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朔的臉色真冷。
明明是金秋九月,京師的天氣最好,天微涼,四處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崔望月垂頭,跟著溫朔來到橋下。
這處清靜些。
她手上還拿著那本薄薄的、誣陷溫朔的話本。
“拿來。”溫朔語氣也冷。不過崔望月是早就習(xí)慣了。
她將話本遞過去,沒有說話。
溫朔睨她一眼,打開話本。
崔望月光明正大地看著他的表情。
不過倒是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即使是看到誣陷自己的話語,溫朔的表情亦波瀾不驚。
崔望月大膽的推想,或許溫推官早就知道這件事情了。不過他還真是藏得頗深,被人如此誣陷,仍舊能如此冷靜。又或者,溫推官就是太子黨……又或者,溫推官身正不怕影子斜……
溫朔修長(zhǎng)又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捏著那薄薄的話本,問崔望月:“請(qǐng)問崔娘子是要到何處去?”
“稟溫推官,民女是要到南市去找盧飛射。”崔望月并不打算瞞溫朔。
溫朔語氣涼涼:“那方才崔娘子可感受到了,本官為何叫你不必?fù)胶夏阕逍值陌缸印!?/p>
崔望月一雙杏眼,異常的明亮:“原來溫推官早就經(jīng)歷過這般危險(xiǎn),民女代表崔氏一族,感謝溫推官。但崔氏一族,既然知曉這危險(xiǎn),更不能讓溫推官獨(dú)自置身危險(xiǎn)之中,而是要與溫推官一起共抗外敵。”
她說得情真意切。
溫朔一口氣哽在喉嚨,差點(diǎn)沒氣死。不是,這崔氏,腦子是不是有病。他就沒看到過這樣執(zhí)拗的小娘子,也沒看到這般上趕著送死的。
崔望月總算在溫朔臉上看到了那么一絲崩裂的神情。可真是難得。
只是很可惜,溫推官的神情很快又恢復(fù)了此前的冷然:“本官已經(jīng)仁至義盡,崔娘子接下來,好自為之。”
崔望月笑道:“謝謝溫推官提點(diǎn)。”
簡(jiǎn)直是油鹽不進(jìn),像他母親一樣。
溫朔拂袖而去。
崔望月望著溫朔遠(yuǎn)去的身影,轉(zhuǎn)頭又上了一艘小船。
這艘小船和別的小船一樣,船艙里堆滿了售賣的東西。崔望月掃了一眼,問船家:“船家,你這里可有話本售賣?”
船家露出憨厚的笑容:“小娘子說笑呢,這話本可貴,我這小船,有進(jìn)水的可能,可不敢將那般貴重的東西放在船上。”
崔望月微微一笑,沒有再說話。
小船直往南市而去。
溫朔站在岸上,看著姚五的人上了崔氏后頭的船只。
姚五抱著裝著話本的木匣走過來:“溫推官,這話本之事,如何處置?”
