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海拿了銀票,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我這就去找朔兒。”
夜已深,他竟是不曾想著歇在邵氏房中。
邵氏也并不在意。她還有事要忙呢,忙著保養自己,還要算各種各樣的賬,沒空理會丈夫。
溫海懷里揣著銀票走到兒子的院子里時,看到兒子正在燈下聚精會神地翻著卷宗。
兒子生得像妻子,也算是京師里有名的俊俏公子。但不同的是,妻子臉上總掛著虛假的笑容,而兒子臉上卻不大能見到笑容,總是冷冷的。
最難的是他,夾在中間,左右不是人。
妻子喜歡周旋在貴人們之間,他雖不喜,但卻也切切實實的感受到妻子帶來的榮華富貴。
而兒子,官職比他高,能力也強,別人都羨慕他有一個好兒子。
溫海躊躇了一下,輕輕的敲了敲門。
溫朔抬頭,看清是他,馬上站起來:“父親。”
溫海笑著進門,看了看堆在桌上的卷宗,嗯,密密麻麻的,看一眼就叫人頭疼。
溫海雖然飽讀詩書,又是太子侍讀,但他不愛下了值之后還要處理公事。
他兒子,簡直不像是他兒子。
“還忙著呢?”溫海關切地問。
溫朔的語氣并不因為對方是父親就變得溫和:“是。”
溫海道:“忙公事是好事,但也得注意身體。對了,你母親讓我多帶你到東宮去……”
溫朔眉眼淡然地看著父親。
溫海忽然覺得自己變得緊張起來:“你若不愛去,就不去。”
溫朔看著父親:“父親,孩兒還有公事要忙。”
這是下了逐客令。
溫海也不多加逗留:“好,你忙。”
溫海走遠了,溫朔還站著。秋風微涼,將支摘窗吹得微微晃動。
溫綠走過來:“公子……”
溫朔垂頭:“溫綠,再添些燈油。”
“是。”看來公子又要熬夜了。
溫朔坐下,眉頭輕蹙,熟練地拿起筆,掭墨,卻是在紙上寫下“李仆射”三字。
還真的是怪,他怎么就跟著崔娘子的思路走呢?
溫朔開始回想,當李仆射發現懸絲傀儡的腿是用人骨做成的時候,神情是怎樣的。
驚訝,但并不慌張。像是早就知道這件事似的。
那樣的神情,看起來的確有問題。
也怪不得那崔氏要讓她叔父盯緊了李仆射。
溫朔將筆放下,倚在憑幾上,輕輕的舒了一口氣。他的師父自他進了師門就說過,破案最是講究證據,人是最復雜最狡猾的,最是擅長弄虛作假,是以人的神情并不能說明什么。
可今日……
溫朔想起崔娘子一臉的自信,就覺得心頭一陣煩躁。
他并非看不起女子,而是崔娘子渾身上下散發著與阿娘十分相似的氣勢,他不喜而已。
本朝女子地位超然,雖說像他娘替夫謀劃官職的事情比比皆是,但他娘不在官場,不知官場水之深。
太子成年,但官家尚壯年,東宮想掌權,官家又怎么會允許呢?
幸好父親做官多年,也有幾分見識,沒有隨便傻傻的站隊。
正想著,一道影子閃進來:“公子。”
是溫藍。
溫藍道:“公子,崔家的屠夫和算命的去了相國寺,見了楊濤的下人,二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讓楊濤的下人將所有的事情都說了。”
哦,有趣。短短兩日,崔家就已經查到相國寺了。
溫朔忽然勾唇一笑。
這崔娘子,的確有幾分本事。
他雖相貌英俊,但平時總冷著臉,溫藍等人早就習慣了。
如今突然笑起來,竟叫人覺得后背起了幾分寒意。
溫藍和溫綠,不由自主的對視一眼。公子今日,是鬼附身了嗎?
“從明日開始,密切盯著崔家人。”溫朔說。
他倒要看看,若是遇到突發情況,崔家人接下來如何應對。不,應該是那十分自信的崔娘子,該如何應對。
她以為他不想定案,不想早日將案子查清嗎?
溫朔吐了一口濁氣,忽然又道:“尤其是那崔娘子,務必要盯緊了。”
公子終于歇下了,溫綠和溫藍鬼鬼祟祟的湊在一起,說悄悄話。
溫綠悄聲說:“你說,公子對那位崔娘子,是不是情有獨鐘?”
溫藍不敢斷言:“此前太太要給公子說親,公子還不愿意呢。這京師里小娘子身份尊貴,才貌雙全,公子都瞧不上。這崔娘子雖然有幾分姿色,但卻是個外地人,無權無勢又無錢的。”
“可咱們公子,素來討厭那些貴女。說不定公子品味獨特,就喜歡像崔娘子那樣的呢。”溫綠十分大膽。
“那,要不,賭一盤?”
……
桌上豐富的小菜,代表著梅氏的感激之情。
崔望月大大方方的吃完,在盤子底下放了一串銅板。
她與叔父走出客棧門口,叔父仍舊前往李仆射家,而她則要到南市去會一會李仆射的師弟盧飛射。
坐了好幾次船,崔望月已經很適應了。
在京師出行,坐船真的是十分便利。
崔望月跳上一艘小船,告訴船家要到南市去看盧飛射的懸絲傀儡。
船家朗聲應下:“好咧,小娘子坐穩了。”
小船平穩地搖了出去。
與其他小船一樣,這艘小船的船艙里亦擺放著好些售賣的東西。有零嘴,還有一些繡品。
船家十分健談:“小娘子可是從南地來的?”
崔望月笑道:“從南州來。”
“哦,南州可是好地方。”船家十分的會說話,“在京師的南州人可不少。讓我想想,誒,就前陣子將別人的腦袋切下來那個,就是南州來的呢。嘖,還真是可惜了,好不容易做了官。”
崔望月裝作十分好奇的樣子:“那兇手竟如此兇殘,還將別人的腦袋切下來?”
船家一臉的神秘:“小娘子可想知曉這案子的內情?”
崔望月瞪大了眼睛:“難不成船家你……”
船家看了看四周,低聲道:“就在你面前的木匣里,有專門寫那樁案子的話本,這話本也不貴,每本售價兩百文。小娘子若是想要,我虧一些,小娘子只要給一百九十文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