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文,崔望月拿到了一本薄薄的話本。這話本也太薄了,輕薄得不像話。
話本的封面,赫然寫著五字“京師迷案二”。
話本是船家從木匣子里翻了給崔望月的。
崔望月好奇道:“船家,這話本,還有系列呀。”
“這我就不省得了。”船家笑著說,露出有些黃的牙齒,“這些話本呀,都是我那在書局做雜役的侄兒讓我賣的。我不識字,他愣是教我將話本封面的字都認得了,再告訴我每本話本說的是什么故事。客人若是要看什么故事,我就給賣什么故事。”
日頭高照,船外波光粼粼,崔望月翻開話本,上頭的字明顯是謄抄的,字跡一般,看來是船家的侄兒想自己掙些外快,自己寫的話本。
“八月初一夜,月黑風高,正是殺人的好時機。樞密院編修崔廣疏下了值,與往常一樣回到寧人坊。在寧人坊中,他遇上了至交好友楊濤,便約了楊濤往家中去。楊濤家中富裕,出手大方,好友相邀,他便拎了西域葡萄酒美人醉到崔家去。二人酒過三巡,本來相談甚歡,忽然起了齟齬。鄰舍曾言,在一更天前似是崔廣疏在大聲呵斥楊濤。楊濤不服,與之吵起來。”
“二人吵了好幾句,忽然又哈哈大笑起來。想來是和解了,鄰舍安心睡覺。卻誰料,更夫打更時,竟發現二人同坐在墻壁之下,楊濤的頭顱被崔廣疏割下,可惜了那西域葡萄酒,淌了一地!”
看到這里,崔望月的眉頭微微蹙起。
這話本寫得與溫朔以及族兄所言相差甚遠。
“此案發生在寧人坊,崔廣疏雖是官員,但品位較低,犯的又是殺人案,此案仍舊交與開封府,大理寺不管。開封府左推官溫朔,其父乃是東宮太子侍讀,其母邵氏,貌美如花,長袖善舞,深得太子喜愛,太子賞賜邵氏無數,更將溫朔弄進開封府作了推官。溫朔此人,心狠手辣,作為走狗,最是合適不過。”
看到這里,崔望月愕然。
這哪里是什么京師迷案,分明是在污蔑溫朔是太子走狗。
船只輕晃,崔望月驟然抬眼,只見船頭上,哪里還有船家的蹤影?
不好!她心中暗叫。
再伸頭看出去,只見后頭有一艘小船,船上站著三人,雖是穿著尋常的服飾,但顯露的氣勢,表明他們不是一般人。那些人見她伸頭出來,銳利的目光便緊緊盯著她。
他們目光嘲諷,仿佛已經篤定,她是囊中之物。
崔望月穩了穩心神,縮回船艙中,將方才那船家取出話本的木匣打開。
呵,木匣里,裝的全是《京師迷案二》。
不,這可不是什么話本,而是她污蔑溫朔是太子黨的罪證。
她雖長在南州,但還是省得的,太子已成年許久,但官家正值壯年。
而官家最寵愛的申貴妃亦有兒子,也就是如今封地在青州的燕王。坊間曾流傳,官家曾想將太子廢掉,扶燕王為太子。
奈何皇后娘家顯赫,如今太子才沒有換人。
備受官家寵愛的燕王在兩年前,也被打發到封地去了。
崔望月閉了閉眼。
怪不得溫朔叫她別摻合進來,原來族兄的案子,竟是牽扯到太子。
可族兄身為樞密院編修,干的不過是些修補舊書的活兒,如何就牽扯到太子了呢?還有那楊濤,整日在柳青館里尋歡作樂的,與太子又有什么干系?
崔望月的腦子飛快地轉著,不管是太子還是別的什么,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脫身。銷毀這一木匣的罪證?但后頭那些人盯著,怕是她一銷毀,那些人馬上就趕上來,將她拿下了。
該如何好呢?她的眼睛再度睜開時,心中已經有了主意。
她走到船頭,驚惶不已的叫道:“救命呀,救命呀,我這船上的船家,忽然不見了!”
在船上不見的船家,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掉進水里去了。
都是在船上討生活的人家,這艘船大家也認得,當即有船家劃著小船靠過來:“小娘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載我的船家,方才分明還在船頭,我不過是低頭片刻,他就不見了。哦,他留著絡腮胡子,一雙眼睛鼓鼓的,鼻子很大,牙齒很黃。他,他是不是掉水里去了?勞駕大家快幫幫忙,將他救起來啊。”
崔望月說得情真意切,眼睛微紅,神情焦急。
她生得貌美,一時讓人覺得楚楚可憐。
有船家笑道:“小娘子別急,你乘坐的這艘船的主人,我們都認得。他呀,叫江阿水,水性極好,在這水上討吃也有二十余年了,不可能出事的。”
“可,可正是這樣,所以我才著急呀。這陰溝里翻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崔望月說著,眼淚就快要掉下來。
小娘子說得也對,這通常被淹死的,一般都是熟悉水性的人。
“你們若是不愿意白白救他,我可以出賞錢的。”崔望月急切道,“我愿意出二兩銀的賞錢。”
二兩銀錢,對于在水上討生活的人家來說,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有兩位船家當即動了心,忙道:“小娘子別著急,我這就幫你撈人。不過那江阿水命倒是不錯,竟然有素不相識的小娘子替他掛心。”
話音一落,這二人脫了鞋子,便跳到水中去了。
崔望月的余光朝方才那艘船看過去,只見站在船頭上的人,已經消失了。
那江阿水,自然不在水中。
兩位船家在水下尋了許久,上來換氣,頂著濕漉漉的頭發叫道:“還真是怪了,底下什么都沒有!”
當然沒有,那江阿水,此刻不知道躲在那里。
崔望月假意道:“難不成是叫渠水給沖走了?這可如何是好,你們可識得他的家人,最好叫他的家人來。”
“小娘子還真是心善,不過這江阿水家在何處我們還真不省得。”有船家道。
崔望月還沒來得及再說,一道熟悉的身影分開人群走過來。
是溫朔,后頭跟著姚五。
溫朔臉色還是一如既往的冷。
姚五叫道:“開封府辦案,閑雜人等讓開!”
溫朔背著手,走到崔望月身邊。
小船晃了晃,崔望月的身形也不由自主的晃了晃。
“怎么回事?”溫朔開門見山。不過他的目光壓根就沒落在她身上。
“有人企圖陷害我來陷害你。”崔望月言簡意賅。
姚五聽得糊里糊涂。
“先跟我走吧。”溫朔竟沒有多問,話音一落便要走。
“那木匣……”崔望月回頭看船艙里的木匣。
“姚五會處置。”溫朔說罷,毫不留戀的走了。
崔望月只得跟上去。
卻說在另一艘不起眼的小船里,擠著幾個人。
“呵,那崔氏,倒是機智。寧爺,我們接下來該如何辦?”
一名男子請示著上司。
上司微微垂著丹鳳眼:“不過是有些小聰明罷了,這次叫她逃了過去,下次就沒這么好運了。”
男子恭維道:“寧爺說得是。她不過是一個小地方來的小娘子,這是生是死,還不是我們說了算。”
丹鳳眼微微掀起,露出一絲狠辣:“不忙,或許我們可以利用她,將水攪得更渾。”
他看出來了,那溫朔,對崔氏,似乎有點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