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是敲了三下,無人應門。
崔望月完全沒有放棄,也沒有猶豫的意思,加大力道,再敲三下,且一邊敲一邊大聲道:“可有人在家?”
這回里面總算傳來了回應:“誰呀?”
是一道有些蒼老的女聲。
“這里可是李仆射家?”崔望月大聲問。
門扇吱呀一聲打開來,露出一張愁苦的婦人的臉來。
婦人頭發花白,看著年歲四十左右。
她疑惑地看著崔望月:“姑娘,你是誰呀?”
“你便是李嬸子吧。”崔望月沒回答婦人,卻是道,“我街上跑腿的,方才有人托我給李仆射帶點東西。”
她一邊說著,一邊往袖袋里摸著。
摸了一會,卻是詫異地往后退了一步:“誒,方才我明明是放在這里的,怎么不見了呢?”
婦人問她:“是何人讓你帶的東西,那東西又是何物?”
“就一個男人,年紀,與嬸子差不多吧。”崔望月說,拼命地掏著自己的袖袋,卻仍舊是什么都掏不出來。
“嬸子,我,我再回頭找找。”崔望月抱歉地說著,頭也不回的走出巷子。
婦人看著她的背影,搖搖頭,將院門關上。
確定婦人再也看不到了,崔望月轉身與叔父道:“三十三叔,勞煩您在這茶攤上守著李仆射家的動靜了。”
“好。”崔義舉甚至都沒問崔望月為何要守著李仆射家的動靜。
崔望月與叔父交待完,快步朝渠邊走去。
這回她輕車熟路的叫停一艘小船,定了定心神,拎起裙擺,安安穩穩的上了小船。
姚五剛將張大郎安置好,便聽得獄頭來和他說:“外面來了一位小娘子,自稱是崔廣疏的家屬。”
小娘子?崔廣疏的家屬?
姚五有些糊涂的走出去,卻見崔望月安安靜靜的等候在外面,身邊沒有旁人。她的叔父呢?又去了哪里?姚五心中有疑問,但看了看崔娘子平靜的臉,最終沒有問出口。
要見到崔廣疏,還得等一會。
崔望月等了沒多久,溫朔來了。
他腳步匆匆,臉上掩飾得再好,崔望月在一瞬間,還是窺到了他臉上的一絲焦慮。
雖然那絲焦慮很快稍縱即逝,溫推官的臉上很快又恢復了冷靜。
溫推官,似乎過得不容易。
也是,她不過見了溫推官三回,就發生了兩樁案子。
溫朔見到崔望月,并沒有出聲。
獄頭親自將崔廣疏帶來了。當然,崔望月不能直接見到崔廣疏,她只能通過一個兩尺見方的窗口看望崔廣疏。
腰上掛著大刀的獄吏虎視眈眈的守在崔廣疏旁邊。
雖然看守甚嚴,但崔廣疏并沒有被戴上枷鎖。
比起幾年前,他看起來瘦了很多,仍舊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身上穿的衣服還算整潔,頭發也梳得整齊。精神氣也尚可。
大周律法規定,不準虐待犯人。看來族兄雖然被關起來,但并沒有受到什么傷害。
“十六娘,你是十六娘。”崔廣疏仔細地打量著崔望月,露出微笑,“你長大了。”
崔望月也露出微笑:“廣疏族兄,我們來了。”
溫朔挑眉,這崔娘子,似乎十分篤定她來了,便能將崔廣疏救出去。
到底是誰給她的自信?
崔廣疏神情忽然有些激動起來:“十六娘,我沒有殺人。”
“我省得。”崔望月語氣平靜,“不過八月初一那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這個問題,溫朔早就問過崔廣疏了,且還仔仔細細的問了好幾遍。他早就將那晚的情形,深深的刻在腦子里。
八月初一,崔廣疏在酉時過了一刻才下值。
雖然樞密院編修的活兒不算十分緊要,但要極細致。而崔廣疏一向認真負責。前幾日上司交待將樞密院上半年的文書通通整理出來編纂成書,崔廣疏與另外幾名編修忙了幾日,總算將目錄整理好了。
崔廣疏與同僚告別,從樞密院步行回寧人坊。
他獨自一人,不好炊飯,每日俱是在寧人坊里那間小食肆用過最便宜的飯菜之后才回家。
他酒量不行,壓根就不會沾酒。
而且酒多貴啊,他也不會買酒吃。
他是崔氏一族養大的,崔氏一族全力托舉他,他心中一直牢記著族人的恩情,心心念念的要攢錢,將錢還給族人。
他平日的花費,都是十分節儉的。
那晚他記得清清楚楚,他從小食肆出來,正要拐回自己的住所,就失去了意識。
再度醒來時,面前是溫推官。溫推官說他殺了人,殺的還是與他同科的進士楊濤。
他殺人了?殺的還是楊濤?絕不可能!
他當然識得楊濤。
楊濤家中富裕,雖然考取了功名,但明顯心不在仕途上。他每日飲酒作樂,醉生夢死,在同年的進士中,聲名狼藉。
多少人寒窗苦讀,也沒能考取功名,他考取了偏偏沒想著去做官,真真是叫人恨極。
如此還不如不考,讓出一個名額來。
早前崔廣疏在為了謀官職四處奔波的時候,聽得許多落榜的考生在暗地里咒罵楊濤。
崔廣疏自然是一笑了之。
后來他謀得樞密院編修的職位,與那些考生疏遠了,便再也沒有聽到楊濤的消息。
這暈了一回,他就將八竿子打不著的楊濤給殺了?
溫推官領他去看楊濤的尸體,讓他指認那把將楊濤的頭顱割了的大刀,最后讓他舉起大刀。
他原以為那把大刀極重,他一介讀書人,哪里舉得起來?
誰料那把大刀只是看起來重,舉起來一點都不吃力,而且很鋒利。
溫推官還親自給他演示,那把大刀削骨如泥。
也就是說,他很有可能會是殺害楊濤的兇手。
但怎么可能?他與楊濤無冤無仇的。
可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他。溫推官說,與他同期的考生證明,他曾說過楊濤不該考取功名的話語。
可他分明沒有說過。
崔廣疏說完這些,緊緊地看著崔望月。
崔望月一雙杏眼十分清明:“你是說,你從小食肆出來便暈過去了?暈過去之前,可曾吃到或是聞到什么奇怪的氣味?”
“不曾。”崔廣疏搖頭。
“那間小食肆我查過了,沒有問題。”溫朔忽然在旁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