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早朝,大理寺卿李沐之啟奏道:“臣有要事啟奏。江南郡榮慶城有一邊陲小村,名喚靈隱村。”
小七聽到李沐之說道靈隱村,她頓時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只聽李沐之繼續說道:“近來良國屢次于我國邊陲邊城生事,可這次竟將矛頭對準了榮慶城。靈隱村是榮慶城邊緣小村,向來少與外界交通往來,人煙稀少,兵力較弱,想必正是因此,竟慘遭荼毒。”
小七已然按捺不住,她急切地出聲問道:“李大人,你所說慘遭荼毒是何意?”
李沐之道:“啟稟皇上,昨夜微臣收到江南郡知州周從簡千里加急送來的案件卷宗,案卷上提及,靈隱村慘遭屠村,村內五百余人家盡數被焚,無一幸存。”
小七青筋暴起,她又忍不住出聲問道:“那靈隱寺呢?”
李沐之低聲說道:“寺廟被焚毀,寺中僧侶,無一幸免。”
小七聞之大怵,手持之玉牌應聲落地,發出清脆一聲,碎裂成兩半。
旬易帝見此,倒也未加責怪,道:“是良國所為?”
李沐之道:“回稟皇上,周從簡上書稱是。但是否確為良國所為,是不是還需遣人查明啊。”
小七聞聽此言,立即拱手道:“微臣先前曾赴靈隱村查案,對其已十分了解,不如此次。。”
旬易帝由始至終都未理會小七,未待小七說完,便出聲打斷小七道:“因涉及重要軍情,案情重大,沐之,你會同刑部尚書王千、兵部左侍郎許諾定共理此案。朕命你三人親赴靈隱村查案,限你等一月內查明真相。若真為良國所為,其屢犯我邊境,殺我國民,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七見旬易帝并沒有讓自己去查案的意思,心下十分焦急,又欲出聲爭取,誰知旬易帝直接下令退朝。
小七呆愣在大殿之上,直至朝臣們由她身邊逐一經過退出大殿。吉祥才從一旁出來,走到小七身邊,好言相勸道:“大將軍,皇上令我跟您說一聲,說您勞苦功高,舊傷未愈,這事便交與許侍郎即可。他老人家讓您好生休養。”
小七抬頭冷冷地盯著臺階之上的龍椅,拱手淡淡說道:“那便謝皇上隆恩了。”
說罷便拂袖而去。
宮外,子琪已騎馬等在宮門口。他見小七冷著一張臉,知小七定是記掛著靈隱村。他沖小七笑笑,一把拉起小七,將其拉到馬上,揚鞭策馬飛馳而去。
小七在他身后,雙手緊緊扣在子琪腰間。這一跑,方才內心的不快之情便消散了許多。她迎著風大聲問道:“子琪,你這是要帶我去哪里?”
子琪回首大聲說道:“靈隱村!”
小七大驚道:“你瘋了,你我無旨離朝,視為欺君之罪!”
子琪笑笑:“七月公主,你是不是當人當太久了,何時凡人的繁文縟節竟能將你束縛住了?”
小七輕錘了子琪一下,道:“莫要玩笑,你可是想好了應對之法?”
子琪道:“我已命人替你我告假半月,半月后若你我未歸,那便再續半月!”
小七道:“這節骨眼皇帝怎么可能相信!況且你我二人一同告假,豈非明擺著要去靈隱村查案嗎?”
子琪哈哈大笑,又抽了一下馬屁股,馬跑得更快了:“那又如何?他能耐何?我已在城外備好兩匹汗血寶馬,你我快去快回即可。你若不親去,可會安心?”
小七未言語,子琪又道:“只要你能安心,便值得一去!”
小七用手抱緊了子琪,臉頰貼緊了子琪的背脊,此刻只覺內心十分安定。子琪感受到小七收緊的雙手,嘴角扯過一絲笑意,又加快了驅馳速度。
小七與子琪日夜兼程,終于第六日抵達靈隱村。靈隱村不與任何其他村落接壤,與世隔絕,獨立于深山老林之中。
小七與子琪由山口遙遙望去,目之所及,一片焦土。走近觀之,所有房屋草木均被焚燒殆盡。這場大火比胡娘子南城之家所燃的大火更為徹底,所有房屋已失去原有形狀,化為一片廢墟。從地上印記判斷,此地應尸骸遍地,只是此時已被人清理。五百余戶人家,及其所飼養之牲畜,盡數被焚。另有無數飛禽走獸的尸體尚未被清理,可見這場大火的迅猛之勢。
小七行至靈隱寺,見寺廟已化作一片灰燼,她不禁潸然淚下。子琪感受到小七巨大的悲傷,他知曉此時無論說什么,皆為徒勞。
小七正要往前走,誰知竟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后叫到:“哎!哎!那誰!你是那位嗎?”
