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望月語氣篤定:“不僅知道,而且他還有將罪名栽給盧飛射的嫌疑。”
李仆射是曾說過,不可能是他師弟做的,但他這樣說,官府一定會去查盧飛射。
她想起那個婦人,婦人其實年紀不算大,可滿眼哀傷,頭發花白,應是悲傷過度才導致的容顏衰老。
圍觀的人說起,這李仆射,早年是有一個兒子的,兒子在十二三歲的年紀早夭,是以李仆射這才收了三個徒弟。
崔義舉搖頭:“自古同門師兄弟,學一門手藝,就有翻臉的可能。”
他是個貨郎,聽多了這樣的事情。
兄弟鬩墻,姐妹不和,弒父殺子,賣兒鬻女典妻的事情不要太多。
崔望月慢慢地想著,交代叔父:“明日還是照舊盯著李仆射家。”
崔義舉還是有小小的疑惑的:“十六娘,這李仆射家的事情,和廣疏的案子,有關聯嗎?”
崔望月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茶盞:“我有一種感覺,廣疏族兄的案子,牽涉甚廣。而且……”
她話音未落,門外響起敲門聲。
崔廣力和崔廣道來了。
“我們細細打探過了,在八月初一那日傍晚,楊濤是獨自一人從明教坊的柳青館離開,身邊并沒有帶著下人。而平日伺候他的下人,說是患了腹瀉,恰好告假。他這下人,因為楊濤死了,楊濤的家人趕來,十分生氣,說他沒有照顧好主子,將他打了五十板子,又將他趕了出去,幸得有好心人收留他,在相國寺養著傷,這才留了一條殘命。”
崔廣力一坐下便說。
崔望月取出一張白紙,迅速地將楊濤的名字寫在上面,而后簡略地將這件事寫下。
“他這下人,可有說出什么有用的證據?”她問。
這回是崔廣道說話:“他十分冤屈,見人便訴說他的不幸。我們都用不著誆他,他便一五一十,將楊濤來京師之后的所有事情都說了出來。”
楊濤來京師,也有三年了,他的下人足足說了幾個時辰,才將這三年里楊濤的事情說完。
也幸得楊濤整日不是窩在柳青館,就是和一些文人相會,也沒有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
原來楊濤并非家中獨子,家中還有好幾個兄弟。
他夾在中間,既不是重要的長子,也不是受寵愛的幺兒,是以他雖然考中進士,卻無心做官,只想拿了屬于他的那一份財產,在京師里醉生夢死。
楊家人自然也來過人呵斥過他,說他不思長進,給楊家人丟臉了。
楊濤卻嬉皮笑臉,并不在意家人的呵斥。
如此經年,楊家人也累了,只能聽之任之,期望著楊濤有一日幡然醒悟。
誰料還沒等來這一日,楊濤便被人割了頭顱。
“雖說楊濤整日尋歡作樂,其實他交往的人并不多。他鐘情的歌姬也只有春兒一人。平日里與他一起玩樂的是韓建、魯盛昌,以及范翔。”
魯盛昌,范翔?
韓建她今晚見過了,而魯盛昌和范翔的名字,春兒竟然沒有提及。
崔望月將這三人的名字寫下。
“韓建我今晚見過了。本來囊中羞澀,驟然富起來,只字不提楊濤,只想著和楊濤的相好玩樂,他定然是有問題的。”她說著,將韓建的名字圈起來。
“魯盛昌和范翔,可查過了?”崔望月又問。
崔廣道搖頭:“楊濤的下人絮絮叨叨,好不容易有人傾聽他說話,他說個沒完沒了,我們又怕不聽他,錯過什么重要的消息,是以一直在聽著,天黑了才回來。”
聽別人訴苦,也是一件苦差事。
崔望月想到了溫朔。
他定然也去尋過這個楊濤的下人。
也肯定查過這三人。
但他今晚,似乎也是要來查韓建的。
也就是說,另外二人,他或許查到了線索,又或許洗清了二人的嫌疑。
誒,也不知道他到底查到了什么。
如今她不過是走在他的舊路上,重復著他此前的事情。
不,不行,她須得盡快另劈捷徑,才能比他更快接觸到事情的真相。
崔望月想到這里,抬眼:“叔兄們辛苦了,早些回去歇著,明日再查。”
“好。”大伙兒也累了,與崔望月辭別。
崔望月迅速地洗漱,除去外衣,安靜地躺在床上,不過須臾,便已經進入夢鄉。
卻說崔家十六娘,明明年紀不大,甚至還是在室女,崔家為何偏偏讓她到京師來?
崔家十六娘,自是有十分過人之處。
比如察言觀色,便是她的厲害之處。
崔十六娘,自小心智就比同年紀的成熟。
當然了,光是比同年紀的成熟,算不上什么。
直到她八歲那年,準確無誤地給一群年紀比她大的崔家子弟判定,到底是誰偷吃了供品。她有理有據,將每個人的行動、心中所想都說得幾乎不差。
從此之后,崔家十六娘,開始在崔家嶄露頭角。
崔家式微,蟄居南州已經有百年。這百年里,崔家式微到什么程度?種地的、殺豬的、算命的、擺攤的,除了讀書,崔家人什么都干,都干得都不大行。
以前崔家可是出過大官的,但年代久遠,誰都不好意思再提。
都是百年之前的事情了,除了他們自家,誰還會記得。誰還會拿百年前的事情當回事。
百年了,崔家連個有功名的人都沒有。
也就是在那時,崔十六娘提出來,她們崔家要竭盡全力的供族兄崔廣疏讀書,考取功名。
八年前,崔廣疏雖得族人救濟,但救濟得并不多,平日里讀書是苦哈哈的。
讀書的束脩、花費的筆墨紙硯,都是十分昂貴的。崔廣疏平日里,只用些最便宜的,其他的都是節約又節約。
供崔廣疏讀書,也是族人們不希望崔廣疏的父母死不瞑目,是以才咬著牙供崔廣疏讀書。
而崔廣疏除了讀書尚可,干別的還真不大行。
他只能讀書。
可崔廣疏讀書,是比族人們優秀那么一些,厲害那么一些,但在縣學里,并不是十分突出。
是以崔望月說要供崔廣疏讀書,考取功名,有很大部分的族人是不大愿意的。
崔望月也沒有多說別的,叫自家爹娘拿出幾千錢,給崔廣疏置辦了好的筆墨紙硯,又買了好些平時崔廣疏不舍得買的書籍。
族人皆持觀望態度。
同年崔廣疏參加發解試,得了甲等三十名。
年僅八歲的崔十六娘,眼睛發亮,語氣錚錚:“崔家,必須要有功名者。”
三更天的梆子響起來。
溫朔一無所獲回到溫家。
姚五早就等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