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娘子去了柳青館,而她叔父,則留在李仆射家的巷子里盯李家人的梢?!币ξ孱D了頓,“她那叔父,藏得也夠隱蔽,若不是我的眼線眼尖,都沒發現他藏在巷子里?!?/p>
崔義舉本來就生得瘦小,又穿著灰撲撲的衣服,躲在那堆雜物里幾個時辰一動不動,真是合適盯人的人才。
溫朔倒了溫水,抹了香胰子,慢慢地洗著手:“她叫人盯著李家人作甚?”
這個問題姚五回答不來。
他也想了半個晚上,崔娘子盯著李家人作甚?
溫朔洗完手,將自己的常服除下,在熏籠上攤開。
柳青館的味道,是真不好聞。他是真不喜歡這種味道。
姚五看著溫朔凈手、擦手。
咳,其實他覺著,溫推官的生活,過得是挺奢侈的。
用香胰子凈手,還熏香,他姚五家,可從來沒有這等待遇。衣服等物,十天半月的漿洗一次,已經是挺奢侈的了。咳,他穿在里頭的里衣,穿了十年,打了好幾個補丁呢。
“許是覺得李家的事情有蹊蹺,想打聽出些什么來,好給溫推官獻殷勤?”
姚五想了又想,最后得出這么一個結論。
畢竟崔廣疏的案子是溫推官主理,崔家人想要討好溫推官,情理之中。
溫朔沒說話。
熏籠里散發出清雅的味道,讓他的心情變得有些好起來。他拉過憑幾,倚在熏籠旁,嗅了好一會香氣才問:“李仆射家,有什么動靜?”
他靠著憑幾,左手支撐著臉頰,眼皮微微抬起,看著對面的姚五。
姚五卻是怔了怔。
溫家有公子,溫潤如玉,風流倜儻。
說的便是溫朔。
當年溫朔被官家點名,做了開封府推官,他彼時心中是不屑的。
溫海的太太邵氏,長袖善舞,替丈夫謀得太子侍讀的官職的事情,在京師里有好幾個版本。
雖說當今女子的地位極高,娘子們替父君、兒孫張羅前途的事情比比皆是,但自從王丞相上位,好幾位女眷被點了名,大周的風氣,似乎與以前不一樣了。
有人說,女子就該乖順地在家中相夫教子,不該出來拋頭露面,叫人笑話。
比如誰,比如溫家太太邵氏,厲害是厲害,可那些個行徑……
扯遠了。
姚五想起溫朔初任開封府推官,他是不恥的。
他見過溫朔幾面。
生得是一副好皮相,京師里有小娘子暗戀他,說溫公子溫潤如玉,風流倜儻,玉樹臨風。
嗟,溫潤如玉,不就是細皮嫩肉。風流倜儻,不就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至于玉樹臨風,那不就是風一吹就倒?像這樣的公子哥,姚五見得不少。
開封府的推官可是要和死得面目全非的尸體、還有兇神惡煞的壞人打交道的,溫朔能行?
他阿娘既然替他阿爹謀得太子侍讀的官職,怎么不替他謀一個清閑的官職?
這到了開封府,可別連累別人。
溫朔第一日上任時,就好似一堆粗糙不堪的漢子里,混進了一個清清爽爽的俊秀公子哥。
漢子們明顯都不服氣。
溫朔倒是不在意的樣子,自顧自的看著卷宗。
開封府的卷宗堆積如山,若是出了案子,溫朔借口要看卷宗,不出現場,也是可以的。
畢竟以前就有過先例。
姚五心中越發的不屑。
可誰料,幾日后,當其他差役來報,西市有人命案子,他甚至都沒反應過來,溫朔人就出去了。
那是一樁極為兇殘的案子。現場血肉橫飛,氣味令人作嘔。
溫朔穿著挺值錢的皮靴子,就這么大咧咧的踩了上去。
當他蹲下來,擼起袖子,神色絲毫未改的轉頭叫他“姚五,請顏仵作過來”時,他便省得,溫朔,當真是溫潤如玉,翩翩公子。
這回是真心實意的夸贊。
“姚五?”見姚五走神,溫朔奇怪地看著他。
姚五回過神來:“李仆射家,并無動靜。屬下的線人說,李仆射將懸絲傀儡等物搬回家中后,就緊閉院門,沒有再出來?!?/p>
奇怪。尋常人出了這樣的事情,不會是這樣的表現。
溫朔微微擰眉:“可打聽過李仆射家的情況?”
“打聽過。李仆射二十年前從老家青州來到京師后,拜他的老丈人為師,學習懸絲傀儡。十八年前便與他的妻子成親,很快便誕下一子。不過很可惜,他的兒子在十二年前突然患了重病,后不治身亡。他兒子的死,對他的妻子打擊很大,李仆射的妻子沒有再生,李仆射也沒有納妾。這些事情,住在李仆射家附近的鄰居都省得?!?/p>
中年喪子,的確打擊很大。
溫朔眉頭輕蹙。李仆射家的情況的確有些許可疑。這就是崔娘子要盯著李仆射家的原因?
“叫你的人繼續盯著?!睖厮贩愿酪ξ濉?/p>
這時候溫朔的小廝溫綠捧著一大沓卷宗過來。
姚五瞄了一眼,全是關于五六年前死亡的小娘子信息的卷宗。
他不禁有些愕然,都三更天了,溫推官還要看卷宗?
姚五走后,溫綠將燈油添足,又移過來兩盞油燈:“公子,您可莫要看太晚了?!?/p>
溫朔應下:“好。”
溫綠退到門外去,正要替公子將門掩好,忽聽得一股濃郁的香氣拂來。
溫綠轉頭一看,只見好幾盞燈籠急急朝這邊搖過來。
溫綠頭皮一麻,推開門:“公子,太太來了?!?/p>
邵氏來得又快又急,見到兒子開門見山的問:“那藝人張,你沒定他的罪?”
溫朔站起來:“母親?!?/p>
邵氏擺手:“朔兒,你快說,為何沒定藝人張的罪?”
溫朔目光灼灼地看著母親:“藝人張并沒有罪,為何要定他的罪?”
“他怎么沒有罪?”邵氏語氣急促,“他將蔣太太的臉給燒傷了!朔兒,你不省得嗎?那蔣太太,是太子洗馬蔣端禮的妻子,那蔣端禮,如今在太子面前,十分得寵……”
“藝人張并沒有將蔣太太的臉燒傷?!睖厮氛Z氣冷然,“是蔣太太非要自己走過去。蔣太太身份是比藝人張尊貴,可也不能因為她自己的過失,就讓藝人張背鍋?!?/p>
邵氏愕然地看著兒子。
她這兒子,從小就和她離心。
可再離心,在如今緊要的關頭,不能執迷不悟!
“朔兒,你可知你在說什么?”她變了臉色,“我們溫家如今的富貴是如何來的,你可知道?”
溫朔看著母親,一字一頓:“這樣的富貴,孩兒并不想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