小七回眸,見一身著打滿補丁之人跑的滿頭大汗,正緊趕慢趕朝自己奔跑。這人好生眼熟。“來者何人?”小七出聲問道。
那人停在小七面前,氣喘吁-吁道:“我呀,哎呀,你不認識我啦。我是趙中信啊。在南城之時,你與另一位壯士請我吃飯的。記得嗎?”
小七想起來了,是浩之與自己在查胡娘子之死之時,便是此人告知兇犯佩戴玉佩,才引自己懷疑白染的。
小七盯住趙中信,狐疑道:“你為何在此處?”
趙中信平息了下氣喘,道:“說來話長。上次與你二人見面之后,未過多久,這茂山縣知縣張得財便暴斃而死。我聽說他姨丈,南城知府甄奉公也死了。不知是否與你二人有關,我不敢再于南城停留,便逃難至此。”
小七又問道:“你是逃難來此處的?此處大火緣由你可知曉?”
趙中信揮揮手道:“甭提了,我就是一乞丐,四處乞討,我一路乞討至靈隱寺。主持心好,收留了我。誰知沒多久便起了大火。主持將一女孩交與我,叮囑我看管好,交與七將軍,其余人均不可信。我要拉著他跑,他卻不跑。說寺中僧侶盡數在冊可查,此時跑了終究亦是難逃一死,且難護此女周全。靈隱寺注定有此一劫,無處可逃。”
小七一想,莫非這女孩是陳可?
小七便道:“這女孩現在何處?”
趙中信道:“這女孩我帶回茂山縣了,就在茂山縣南部的茂山深處,一般人尋不見。此處離茂山縣不過一日的腳程,我每隔一日便來此處等你,今日總算等到你了。”
小七與子琪心中一喜,小七伸出手拍了拍趙中信的肩膀,著急道:“那還不速速帶我二人前去。”
傍晚之時,小七三人便趕到了茂山縣。小七總算見到了陳星之女—陳可。
小女孩十二三歲,扎著兩枚沖天揪,小臉紅撲撲的,大眼睛撲閃撲閃,很是干凈漂亮。
小七走到陳可身邊,蹲下身子,伸出手摸摸她的頭,問道:“你是陳可是嗎?”
陳可道:“你跟父親說的一點不一樣,父親說你是英勇的將軍。可你明明是美麗的姐姐。”
小七臉色一紅,這小女孩竟能識出自己的女兒之身?她掐掐陳可的小臉道:“我可不就是英勇的將軍。以后,你跟著我可好?”
陳可道:“父親有一封信要給你,主持應該已經給你了,你可收到了嗎?”
小七道:“收到了,我已經將那封信呈與圣上。你父親之怨,你母親之死,皆昭雪了。”
陳可眼眶一紅,喃喃道:“難怪。”
小七拉著陳可的小手道:“難怪什么?”
陳可道:“難怪寺里起了大火。你不該將那封信給那位皇帝。”
小七追問道:“為何我不該將信給皇上?”
陳可別過頭,不愿再說。
小七見她不愿多說,以為陳可與自己還不熟悉,于是便帶了陳可就要離開。回頭與趙中信拱手作揖道:“多謝趙兄弟仗義援手相助,若不嫌棄,趙兄亦可隨我一同前去,入軍建功。”
趙中信揮手哈哈笑道:“你可饒了在下吧。我這身子骨,你讓我去打仗,豈不是為難了我。我浪蕩自在慣了,小事一樁,切莫掛懷。就此別過!”
說罷趙中信便拱手告辭,小七與子琪亦拱手作別。小七道:“既然趙兄志不在此,那咱們就此別過,他日若有小七相助之日,可至京城將軍府尋我,小七定鼎力相助!望趙兄保重!”
趙中信道一聲好,便出門而去。
小七又蹲下身來看著陳可的小臉道:“可兒,你且隨這位子琪叔叔回京,我在靈隱寺還有要事要辦。月余便回京與你相見,如何?”
