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愎自用,好大喜功。”崔望月輕斂眼,想起今晚見到溫朔的樣子,須臾后搖頭,“溫推官不像是那樣的人。”
崔廣道說:“那依照十六娘看,溫推官是哪種人?”
“多疑,頗有城府。”崔望月給溫朔下了評價。
也是,溫氏的父親既是太子侍讀,他本人又是開封府推官,生性多疑,頗有城府,那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若他這樣的身份,性子直爽,絲毫沒有城府,怕是做不了多久的官。
眾人轉念想起同樣做官的崔廣疏,如今被收押在刑獄中,不由得一陣唏噓。
崔廣疏在讀書方面是有幾分天賦,但他心性良善,在人際關系方面是有些天真的。
或許是這樣,才著了別人的道。
在趕往京師的路上,崔望月做了很多種假設。
但他們都相信,崔廣疏是不可能殺人的。
“好了。大家趕了半個月的路,今晚便先好生歇著。明日卯時,先到我房中集合。”崔望月說。
大家確實都累了,聞言便利索地離開崔望月的房間,各自去歇息。
房中有暖瓶,崔望月倒出熱水簡單洗漱一番,除下外裳,脫下鞋子,躺著床上在腦海里梳理著明日見廣疏族兄時要問的問題,才有空想起她自己的事情。
那賀忠坤,應是收到她退婚的書信了吧。
想起未婚夫賀忠坤讀書不行,三年下場場場不中,竟然還有心思在外頭撩撥別家小娘子的事情,崔望月就恨不得再打賀忠坤兩個大巴掌。
虧她還蕙質蘭心的給他做月團,怕他讀書太辛苦,特地送到縣學去。
可那負心漢,竟然就在縣學外頭和別的小娘子攬腰調笑。
想起負心漢看到她時驚愕的神情,崔望月至今心頭又起忿忿。
他們定親三年了,成親的日子遲遲未定。她那未來的婆母、賀忠坤的娘親陳氏說,待賀忠坤中舉,再擇日成親。
賀忠坤下場三年,三年都沒中,二人的親事一推再推。
也幸得沒中,二人沒成親,要不然她如今寫的就不是退婚書,而是和離書。
時下女子地位高超,和離雖然不難,但終歸是兩敗俱傷。
崔望月嘆息,只恨當時,她給賀忠坤打的那兩個巴掌不夠用力。
退婚書是臨來京師前寫的,她交待阿娘,待她離開南州,便將退婚書拿去賀家。
她還和爹娘交待了,任憑賀家如何說,都要堅決將這門親事給退了。
她崔望月寧可終身不嫁,也不想與那賀忠坤將就。
終究是年少,崔望月想著想著,沉沉入了夢鄉。
……
溫宅的后花園,正上演著比傀儡戲還要精彩的戲碼。
溫朔到的時候,一干女眷衣著光鮮,吵吵鬧鬧,宛若潑婦。
小廝和婢女相互拉拉扯扯,沒個樣子。
他的母親邵氏,戴著時下最流行的高大花冠,穿著青綠的襦裙,外頭披著縐紗褙子,肩頭若隱若現。
京師里的女子,不管是未婚的小娘子,還是已婚的娘子,穿著都十分驚駭世俗。
邵氏一邊拉著自己的披帛,一邊抽抽嗒嗒的用帕子拭著眼角:“阿柔妹妹,我與你素來最是要好,我怎么會害你呢?阿柔妹妹,你還是快快去就醫吧,不然若是耽誤了醫治,你的花容月貌受了損害,有了瑕疵,這叫我以后怎么面對你?”