溫朔垂眼:“將它送到我?guī)煾改恰!?/p>
他的師父,乃是大理寺少卿林勵(lì)。
大理寺少卿林勵(lì),一直都對(duì)官家忠心耿耿。作為溫朔的師父,他曾警告過溫朔:保持中立,萬萬不要攪進(jìn)太子黨的紛爭(zhēng)中,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姚五去了,李七上前:“溫推官。”
溫朔抬頭:“回去審張大郎。”
累積了那么多案子,總得有一件要了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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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狹小的西市,南市要更大更熱鬧。
盧飛射的懸絲傀儡,十分的有名氣,崔望月只問了兩個(gè)路人,就尋到了盧飛射表演的地方。
不過時(shí)辰還早,盧飛射還沒來。
有幾個(gè)穿著短褐的年輕男子正忙著布置場(chǎng)地。
懸絲傀儡的藝人一向在半丈高的地方操作,十分的費(fèi)力。
雖然表演還沒有開始,但周圍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觀眾。
挎著籃子兜售各種零嘴的小販,已經(jīng)占據(jù)了最佳位置。
崔望月零零碎碎的在一個(gè)小娘子手中買了十文錢的胡豆。
十文錢雖不多,但對(duì)小販來說,是挺大的營(yíng)業(yè)額。
崔望月一邊吃著炸得香香的胡豆,一邊裝作不經(jīng)意的問:“我是從南地來的,剛到京師,聽說這懸絲傀儡十分精彩,尤其是李仆射和盧飛射的為甚。不過昨日我去西市看李仆射的懸絲傀儡,那李仆射不知因何沒有表演,還真是可惜了。這不,我原本是住在西市那頭的,今日不得不到南市來看盧飛射表演。雖聽說李仆射和盧飛射是同門師兄弟,也不知道盧飛射這功力,可是在李仆射之上……”
小娘子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jì),聞言忙湊近崔望月,八卦道:“這我省得,昨日李仆射的懸絲傀儡發(fā)現(xiàn)是人骨做成的,被開封府的人將人骨傀儡給拿了去,這才沒有表演的。”
不過短短一日的功夫,西市的事情就已經(jīng)傳到了南市。
這小販的消息,竟流通得這般快。連人骨傀儡被開封府拿去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崔望月心中如此想,面上不顯,只十分訝然道:“原來竟是如此。”
她一臉的好奇,再加上又買了十文錢的胡豆,小娘子忍不住又低聲道:“姐姐放心,這盧飛射的功力,可遠(yuǎn)在李仆射之上。要不然如今盧飛射的名聲,已經(jīng)在李仆射之上了呢。而且盧飛射還會(huì)新編故事,那李仆射卻一直演些老掉牙的話本。好些達(dá)官貴人,素日都是喜歡請(qǐng)盧飛射到家中去演出的。”
頓了頓,小娘子滿臉全是羨慕道:“聽說盧飛射一場(chǎng)表演,能掙幾千錢呢。”
說話間舞臺(tái)已經(jīng)搭好了,有一名四十出頭的男子走出來。他穿著一襲青衫,留著山羊胡子,顯得慈眉善目的。
見男子出來,圍觀的人群開始鼓掌。
“這就是盧飛射了。”小娘子給崔望月說。
崔望月想了想,又?jǐn)?shù)十文錢:“多謝妹妹給我解惑。再給姐姐來十文胡豆。”
小娘子歡喜的趕緊給崔望月裝胡豆,一邊裝一邊搖頭道:“這李仆射和盧飛射呀,干這懸絲傀儡一行,雖然干得好,可二人都沒有兒女,雖有徒兒,這辛苦掙來的家產(chǎn),以后都是旁人的。”
崔望月驚訝道:“竟有此事,那可真是太不幸了。”
“可不是。”小娘子嘆息著說,“其實(shí)李仆射原來有兒子的,后來小小年紀(jì)便夭折了。那盧飛射后來得了個(gè)女兒,可在十二歲的時(shí)候,也沒了。”
崔望月心一動(dòng):“盧飛射的女兒,是什么時(shí)候沒的?”
“這我也不大清楚。那時(shí)候我年紀(jì)還小呢。”小娘子說,“我也是這兩年才出來兜售胡豆的。以前都是我阿娘出來賣的,她回家之后,就把街上聽到的新鮮事都說給我們聽。兩年前我阿娘病了,我這才出來賣胡豆。不過我依稀記得,應(yīng)該是沒了好幾年了。那年阿娘說,盧飛射因?yàn)閱逝脦讉€(gè)月沒有出來呢。”
說到自己阿娘,小娘子的眼睛紅了。
崔望月關(guān)切地看著她:“你阿娘,得了什么病?”
“不過是一些婦人的病。”小娘子有些不好意思。
京師繁華,有人一晚一擲千金,也有人看不起病。
“這些錢,給你阿娘治病。”崔望月將錢袋全塞小娘子手中。
小娘子訝然地看著崔望月,正要推脫,崔望月微微一笑:“以后你阿娘的病治好了,再還給我也不遲。”
小娘子猶豫了一會(huì),將錢袋收下了,她抿了抿唇,像是想到什么,在崔望月耳邊道:“姐姐,你若是要打聽事情,就到前面的甜水巷子里去。那里只要有錢,很多事情都打聽得到。”