是人是仙。你且慢行,再多留些吧。朕,朕實在是舍不得你?!闭f著用手將小七眼角的淚水拭干:“你可是夢到了傷心之事,朕以后定不叫你傷心一分一毫?!?/p>
小七此時已夢回吹角連營,夢中無數的戰友相繼倒下,黎民百姓居無定所。她走在邊境之城,見有人挑著一個巨大無比的擔子。擔子兩邊是兩個大框,扁擔被兩個框壓的近乎折斷。此時天空突然烏云密布,大雨忽至。挑擔之人在瓢潑大雨中艱難前行,草鞋早已遍布泥濘。挑擔之人深一腳淺一腳,一瘸一拐地前行,突然一個不留神,摔在泥土里。從框中滾出數十個西瓜,好多都已摔爛。挑擔人捧起地上的西瓜,大哭著向天呼喊,哭著哭著,便和著泥土捧起西瓜吃了起來。她趕忙走近制止,她見挑擔人原來是一個老伯,頭發已然斑白,精瘦的身軀之上,衣不蔽體,滿是補丁的衣服上遍布泥濘。
她道:“老伯,何故如此啊!切勿再吃了!”
那老伯哭著道:“不吃皆浪費了!”
小七攔住老伯泥濘的雙手,不住地勸解老伯。老伯哭著說:“我乃良國瓜農,這些瓜是我與老伴一年的心血啊。老伴因為照顧這些瓜病倒了,我為了多賣些價錢,每日都要挑著它們走上三十里的山路,到旬國邊境去賣。我家鄉水土好,種出的瓜又大又甜,但在當地賣不上價,旬國邊境就能買個好價錢。誰知,這瓜就這樣沒了,我老伴的病可怎么辦??!現下我不吃,還能做什么!”
鮮紅的西瓜汁與泥土、雨水混在一起,仿佛是被稀釋的鮮血,殘忍卻不夠醒目,如同老伯的人生,如同大多數普通疲于奔命的老百姓的人生。即便是沒有戰爭的和平年代,求生尚且不易,更何況戰亂紛爭不斷?
小七在夢中拼命地摸索全身,拼命地想找出所有金銀,將老伯的損失都找回來。這時老伯突然抬眼望著她,道:“七將軍,你能做的絕不僅僅是給我幾兩碎銀。我們要的是平安健康,是安身立命,是頂天立地活在這天地間的權利。你還有許多未完之事,快快回去吧,回去吧!”
老伯逐漸淡去了身影,小七想拉住老伯的衣袖,伸出手卻什么都沒拉住。小七化作一只大雁,一直向南飛。她俯視這戰火紛飛的人間,所到之處,皆為焦土。
她邊飛邊流淚,淚水滴于焦土之上,落地生根,迅速變成參天大樹。大樹下,房屋拔地而起,孩童們在綠草藍天下追著蝴蝶,嬉笑聲傳到自己耳中,她遠遠望去,卻仍見一片焦土。原來這淚水是她的希冀,是她的奢望。
旬易帝心疼地不停為小七擦拭著淚水。他以為是傷口太痛了,不停地輕聲安慰,可他能做的僅是如此了。
終于,吉祥帶著一名身著太監服裝的人到了。這人正是子琪。
子琪進了暖閣便沖到窩榻邊望向小七。他見小七已恢復女兒身,心中大驚。旬易帝見狀未發一言,而是走到屏風后,與吉祥耳語幾句后,又回到屏風之后。
吉祥奉命將兩名為七將軍更衣的侍女滅口。其實小七恢復女兒身是在她們為她更衣之后。只可惜,旬易帝向來都是一個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的冷血帝王。他不允許小七的身份有任何暴露的風險。
旬易帝在子琪面前恢復了帝王的冷面,淡然道:“七將軍究竟是何人朕現下并不想追究。你且先行助七將軍脫險,事后朕自會向七將軍求證?!?/p>
旬易帝走出暖閣,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從陸子琪的反應來看,他似乎早就知曉小七的真實身份。小七竟對他如此不設防,顯然在小七心中,對這位“兄長”很是信任,甚至超過自己。他十分不愿眼前的小七與子琪獨處,可他無可奈何。比起這些,眼下還有另外一件重要之事。那便是行刺事件的真相。
旬易帝認真梳理了案發經過,用排除之法進行推理演算。若說小七救自己乃苦肉計,未免太過勉強。小七當時的反應,絕不可能是演的,且用自己的身家性命來演一出苦肉計未免太過不值。明眼人一看便知,是王滬一黨拼命攀咬。
只是行刺自己之人,與殺害魏妃、皇子之人,是一人還是兩人,亦或是有組織地作案?若為一人,自己遇刺與魏妃遇刺前后不過一刻鐘,兇手不可能有瞬移之技。不過話說回來,若小七有瞬移之技,子琪與浩之定然也是得道高人。能在御林軍眼皮子底下殺人,他們這些擁有非凡技能之人確實嫌疑很大。可若真的是陸子琪所為,他又有何動機?若小七不救自己,那自己必定血濺當場。自己死的話,魏妃與二皇子也死,那么......