陳可立刻抱住小七道:“不,我不要去京師,父親說過,千萬不能去京師。你也不應該再回靈隱寺。主持說過,如果你來接我,便叫你帶我遠走高飛,方能護得我性命。”
小七摸摸陳可的頭,笑道:“哪有,我的將軍府是最安全的,你就在府里等我回來可好?”
陳可急的哭了起來,她邊哭邊道:“你那將軍府若真的安全,父親也不會死在那里了,嗚嗚嗚,我不要去。”
小七被陳可說的羞愧地低下了頭,子琪將小七扶起來,摸了摸陳可的頭,對小七說道:“可兒還小,乍然離了父母,焉有不怕之理。左右你一人去靈隱村,我也不放心,就將她帶在身邊吧,你也放心些。”
小七又看著陳可說道:“可兒,你可愿在榮慶城等我徹查靈隱村之案后,再將你安置與別處可好?”
可兒擦了擦眼淚,喃喃道:“可以不回京嗎?”
“可以。”小七揉了揉陳可的頭,答應了下來。
小七與子琪帶著陳可來到知山縣的知山客棧,誰知客棧竟換了名字,現在的客棧喚作知山客棧。進去發現,掌柜的與店小二也換了。小七詢問之前的掌柜的為何不干了。那新掌柜的一概不知,他是見此處寫著店鋪搬遷,才走了手續開設客棧。
小七總覺得這些事有千絲萬縷的關聯,此處客棧亦有說不出的詭異。她寸步不離地帶著陳可出入,并將陳可易容成男子,對外只說是自己的小廝,尋常人斷不可能認得出來。
小七的第一站,便是去了張得財的張府,誰知張府竟掛滿了白綾,真的在奠中。小七等人喬莊打扮成吊唁之人,入了張府吊唁。
小七見一旁駐立著八個女子,還有幾個男子。為首的女子哭的梨花帶雨,其余女子卻并未見格外難過之色。想必這為首的女子乃是張得財之正妻,其余應為妾室。自己變法推行一夫一妻制,在這狗官這里,竟成了一紙廢紙。
小七上完香后,與為首的張夫人交談起來。小七佯裝悲戚,與張夫人哭道:“鄙姓趙,與張兄感情親厚,張兄常來我處與我共賞些珍奇古玩。真是想不到,張兄怎去的如此倉促。前些時候還與我把酒問月,怎的,哎!”
張夫人道:“哎,是他沒那個升官的命。七日前,他說知府大人叫他去吃酒。去之前還與我說,他可能要升官了。結果他吃的醉醺醺回來,第二日便突然暴斃而亡!仵作說他是酒醉心疾發作而死。嗚嗚嗚,他沒那個升官的命。我早說,莫要再做那些無謂之想,好生做他的知縣便好。他偏不聽,說知府上面有知州,知州那更是手眼通天,他有他的財路,叫我莫管。”
小七佯裝不知,繼而問道:“怎的,莫非夫人疑張兄之死,與知府大人、知州大人脫不開關系?”
那張夫人知自己失言,便只哭不再說話。小七見狀,又小聲與張夫人說道:“張夫人盡管放心,小人與張兄私交甚好,平日里,他也經常與我說起知州大人的事。我也勸過他,上面水太深,勸他切莫過于深入,免得成為他人替罪之卒。他定是知州大人被丟車保帥了!”
張夫人聞聽此言,又哭訴道:“誰知道呢,知府大人、知州大人都保不了他,他定是招惹了天大的人物。看來你有所不知,知府大人于三日前被流寇所殺。知州大人昨日意外墜馬而死。現在朝廷內外仍封鎖消息,是我家在甄府、周府的探子連夜加急密報,你可切要保密。趙兄弟,你只當知縣是舊疾復發而死,切莫與外人再提及此事,以免招來殺身之禍。”
小七聞之大驚,茂山縣知縣張得財,南城知府甄奉公,江南郡知州周從簡,竟在短時間內紛紛暴斃而亡?靈隱村亦慘遭屠村。這一切都發生于自己查胡娘子之案之后。很難不讓人懷疑,這一切均是同一撥勢力有意為之,欲將知情之人盡數滅口。可那封信已經交與旬易帝,大皇子已然暴露,此時滅口又何必要?