李力在溫朔耳邊道:“與咱們太太同樣戴著花冠,捂著臉的,便是蔣太太了。”
溫朔看向蔣太太。
蔣太太和自家母親,竟是差不多的打扮。只不過自家母親身量要嬌小些,而蔣太太則壯碩一些。
不過宴席上的太太小娘子們,打扮大多一樣。
京師里便是這樣,宮中貴人們穿著什么,很快就在官太太中流行起來,并且有爭奇斗艷的趨勢。
在溫朔看起來,在場的女眷們戴的花冠,就高聳招搖得過分。
蔣太太用右手捂著額頭,十分氣憤:“別叫我妹妹,你到我家參加宴會,可是平平安安的,怎地我到你家來,就被煙火傷了臉。”
邵氏無可奈何:“方才藝人張燃放煙花的時候,阿柔你站得太近了一些……好好好,都是我的錯,我認了。阿柔你還是快快去醫治罷,我省得明教坊有醫術高明的醫工,定然不會留疤的……”
蔣太太哼道:“那醫工,說不定早就和你串通好了。我不去。”
溫朔聽了半響,才走過去,朝邵氏請安:“母親。”
邵氏見到溫朔,語氣熱烈,神情激動:“阿朔來啦!太好了,阿朔,你快快幫我勸一勸蔣太太……”
溫朔朝蔣太太行禮:“晚輩見過蔣太太。”
都是熟人,溫朔又是晚輩,雖然知曉溫朔在開封府做的是推官的差事,官職比自家夫君要高,但太子洗馬的官職非同一般,將來太子登基,東宮里如今的官吏,都是天子近臣。是以蔣太太并未將溫朔放在眼里:“不必多禮。”
溫朔轉頭,卻是厲聲道:“藝人張企圖謀殺官眷,罪大惡極,來人啊,將他綁起來,送往開封府!”
他的藥發傀儡戲傷了官家太太,藝人張早就被溫家的小廝擒住,正一臉的惶然。
聽得溫朔一來就要將他送到開封府去,藝人張當即大喊:“公子,草民冤枉啊!草民的藥發傀儡戲做了好幾年了,從未出過意外。若不是這位官太太靠得太近,又怎么會傷了她?”
藝人張這話一說,蔣太太都不用開口,扶著她的蔣家仆婦立即厲聲道:“我們太太身份尊貴,不過是想靠近一些看清楚你這藥發傀儡戲是如何做的,誰能想到你這不長眼的煙花,竟然傷了我家太太!”
這番話,就有些蠻不講理了。
藝人張不服氣,繼續爭辯道:“草民每次操作傀儡戲前,分明都告知過,不能靠得太近,以免誤傷。為何別人能聽懂,這位官太太卻偏偏聽不懂呢。”
藝人張也是有幾分底氣的。
他的藥發傀儡戲在京師里頗有名氣,不知多少達官貴人爭相著要請他,這溫家背后雖有太子撐腰,但他也不怕。
溫朔眉眼冷然:“李大管事,立即將藝人張的嘴堵上,將他押走。”
藝人張不敢置信地看著溫朔,在自己的嘴巴被堵上前大喊:“我認得你,你是開封府的推官,狗官,你這是草菅人命!”
藝人張被押了下去。
溫朔朝蔣太太道:“蔣太太,還是請速速就醫罷。”
“誒,溫公子倒是雷厲風行。”蔣太太捂著額頭,“那我便去了。”
邵氏見鬼一般地看著方才還不愿意就醫的蔣太太在蔣家下人的簇擁下走了。
她方才,不是還口口聲聲的說自己要謀害她嗎?
如今這一出,又是幾個意思?
她看向兒子,卻見兒子朝她道:“母親,孩兒還有公務處理,先退下了。”
邵氏糊里糊涂地看著兒子走了。
蔣太太和溫朔一走,官太太們也紛紛告辭。
邵氏臉上帶著僵硬的笑,送走客人,茫然地看著一片狼藉的宴席,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今晚的宴席,怕是搞砸了。
溫朔轉身,腳步飛快,在通往前院的廊道里將押送藝人張的隊伍攔下:“慢著。”
他道:“藝人張,且將今晚情形詳細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