他想到一個非??膳碌目赡埽羲?,魏妃與二皇子也死,小七不曾救自己,那么行刺之事便可以嫁禍給小七。那么此次行刺,便可將小七一黨掃清。同時皇帝駕崩,二皇子亦隕,那么最大的受益人是誰?
不可能,旬暨才十三歲,他不可能參與此事。那么,是趙貴妃?王滬是明顯的受益者,且趙貴妃與王滬一向交好。可魏妃同樣是王滬進獻的,同樣條件下,為何王滬選擇趙貴妃與旬暨,而不是魏妃與旬俐?從趙貴妃與魏妃的性格上來看,明顯是魏妃更好掌控。這背后又卷了多少事?
旬易帝收起悲傷的情緒,冷靜地思考著。看來自己必須要動手了,否則早晚要死在王滬手里??涩F下王滬并無錯處,他要辦他,卻師出無名。
旬易帝迅速理清楚了行刺之事,只是他不確定旬暨是否牽扯其中。若自己為查清此事,誤傷了旬暨又該如何是好?趙貴妃尚且死不足惜,可自己現下只有旬暨這一個兒子了啊!
但王滬勢力著實龐大,種一棵樹最好之時是五年前,其次便是現在??骋豢脴渥詈玫臅r機也是現在,待樹大根深、盤根錯節之時,再想動刀鏟除,那鏟除的代價便會更大。他心知肚明,對王滬一黨是萬萬不可再行姑息了。
子琪在暖閣中將小七扶起,雙手掌心抵住她的肩膀,調動內里為其療傷、排毒。小七只覺氣血上涌,此刻她已不再壓制,而是同樣調動內力,協助子琪。兩股真氣匯聚,在小七體內翻江倒海,小七只覺難受至極,突然嘔出一口鮮血。
旬易帝被里面的動靜嚇了一跳,趕忙掀簾而入。子琪感知到旬易帝欲入,便叫喊道:“請皇上殿外等候,現下正是關鍵時期。微臣與七將軍若有一人分心,七將軍頃刻便會毒發!”
旬易帝趕忙又走了出去,他在殿外來回踱步,憂心小七的安危。
天蒙蒙亮之時,子琪從暖閣內走出。見旬易帝正端坐于暖閣外的桌椅處,看樣子已然是坐著睡著了。
子琪上前下跪參拜道:“謝皇上允許微臣救治七將軍。”
旬易帝悠悠轉醒,見子琪已在眼前,他趕忙問道:“七將軍如何了?”
子琪拱手道:“毒已逼出,七將軍已無大礙,只是她體力透支,目前仍未轉醒?!?/p>
旬易帝道了一聲:“好,你辛苦了。”放下心來的他,這才端起桌上的杯盞,喝了一口茶。茶已涼,因今夜事出機密,他也未讓任何人隨侍。
過了會,他見子琪仍跪在面前,才想到他是由刑部大牢而來,便說:“雖然你救治七將軍有功,但行刺之事還未查明,你需得再回到大牢中才行。朕雖有許多不解,但你且先回去。記住,今夜之事,不準與任何人提起?!?/p>
子琪叩首道:“微臣知曉,請皇上放心。微臣謝主隆恩。”
隨后旬易帝便讓吉祥親自護送子琪回到了刑部大牢。
旬易帝回到暖閣屏風后,見小七此時已恢復了男兒之身。他甚至有些懷疑,莫不是自己昨夜看錯了。
他見小七遲遲不醒,且此刻她已脫離危險,并恢復男身,想來已無大礙,他也放下心來,便先去上朝了。
旬易帝料定今日王滬等人定會發難。
果然,王滬好似狗急跳墻一般,直接站出來參奏道:“以微臣之見,請皇上速速發落征西將軍與驃騎將軍,以告慰魏妃與旬俐皇子的在天之靈。他二人也可盡早下葬,入土為安啊?!?/p>
以王滬為首的一派大臣聽到王滬如此說,也紛紛站出來,爭相附議。
旬易帝冷眼看著王滬表演,只覺得格外惡心。但此時并不是他發難的時機。他嘆息一聲,無奈地說道:“哎,朕知曉眾卿家對朕的家事甚為關心。只是案情重大,如今還缺少確切的物證。也并不算是證據確鑿。朕會再派人嚴查深究,眾愛卿且稍安勿躁。征西將軍已羈押在刑部大牢,驃騎將軍也關押在他自己府中,想來也跑不了他二人?!?/p>
王滬仍要張口再說話,旬易帝趕忙揮揮手,連咳數次,氣息不穩地說道:“咳咳咳,哎!朕近日連受打擊,身心俱疲。如此,今日便到這里吧。退朝...”旬易帝根本不給王滬開口的機會,將王滬好一通敷衍后,便拂袖而去了。
旬易帝心有牽掛,馬不停蹄,又回到了暖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