小七與子琪帶著陳可又分別到周府、甄府調查,甄府已然在奠中。周府風平浪靜,顯然因周從簡官位過高,旬易帝恐朝廷動蕩,選擇秘不發喪。
旬易帝選擇秘不發喪?若周從簡死于意外墜馬,為何秘不發喪?
小七頭腦中有千萬條思緒亂竄,她感覺所有真相觸手可及,可又總覺得有哪些地方沒有想通。是什么呢?自己沒想明白的,究竟是什么?
子琪道:“是動機。小七,你想不明白的,是動機。”
小七吃驚地望著子琪,震驚于他竟對自己了解至此種地步。他與自己的默契,竟也可以至此種地步。
小七問道:“你怎知我懷疑誰?”
子琪道:“你不是懷疑,你是不想承認。你不是找不到動機,而是不想去找。”
一語中的。小七垂下頭,眼眸低垂著,喃喃說道:“你說的沒錯,知曉陳可在靈隱寺的,只有他一人。有能力將所有知情人盡數滅口的,也只有他一人。你說我不想承認也好,可在我心中,他并非如此無情之人。況且,他為何將事做絕至此?”
子琪未說話,陳可此時張了個哈欠道:“漂亮姐姐,我好累。”
小七與子琪這才意識到,今日已然跑了三處地方。陳可這么小的孩子,定是累壞了。子琪背起陳可,三人御劍而行。回到之山客棧,安頓好陳可,小七與子琪又下樓與新掌柜的攀談起來。
小七問道:“掌柜的,你這之山客棧開業了幾時了?”
那掌柜的從善如流答道:“不瞞客官說,三日前方才開張。”
小七又問道:“那你可知這店鋪搬遷的告示是何時貼出的?”
那掌柜的又道:“約是七日前貼出。小人主家世代經商,在江南郡多個城、鎮、村均開有客棧。主家手下有專人負責打探旺鋪搬遷、租賃的,是以能及時發現此處客棧搬遷,可入駐營生。”
小七又問道:“你可曾打聽過,前任客棧因何搬遷,又搬遷至何處?”
那掌柜的道:“因主家開店,均要考察地理位置。小人倒是留心打聽過,此處原來的掌柜的,是因老家中親人離世,回家奔喪去了。誰知渡河之時,竟失足落入水中淹死了。”
小七與子琪面面相覷,果真如此。當真是一個活口不留,他果真如此狠心。
小七只覺手腳冰冷,心灰意喪,絕望至極。
子琪見小七眼角有淚,他拉過小七的手,帶著她走到客棧門口。
子琪抬手指著明月問:“小七,你看那月兒,你想到了什么。”
小七道:“月亮便是月亮,還能想到什么?”
子琪道:“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這世間各人有各人的難處,何況國事纏身的天子?你若當真無法理解,不若與他面對面,將心結紓解,將誤會解開。否則你在此處自怨自艾,優思傷神,無甚作用。”
小七道:“可我沒有證據。”
子琪道:“證據不就在樓上睡覺嗎?這世上可還有人知曉陳可的存在?小七,你若對一人存了期望,你便如那盲了心智之人,總是不愿接受鐵一般的現實。這世上沒有什么真理,只有愿不愿意相信。”
小七又道:“并非我對他心懷希冀,而是有許多事,我還未想通。此時若打草驚蛇,怕后面不好辦。比如說白染殺害胡娘子之事,是那趙中信偶然告知我與浩之。這次可兒的命又是被他所救,他為何數次恰巧出現在案件關鍵點,予我點撥?方才你我并未透露我將軍身份,先前浩之與我也并未透露我等身份。怎的他一眼便識得我便是主持所托之七將軍?白染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子琪,如你所想,我是對旬易帝存了與常人不同之心思,但那些并不足以令我盲目。浩之為查此事而死,你我斷不可武斷行事,令他白死。”
子琪望著小七,小七望著月亮,子琪心中竟生出一陣無法言表的安慰之情。她是小七啊,她是當年那個,于萬軍叢中,拯救自己之人啊。她是征戰沙場巾幗不讓須眉之人,她何時兒女情長過?
子琪輕嘆了口氣,用手拍了拍小七的肩膀,在她耳畔說道:“早點睡。”說罷便回房去睡了。
小七望著月亮,方才子琪問她望著月亮想到何事。她想到的是,無數次出行之前,旬易帝夜訪將軍府,在自己臥房對月長談。那樣祥和的夜,那樣溫柔的人,怎會如此殺伐無情,屠戮無辜?她信他,她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